馬桂英的秦腔情懷

◎文陳答才

季節正值盛夏，只見她穿一雙黑得锃亮的皮鞋，一條白色絲綢寬筒長褲，一件黑底印有紅、紫、粉、黃各色牡丹花的圓領長袖衫，方臉盤富態得體，雙眼透亮有神，微卷的燙發帶著波浪，走路生風，談吐擲地有聲。不知底細的人，誰能相信她是一位76歲的老太太？

她，就是秦腔表演藝術家馬桂英。馬桂英1943年出生于被稱為“戲窩子”的長安縣灃河岸邊的斗門鎮，從小耳濡目染，看戲愛戲逐漸迷上戲，做夢都想成為戲曲演員。她的演員夢雖然遭到父母的堅決反對，卻有幸得到舅父的支持，1957年，馬桂英如愿以償，走進了當時的陜西軍區五一劇團，學習生角，且以須生為主。

愛好是成功的前提和基礎。由于馬桂英對戲曲藝術特別執著、癡情，所以60多年來她鉆研業務，刻苦磨煉，成就斐然，先后主演本、折大戲近70臺，演繹和塑造了眾多鮮活的人物形象，其代表作主要有《海瑞告狀》之海瑞、《孫安動本》之孫安、《生死牌》之黃伯賢、《五典坡》之薛平貴、《轅門斬子》之楊六郎、《游龜山》之田云山等等，在現代戲《紅燈記》《沙家浜》《三世仇》中她還飾演了李奶奶、沙奶奶、虎兒娘等女性角色。

我在劇場看馬桂英的演出有限，但多次在電視熒屏上欣賞她的精彩表演，亦多次在一些公益演出場合和一些普及性、傳承性的戲曲論壇、講座上領略她的藝術風采，體悟她的表演特征和內涵。以我觀之，她的藝術特色至少可以包括以下幾個方面：

第一，塑造演繹忠臣良將是她一生不懈的藝術追求和亮點所在。

從馬桂英的代表作即可看出她飾演的主要角色大多為忠臣良將。用我們現在的話說，都是一身正氣的好官好人。她飾演《五典坡》之薛平貴，不僅有一段忠貞愛情的完美演繹，更是一個降服紅鬃烈馬、征戰西涼寧死不屈的愛國將領。她飾演《轅門斬子》之楊六郎，是智勇雙全、忠心保國的典型代表。她飾演《生死牌》之黃伯賢，既展現主人公報答王志堅大恩大德的義舉，更展現出主人公不畏強權、一身正氣的忠臣形象。她飾演《孫安動本》之孫安，樹立起一個忠君恤民的清官標桿。同樣，馬桂英還飾演過明君角色，在《朱元璋斬婿》中她飾演朱元璋，劇情梗概為：明初，朱元璋欽命駙馬常天亮出巡洪南巡察吏治，然而，常天亮依仗父輩的功勞，出京后貪贓受賄，枉殺無辜，激起民憤。朱元璋聞駙馬劣跡，微服私訪，核實證據，急詔駙馬還朝。皇后、公主及群臣極力保奏，朱元璋雖有短暫的思想波動，但最終還是毅然決然斬殺常天亮，以正法紀，重振國威。

第二，音域寬廣，音質渾厚，行腔以慷慨激昂為特征。須生行當，是以唱功、做工見長的。當然，首先是唱功。馬桂英音域寬廣、音質渾厚，在行腔上，她以滿腔滿調、平實厚重為特征，從而達到慷慨激越、催人淚下的效果，加之她是女性飾演須生，往往會產生高音區域男演員很難達到的效果。這樣她的須生行腔就很有特色了。馬桂英在其代表作中所塑造的各個角色都有重頭唱段，也是各劇目的核心唱段，最能體現故事情節的矛盾交錯、跌宕起伏。而在唱腔板式運用上多有箭板、帶板轉慢板、塌板、二導板。她的箭板、帶板能把高音唱到極致，而音質仍然不變、韻味不倒。比如在《轅門斬子》“二帳”的一段大帶板轉原板唱段：“來了，來了。搬一把朱紅椅賢爺坐下，聽臣把來路情細問根芽，莫不是肖銀宗發來人馬？臣差二都司前去剿殺！如不然有為臣提槍上馬……”諸如此類的演唱清脆、高昂、激越，而她的二六板、慢板、塌板等又吐字清晰，厚重穩健，如《生死牌》中“適才間審問了一樁公案”，一大板戲就讓觀眾聽著有暢快淋漓之感。當然，還有人把她的唱腔技巧概括為“巧于排字，善于噴口，駕馭節奏，尋求變化”，我以為此論不虛。

第三，表演灑脫，收放自如，是她表演上的過人之處。

除了唱腔慷慨激昂催人淚下外，我亦看重她表演上的灑脫大方，收放自如。馬桂英所飾演的人物，不僅僅需要大量的白口、唱詞來表達人物的內心世界和情感傾向，而且需要大量的程式化表演來渲染、外化人物的情感表達。如搓手、跺腳、跑圓場、揮馬鞭、提袍甩袖亮靴底，她的這些表演都瀟灑大方，制式規范。一個細小動作的完成，一個眼神的運用，就能表達非常豐富的內心情感。如在“適才間審問了一樁公案”一大段演唱與表演中，當唱到“賀總兵太蠻橫不容分辯”時，你看她左手扶腰際玉帶，右腳重重一跺，右手食指和中指并攏（其余三指自然收攏）指向右前方再兩閃，那雙透亮的眼神注視側前方，并隨鼓樂擊奏的變化而變化，一下把主人公對奸佞權貴賀總兵的憤恨表現到極致。另外，馬桂英的絕活表演也很見功夫。如在《孫安動本》中的梢子功，在《生死牌》中的帽翅功，以及在各主要代表作中的髯口功都給人以程式美的藝術享受。

第四，老驥伏櫪，壯心不已，她傳承和弘揚秦腔藝術的精神，更令人感動不已。

本文開頭在對馬桂英當下生活的狀況作了簡要勾畫后說到“誰能相信她是一位76歲的老太太？”然而，她確實是76歲的老太太了。之所以出現生活現狀和實際年齡的較大反差，根本原因是她有一股強大的精神力量支撐。這個精神力量就是為了傳承秦腔藝術，弘揚中華傳統文化。

馬桂英1999年退休，但她是真正意義上的“退而不休”。20年來一直活躍在秦腔戲曲舞臺上，奔波于各種形式秦腔傳承和弘揚的場所。退休當年她就創辦了“馬桂英秦腔藝術工作室”，主要任務是秦腔藝術的傳承和弘揚，培養了一批秦腔后繼人才。2007年她又受聘于陜西唐梨園秦腔影視劇院，在該院領銜主演復排了《生死牌》和《朱元璋斬婿》等幾本大戲，并由廣東音像出版社錄像制作光碟，公開出版發行。她還受聘擔任陜西戲曲文化傳播中心的藝術指導。同時又受西北大學秦腔業余劇團、陜西師范大學秦腔研究會聘請擔任藝術指導。就我所知，她退休后這諸多“藝術指導”的頭銜絕不是掛名的，而是實實在在在干活。迄今為止，她每個星期五的下午3點要準時到西北大學秦腔業余劇團進行排練輔導，還不定期的到陜西師范大學秦腔研究會為會員和秦腔愛好者作普及秦腔知識的專題講座和示范演唱。前不久她就作了《漫話秦腔的生旦凈丑》的報告，深入淺出、通俗易懂的講座使得300多名聽眾收獲不淺，她的兩段示范演唱贏得了觀眾長久的掌聲和叫好。

作為76歲的老太太，她對秦腔藝術的執著和付出固然可貴，但我覺得她的精神境界更值得稱道，這就是她所擔任的諸多藝術指導，付出的所有辛勞都是免費的、公益的，有時還要自個兒倒貼車費。她還堅持捐助給研究會置辦家底。在當今時代，同有些所謂的“名家”為出場費討價還價、甚至漫天要價的人比起來，馬桂英這種精神又是何等的可貴！她為什么能做到這一點？我不曾有機會了解她的內心世界，但我敢斷定，這與她幾十年來所飾演的忠臣良將身上所秉持的正氣分不開，也就是說馬桂英始終在按所飾演角色的風范行事，她真正把演員和角色高度統一起來了，把做人和演戲高度統一起來了，堪稱德藝雙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