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天柱
椒江有一座山叫楓山。相傳,山頂有一棵數人合抱的楓樹,形似鴕鳥,葉卻是白色的,故又名白楓山。上世紀三十年代末,這棵極具標志性的古樹毀于雷擊。白楓山不知何時,便易名為楓山了。
同在楓山之巔,卻有一座千年古剎依舊佇立,寂靜地守在那些茂林修竹之中,像一個入定的老僧,既植根在俗世,又超脫于紅塵。
站在椒江某樓頂遠眺清修寺,在霞光云彩和樹林之間,清修寺顯目但不張揚,在朝暮晴雨之世俗情調中,他顯得安詳、清幽。他在靜坐、參禪、悟機。在寂寥與喧鬧之間,我一俗人,登上山道,高遠而莊嚴的梵音,引我一步步前行。在路邊的石頭草叢間,我拾掇著清修寺的往事前塵。
早在一千三百年前,一代高僧懷玉法師來到楓山之巔,見此處綠樹滴翠、寧靜清幽,遂結草為庵,開設清修道場,時稱塔庵。北宋寶元元年,寶興禪師在“塔庵”基礎上正式建寺,名清修。治平三年(1066年)宋英宗賜款,清修寺從此聞名于世。
南宋建炎三年,金兵過江,宋高宗趙構在金兵的追逼下,從海上倉皇南逃。建炎四年正月,舟至海門港,高宗遠眺白楓山之勝,遂泊舟登清修寺。誰也想不到,這個地處浙南沿海山麓的小寺,因緣際會之下,和一位皇帝在歷史的某一個節點上邂逅了。
我沿著林間的石徑步步登高,陽光在樹枝的縫隙灑落下來,斑斑點點。我知道,當年宋高宗也是沿著這石徑登山的,卻沒有我們的輕松和悠閑。國事多難,他心事重重,他或許是坐著轎子上來,但他的內心是沉重的。當他看見這山居一樣的寺院的時候,當他透過樹林,看椒江里帆影點點,看楓山和白云山兩山對峙的海門港口的波濤時,他的心事似乎放松了很多。
那時的椒江和章安屬于臨海,清修寺也不例外。據《臨海縣志》記載,高宗登白楓山,北望椒江,東瞰大海,詩興大發,索筆御書:“清修風景千年在,滄海煙嵐一笑開”作為山門的楹聯。又于僧房題二絕句,其一云:“古寺青山春更妍,長松修竹翠含煙,汲泉擬欲增茶興,暫就僧房借榻眠?!庇忠辉疲骸熬米街簳冮L,靜中心地自清涼,人人圓覺何曾覺,但見塵勞盡日忙?!逼鋵崳逍匏碌哪欠N閑適,他是無福消受的,誰知道他一個皇帝,一個偏安一隅、遭受強敵入侵奔波逃亡惶惶如喪家之犬之人,從清修寺看到的椒江,與杭州的錢江、西湖有什么區別?
至今,后人仍常以此事恥笑趙構,身陷亡國之窘,如此狼狽不堪,還有舞弄文墨的閑情雅致。試想趙構當年,站在那棵形似鴕鳥的白楓樹下,山風吹來,那極易招風的楓葉在不停地搖曳,發出“嘩啦,嘩啦”的聲音。此情此景,趙構是不是應該覺得,自己仿佛就是那在寒風中不由自主、隨風搖曳的白楓樹呢?寺院的鐘聲在他的心中激蕩回響。做為一個大丈夫,于家未盡人子之孝,于國未盡人君之責,一陣幻滅感油然而生,于是提筆疾書,留下了“滄海煙嵐一笑開”的自嘲,寫下了“暫就僧房借榻眠”的落寞。
風吹過樹葉,帶來咸腥的氣息,這風是江上來的,是海上來的,對于中國來講,椒江是邊疆,出去就是東海波濤,沒有退路。這里雖然遠離政治中心,在趙構的眼里,是安詳的,是寧靜的。但是,這種寧靜又能維持多久?
人們講風云際會,佛家講因緣和合,道家講陰陽生克,這是規律,誰也免除不了。但是清修寺留下來了,他的殿宇倒了又修,修了又倒,現在所看到的不是南宋的模樣,但我還能找到南宋的影子,比如石頭,比如瓦片,比如寺前的那塊碑。
清修寺在浩瀚的歷史長河中,像一座燈塔,在因緣的波濤中時隱時現,卻沒有沉沒。多少名人舊事在這里留下了歷史印跡。明永樂八年,高僧文贊募緣重修清修寺,郡人禮部侍郎戚存心,與御史洪仲蕃就清修寺重修一事寫下了著名的《八景詩》。嘉靖年間,倭寇犯境,清修寺一度僧逃寺圮。萬歷年間,僧人古白又募緣重修,海門參將吳允中助建,并刻有楓山攬勝詩一首。清初,清修寺因海警再度廢棄??滴蹙拍?,高僧密藏又重建清修寺。建國后,由于種種歷史原因,清修寺又荒棄30多年。1987年,僧人了安法師重修清修寺,才使這座歷經千余年歲月的古寺寶剎,再度重獲新生?;ㄩ_蓮現,花落蓮成,世上何曾有一成不變的事物呢?
現在的清修寺大部分建筑是康熙年間重建時遺留下來的。大殿中間的四根梭子形復蓮石礎,則是宋代建寺時的原始建筑。物換星移,人間是非,而清修寺依然不動聲色。外地游客、信徒和游方僧人常常慕名而來,本地市民平時也總愛登上楓山,安靜地徜徉在這座千年古剎之中,于凈土之中,聆聽著紅塵的喧囂。
楓山位于椒江老城區,山腳下就是熙熙攘攘的青年路。從青年路一側登上恢弘大氣的“解放一江山烈士陵園”墓道,繞過紀念碑,再經過烈士陵園墓區,抬頭就能望到清修寺了。從烈士陵園一直往山頂是一條蜿蜒的古道山路,這段路面全是青石板鋪成的臺階,青石新舊參雜,新的刀工平整,其形方正飽滿;舊的坑洼有裂痕,上有蓮花圖案。青石板路就地取材、隨手拿來,不求章法,不論新舊,如此隨意鋪陳,卻毫無違和感。石板路由于終日大樹乘蔭,環境濕潤,路面長了一層薄薄的青苔。不時有空靈的鳥鳴從遠處傳來,又轉瞬間消失于密林深處。
遠遠的,看到了一個石雕牌坊,正上方書有“修正身心”四個大字。這就是清修寺的山門。清修寺規模不算太大,石雕牌坊是極其簡易的二柱一門,其輪廓線條之柔和、雕刻之精致、色彩之雅潔、細節處理之認真,令人驚嘆。牌坊上“修正身心”四字,與平時宣揚佛法的不同,更像是儒家的“誠意正心”和“修齊治平”的思想。不過,細想凈土宗始祖慧遠法師本就精通儒釋道三學,將儒道思想融入佛法智慧之中。清修寺以“修正身心”來度化世人,也是一條切實可行的現實途徑,與山寺在城市中心的環境有密切的因緣。
過石雕牌坊,沒行多遠,路邊有一眼方口古井,井水甘洌清甜,井壁有精雕紋飾。相傳,此井泉眼出巖層,地處山頂而大旱不枯,民間稱其為通?!褒埦?。此井至今也有數百年歷史,舊海門八景之一的“清修霽雪”就出自這里。夏日里,人們在這里打一桶古井之水,浸一下手,洗一把臉,一陣清涼透襲全身,仿佛從紅塵中帶來的污泥濁土盡數洗去。這清涼妙趣,同樣是修正身心的。此刻,虛空之中似乎依稀有梵音傳來。山路一轉,“清修寺”三個大字赫然顯現在前。原來,古井就在寺院的門外山坡下面,乃是山寺禪意文章的一個小小引子。進入清修寺不需要買門票的,除規定不許葷酒帶入山門外,沒有其它的要求,顯得特別隨和。天王殿前,一棵百年古樟和兩棵高大的銀杏樹平地拔起,直入云霄。邊上還有一棵樹干粗大的歪脖子黃連木,不知年代,未知歲數。這些都是生長慢、壽命長的樹種,能長成如此龐大,應該是有不少年頭了,它們平靜、寧和,估計清修的道行境界已經非他所及。
清修寺軸線上為天王殿、大雄寶殿、三圣殿,側廳有觀音殿和地藏殿,屢經修葺,但古風猶存。整座寺院不大,前門進,穿過三進正殿,從后門出,只需要兩分鐘就走完了。這給人的印象,懷真抱素、質樸無華,不以聲勢奪人,讓人更加心生親近。
因為空間位置的關系,寺院西南新建的妙法堂,獨自兀立在舊院院墻一側,僅有中間一小道與舊院相連貫通。小道兩邊有水池和花圃,既有向陽的坡,又有背陰的洼,種滿了各種佛教奇花,如七寶池的荷花、妙法堂前的文殊蘭,更讓人稱奇的是,原本只生長于云貴地區的涌地金蓮,也在這里生長開花。金燦燦的蓮花從地里涌出,人從花叢走過,想起佛家的蓮池海會清凈眾菩薩,拈花微笑,臉如花朵圣潔,能生清凈之心。
從妙法堂的側門走出,極目遠眺,大海、城市和楓山的山體地勢一覽無余。清修寺前有兩座石亭,一為六角形,每個角都飛檐高翹,白云從檐角舒卷而過,很是美觀;一為方形,風格與六角亭截然不同,構筑堅實,氣勢磅礴。半山腰處,還有一鐘亭,亭內曾懸掛一口南宋古銅鐘,重六千斤,通體銘文,鑄于南宋淳佑十一年。此鐘原置黃巖慶善寺,明初建海門衛城時,將此鐘移置海門城隍廟鐘樓,原作戚繼光抗倭報警之用,現已移回戚繼光紀念館鐘樓。如今,鐘亭雖已無古鐘,只剩一個空空的框架,但從海面上吹來的風聲中,卻似仍有久遠的鐘聲裊裊傳來。
在這里,我又回想起趙構來。據說,清修寺邊上還有一個極具神秘感的山洞。相傳宋高宗趙構曾被金兵追趕至此,慌亂中鉆進了一個山洞躲避。隨后趕來的金兵本想進洞搜查,卻發現洞口蛛網密布,不似有人剛進洞的樣子,于是悻悻離去,趙構也因此躲過一劫。后來,女詩人李清照也在逃難中來到楓山,而此時趙構已經轉逃溫州。李清照登上楓山,看到這個山洞,頓時心緒難寧。一想到山河破碎,國事日非,孤身飄零,乃至家國難歸,不禁淚如泉涌,寫下了一闕《清平樂》:“年年雪里。常插梅花醉。挼盡梅花無好意。贏得滿衣清淚。今年海角天涯。蕭蕭兩鬢生華??慈⊥韥盹L勢,故應難看梅花。”據說,李清照在這里停留了一瞬,也跟隨趙構的腳印,到溫州去了。我在清修寺翻開李清照的詞集,看到一闕《漁家傲》覺得與此景尤為融合:“天接云濤連曉霧,星河欲轉千帆舞。仿佛夢魂歸帝所。聞天語,殷勤問我歸何處。我報路長嗟日暮,學詩謾有驚人句。九萬里風鵬正舉。風休住,蓬舟吹取三山去。”這種漂泊情緒,無疑是辛酸的,清修寺的佛法慈悲,也無法留住帝王和詞人的腳步。
椒江白楓山,千年清修寺。佛說:諸法無我,諸行無常。不知道下一個千年,清修寺是否還是如此淡雅清靜,歷史還將賦予她什么樣的美麗故事呢?
攜女訪友走石梁
胡明剛回到天臺了,說前幾天剛過下雨,可以來石梁玩了。我帶著10歲的女兒,直奔天臺山,來到胡明剛位于龍皇堂的“山上”工作室。
那天中午,我們吃過中飯,就向石梁飛瀑出發了。石梁景區在龍皇堂大興坑嶺的下面,天臺山的北坡。我們從山路下,這樣既可以抄近道,又能欣賞沿路的茂林修竹和鳥語花香。
山路彎彎,連接了山田和山里人的房子。一塊山田里,一個漢子正在掄鋤;三兩座房屋,一道道炊煙在裊裊升起;潺潺山泉像一群山中精靈,時不時跑到我們的腳邊打量一番,又“嘩嘩”地結隊奔去。女兒少見多怪,老是要停下來伸手摸一摸它們,有時候還追著它們跑。胡明剛說,這山路是古道,小時候他每天都是這樣來回走8公里的山路去上學,一路走一路看景,風雨無阻。我也喜歡天臺的山路古道,像是某一首詩中的韻律,或是某一幅畫里的風骨??缮铰方洺1槐P山公路攔腰截斷,隔上了鐵圍欄。好幾段路,我們只能沿著公路的鐵圍欄徒步。公路最擅長的就是拐彎抹角的急轉彎,把山野土路拉得很長。女兒累得三番五次地爬到我的背上,完全失去了之前的興致。胡明剛說按照他徒步的速度,從龍皇堂步行到石梁只需半個鐘頭。但我們磨了一個小時才到石梁景區入口。
石梁飛瀑是天生的養生之地,山路也是古道。多年前,我曾來過石梁,那時有好幾個出入口,不需要門票?,F在入口處多了一排煞有介事的現代仿古建筑。抬頭往上看,影影綽綽的還有一座灰蒙蒙的屋子,蟄伏在遠處的山峰里。胡明剛說,石梁現在是下面的門進,上面的門出,不走回頭路。
石梁景區有兩條溪,一條銀溪,一條金溪。溪中多有巨石,如松立,若鐘臥,山水不停從巖間石縫里躍出,投入溪流。溪水訇訇隆隆,因地而歌,遇石而唱。我們先是沿著銀溪水往下走,來到“小銅壺瀑布”。此處水自西來,從巖縫間平篩而出,飛流數丈,如茶壺倒水,又因其內壁形如甕膽,色如青銅,故而得名小銅壺。再往前,溪水流經一潭后逐漸平和,溪中有一塊二人高的巨石兀立,巨石邊上有一匹棕色母馬站在溪水中一動不動。一群游客圍著,排隊騎馬拍照,一位老嫗在收費。那馬低著頭,任人爬上爬下,除了尾巴偶爾動一下,全身猶如石化。女兒上前輕輕撫摸著它,我問她,你想不想騎一下?她搖搖頭說,它太可憐了。說著,她蹲下來,用手機對著馬頭好久,拍了一張近距離的照片。這匹馬讓我想到外湖村的牛,那牛平時倒很自由的,還能帶著它的孩子悠然吃;這石梁的馬呢,卻只能成為游客胯下的拍照道具。我拍拍女兒的肩膀,示意她繼續前行。
女兒在轉頭間,發現了光禿禿的巨石上,竟然開出了一支燦爛的杜鵑花。好厲害的花!她叫著,又踩著溪石,向那朵花跑去。她站在巨石下面向上仰望,那枝杜鵑就長在巨石頂部的青苔上,幾根須穿出青苔,猶如八爪魚緊緊地貼著崖石上。微風吹來,花自搖曳,而根部安如磐石,紋絲不動。我的傻女兒擰下小小的礦泉水瓶蓋,幾次從溪水中舀水,奮力往上潑,想要給杜鵑花澆水。陽光照著她粉紅色的外套,映著那朵鮮紅的紅杜鵑,煞是美麗。胡明剛在邊上點頭微笑,說,這就是生命的力量。
從“小銅壺瀑布”再走幾百米,來到銀溪和金溪的夾徑處,這就是“天下第一印”。一塊長方形的石頭,石面平整,上有“法華晨光”四個篆體字,成田字形。胡明剛介紹說,“法華”二字指的是《法華經》,即《妙法蓮華經》,“晨光”指的就是當年智者大師入天臺山,首先來石梁講經說法,所以這里是最早受到大乘佛光照耀的地方,也是天臺宗的發祥地。胡明剛又說,這篆字是他的一個朋友的作品。明剛顯然是一個動情的“導游”,話音剛落,幾個游客便朝著“法華晨光”大印禮拜起來。
過了銀溪與金溪的交匯處,就要沿著金溪向上游走。坡陡路長。一路上,胡明剛從天臺宗和止觀雙修的源起,談到了智者大師的“一念三千”“三諦圓融”,又從溪水中的那匹馬和巨石上的杜鵑,談到了生命在順境與逆境中的選擇問題。胡明剛說,他眼里看到的生命都在掙扎。女兒緊隨著我們邊走邊聽,似乎也有所領悟。她把手機的鏡頭對準了路邊那些抱石而生的樹木、石縫里蹦出的花草和穿路而過的盤結虬根。我問她,是不是感覺很厲害?她回答說,我感覺植物比我們動物厲害多了!小孩子的話有時候讓大人要想半天,細思之后往往另有一種妙趣與禪意。
轉過幾個彎,一陣宏亮的轟鳴聲傳來。胡明剛伸手一指說,看,石梁飛瀑。只見一條銀練從石梁下奔泄而出,幾乎要御風飛去。瀑布兩側的蒼蒼翠竹紛紛向兩邊閃躲,仿佛真在避讓什么神靈似的。女兒驚嘆道,這真的像是會飛的瀑?。『鲃傉f,石梁飛瀑的獨特在于水穿石,而后成瀑,瀑上成梁。歷史上很多名人走過石梁,《高僧傳》記載,高僧曇猷曾走過石梁橋,見到五百羅漢顯身;當年徐霞客從石梁上走過時,下瞰深淵,毛骨俱悚;我們的錢國丹老師年輕時也曾經從石梁上走過。我女兒一聽自己的姑奶奶也走過石梁,立馬表示也要走一走石梁。胡明剛說,以前每年都有人因走石梁而墜亡,后來石梁封了,不讓進了。他指了指石梁邊上的一座依崖而建的寺廟,又說,這是古方廣寺,傳說是五百羅漢的道場,從這寺廟進去,有一條小道可以走到石梁邊上,可以從上俯瞰石梁,也可以近距離欣賞飛瀑。小姑娘聽后,帶頭向古方廣寺跑去,我們在后面追著。
穿過寺門,便可見一條小路。小路往下延伸,不長,卻很陡,一側緊挨著寺墻,一邊就是臨空懸崖。懸崖側雖然拉了幾道粗大的鐵鏈,但鐵鏈外面就是白花花的溪流,從高處逐層跌落下來,絲毫不停頓地向石梁奔涌而去。好多游客一看就縮回了頭,不敢走了。我緊緊拽著女兒的手,步步為營,生怕她走路打滑而出現意外。路的盡頭就是石梁飛架的懸崖,在這里看石梁上的崖刻清晰可見,從梁下穿云而出的飛瀑更是氣勢磅礴,險象環生。我戰戰栗栗地拿出手機拍了幾張石梁上的崖刻,一轉身,發現女兒已經鉆出了鐵鏈的護欄,整個人站到了懸崖外面,正打算往石梁上走。我深吸一口氣,探身一把摟住她的小腰,把她抱得緊緊的,拖回到護欄里面。我的小祖宗啊!我死死地抱著她,癱坐如泥。
離開石梁飛瀑,天色近晚。我們匆匆觀賞過鋏劍泉,又往上走爬了好一段陡坡,走出了石梁景區。路上,我一遍遍地回想起女兒鉆出鐵鏈圍欄站到石梁上的鏡頭,問胡明剛,這小孩怎么一點都不知道害怕呢?胡明剛說,心平則路平,這是當年徐霞客走石梁時,對前來勸阻的方廣寺和尚說的話。
我釋然了,并為女兒感到開心。世上最難得一顆無畏、無怖的心,一顆無染的心。
我們回到胡明剛的工作室,吃過晚飯,在山中的小鎮街道散步。街道上路燈明亮,幽靜祥和,山中的空氣使人迷醉。走著走著,我忽然心生一種感覺,仿佛這座山就是一個世界,我們都是在這世界的土壤中生長的一個偶然,包括溪水中的那匹馬和那塊崖縫中伸出的杜鵑花,還有行走在這夜色中的我們。所有的一切都是泥土中結出的果實。唯一不同的是:一種是植物,直接扎根在土里;另一種是動物,表面上行走奔跑于地面之上,但在看不見的地底下,也有一束無形的根,深埋在地下,與我們如影隨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