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小波
年少時,在影院門口或街頭,只要看到有人穿的褲腿太窄或是穿喇叭褲,就會有執法者拿著剪刀上前,哧啦一下從褲腳剪至大腿根。誰穿得出格,就找誰下刀裁剪,這算是那個年代的暴力美學了。剛學到的新詞“暴力凝視”,恰好用來解釋此事。現在,我也喜歡盯著破洞牛仔褲看。
讀了鷲田清一的《衣的現象學》以后,才知道這些由穿著引起的“冒犯”里,其實藏著科學與時尚。
這位日本哲學家闡釋說,時尚服裝的起源,就是沖著冒犯而來。
法國的服裝平等運動,始于大革命爆發前十多年。為了對抗統治階層的華美服裝,新興資產階級以穿著樸素為方針,故意穿上顏色單調的衣服,將此視為市民的制服,這也是西裝的來源。
而現代服裝設計的精髓,就是與身體的斗爭,與流行的對抗。也就是說,搶先一步冒犯,是前衛設計師的優秀所在。
上世紀七八十年代,日本設計師三宅一生、川久保玲、山本耀司等人就冒犯了國際時裝界。三宅一生,就是“褶皺”的代名詞。他的服裝,對人體不“包裝”,只是“遮擋”而已,剔除了所有制式層面的東西。而山本耀司的作品,講究的是時間感,“明明是新衣服,卻好像穿了好幾年的舊衣服似的。”這些作品,因其原創風格強,穿在個性不鮮明的人身上,反而更有氣場。
《衣的現象學》中寫道:“或為顯眼穿衣,或為藏身穿衣。”川久保玲的設計,就是為隱身而存在。她的衣服或有補丁,或有明顯的開線;或過于寬大,或皺巴巴;或神似工作服、職業裝;或沒有性感元素,或偏重冷淡風……這種設計,居然大受歡迎。一位女粉絲說:“我不想穿得優雅淑女,也不想太過性感,不想穿成清純大小姐,也不想穿成可愛的小甜心。而川久保玲的衣服就在這條縫里。”
這種風格,已在當代日本服飾中全面展現,抹殺了階層、年齡、面貌、性別的區別,千衣一態,滿足“把身體藏起來”的要求。
鷲田清一的時尚論述,是建立在一整套身體理論上的。他認為,每個人都不能直接看見自己的身體。身體對我們來說,是想象的產物。
泡澡之所以舒服,是因為身體持續接觸有溫差的水或液體,刺激了皮膚。人們通過洗澡,強化了身體的感官輪廓。
衣服,則是加強人體輪廓感知的最常規裝置。你在衣服里的每一個動作,都會造成對皮膚的摩擦。你不斷穿脫衣服,就會建立對身體的輪廓感知。由此而言,衣服就是人體的第二層皮膚。
其實,我們打耳洞、染頭發、涂口紅,都是在“加工身體”。最高級、最凝聚藝術、最貼近精神的“加工身體”,就是設計衣服、選擇衣服了。當然,這也是最易糾結、最易產生矛盾的。
記得前年,跟丫頭逛服裝店,我看中一件襯衣,她偏要說難看。結果,我一怒之下買了三件同款襯衣。現在回想,當時為什么火氣那么大?因為她在妨礙我“加工身體”啊,能不生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