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超市

金文

時間 深夜。

地點 小超市。

人物 盲人，女，60歲，超市店主。青年，男，22歲，有點口吃。保安，男，60歲左右。

【舞臺布置成一個小型超市，有貨架、桌椅、墻上

掛著時鐘。光啟，時鐘連響11聲，盲人背對觀眾

整理貨架上的商品。

盲人 （手沒停）歡迎光臨！

【青年上。

青年 你好！

盲人 你好！

青年 請問，絲襪在什么地方？

盲人 最后一排第二層貨架上。

青年 好，謝謝。（轉到貨架后）

盲人 不客氣。

青年 請問，刀在什么地方？

盲人 （警覺起來）水果刀、指甲刀都放在第三層貨架上。

青年 好，謝謝。

【青年從貨架后出來時，把絲襪套在頭上，手持水

果刀，走到盲人身后。

青年 （口吃）打……打……

【盲人猛轉身，把青年嚇一跳。

盲人 （平靜）你還需要些什么嗎？

青年 我還需要什么，（口吃）你……你還看不出來嗎？

盲人 對不起，我是個盲人，什么都看不見。你在忙啥呢？

青年 （用刀在盲人眼前試探性地晃動）那我就什么也不要了。（收刀，摘下絲襪）收銀臺在哪兒？

盲人 你買的東西一共是23塊。桌面上有支付寶和微信二維碼，你掃一掃……

青年 我說的是……是……是（終于憋出）是現(xiàn)金！

盲人 桌子里面有兩個抽屜，你把大鈔放在左邊抽屜里，如果需要找零，小鈔在右邊抽屜里，你自己拿。

【說完后，盲人轉身整理貨架以掩飾緊張情緒，同

時思考對策，期間貨架上有商品滑落。

青年 （拉開抽屜）你這家超市真是很特別，自助收費。（一邊把錢裝入口袋，一邊試探對方）你就不怕我把東西拿走，不付一分錢？

盲人 這種擔心是多余的。我開店三年多，總是東西少了，錢反而多了。

青年 （不可思議）你是說有人故意多付錢？為什么？

盲人 街坊鄰居都擔心有人拿了東西不付錢，壞了大家的名聲，所以買東西的時候多付點錢，希望能填補超市的損失。大家多付錢，也是為了幫助我去幫助別人。

青年 幫助你去幫助別人？（得意地笑）好，祝你生活愉快！再見！

盲人 （轉身）歡迎你再次光臨！

青年 我會的，你這兒太好了！

【青年要出門時不經意地抬頭，發(fā)現(xiàn)攝像頭。

青年 （驚慌地）攝像頭！（拍腦門）我被勝利沖暈頭腦了！剛才沒戴絲襪！（急逃，又跑回來）不行，我還不能走，我得把錢再放回去！放回去了就是“未遂”，最多拘幾天；要是拿了這些錢……“入道”頭一天就完蛋，我冤不冤哪！

【青年躡手躡腳地返回了超市門口。盲人發(fā)現(xiàn)抽屜空了，邁步欲追，撞倒了一把椅子，差點摔倒。青年想扶又不敢扶。

【盲人拿出手機，抖著手摸索著撥號。青年見狀拿出刀，逼近盲人，結巴著正要說話。聽到動靜的盲人怔了一下，掛斷已經接通的手機并收了起來。

盲人 （熱情地）歡迎光臨！

【青年以為來人了，急忙收起刀。回頭沒看見別人，呆立原地。

盲人 我知道你就在我對面。你怎么不說話？我能感覺到你是一個年輕人。

青年 （一時語結）啊……嗯……呀……

盲人 （驚喜地）你是海子？對，你一定是海

子！你是啞巴，不會說話。

青年 （松了口氣，模仿啞巴）啊吧……啊……

吧……

盲人 （笑）海子，真是你啊！（往屋里走）你來得正好。今天你不要急著幫我干活，鄰居給我送來一盒好茶，你拿上壺到里屋去給我泡壺茶，我今天呀要請你喝正宗的西湖龍井。快去泡茶，去吧。

【青年無心泡茶，又走近桌子，正欲伸手拉開抽屜放錢，盲人突然大聲招呼。

盲人 歡迎光臨！（青年嚇了一跳）【畫外音】

保安 是我。老楊，你打我電話了？

【青年驚慌地拿起桌上的茶壺入內，探頭探腦地窺視。

【保安急上。

盲人 歡迎光臨！

保安 老楊，你找我有什么事？

盲人 老陳啊，你弄錯了吧，我沒找你呀。

保安 （看手機）我手機上有你的來電顯示。

盲人 （輕描淡寫地）那可能是我不小心碰著的。

保安 你真沒事？

盲人 沒事。

保安 你好像有點怪怪的。

盲人 沒有啊，我好好的，沒事。

保安 （四處看）你看看，你這東西掉了一地。（扶起椅子，撿起滑落下來的商品）

盲人 那是我不小心落下的。

保安 我給你擱貨架上了。

盲人 好的，謝謝！

保安 你這貨架上也是亂糟糟的。

盲人 哦，我正盤貨呢。

保安 哦，盤貨呀，那我來幫幫你。

盲人 哎呀，不用不用，我自己來。

保安 你真沒事？那我走了，有事給我打電話。

盲人 真沒事，你去吧，忙你的，有事我給你打電話。

保安 好吧。

【保安一步三回頭地下場。等了一會兒，青年才小心翼翼地端茶走出。

盲人 海子，茶泡好了沒有啊？快出來，倒上，咱們好好喝一杯。來來來，快來。

【青年坐下，呷了一口茶，皺起眉頭。

盲人 有些苦澀是不是？

【青年點點頭。

盲人 有的人，觸到苦澀，淺嘗輒止，繼而放棄；有的人，一飲而盡，只圖解渴，不談品味。只有在澀澀苦香中細細品味，才能自得其樂啊！（側耳聽到青年挪動座椅的聲音）哎，你干什么呀？坐下，坐下，喝茶喝茶。咱就說這個老陳吧，就是剛才進來的那個保安，他原來是一名武警，在一次實彈演習中，面對一枚“咝咝”作響的手榴彈，他毫不猶豫地撲上去大吼一聲“別動”！（青年被嚇，“噗通”一聲摔倒在地）哎喲，你怎么啦，沒事吧？（摸索著虛扶了一下青年）他挽救了一位被嚇呆的戰(zhàn)友。結果自己被炸斷了一只手。他現(xiàn)在是咱們小區(qū)的保安隊長。別看他只有一只手，全市保安比武擒拿格斗的項目上他可是冠軍！我還要告訴你一個秘密，（小聲）他那只假手是合金鋼的。

【青年嚇得手一松，摔了茶杯。他慌忙撿起，拿拖

把拖地。拖到收銀臺前，咳嗽一聲，拉開抽屜，把

錢放進去，繼續(xù)拖地。

盲人 海子，今天啊你啥活兒別干，我就想和你喝喝茶聊聊天。來來來，咱們喝茶，喝茶。

【盲人起身欲拉青年，不小心摔倒在地。此時青年

往門外走，見狀忙過來扶起，又拿拖把拖地。

盲人 這年紀大了，真是不中用了，謝謝你呀！多虧了你經常來我這里幫忙。別忙活了，坐坐坐，喝茶、喝茶。

盲人 說心里話，我真佩服你啊。面對命運一次次打擊，你沒有退縮，反而是越挫越勇，不但自食其力，還打工掙錢養(yǎng)活兩個癱瘓在床的老人。我年輕時，也像你這么拼過，現(xiàn)在老了，也不想吃閑飯。平時我的四個孩子都忙，這超市多虧你經常來幫忙，謝謝你！喝茶，喝茶。

【青年又喝了一口茶，咂咂嘴，細細地品了品。

盲人 現(xiàn)在品出味道了吧？（青年點頭）這就叫人生如茶。咱們如果連茶葉都不采，水都不燒，又怎么能泡出茶呢？生活嘛說苦說樂，總要有一番經歷；而要苦盡甘來，還得繼續(xù)努力。用時髦話說，就是“幸福是奮斗出來的！”

【青年被打動，起身欲走。

盲人 別急著走啊！你以后到我這里來幫忙，我就付你工錢，用自己勞動掙來的錢生活，那才是世間最美的幸福。

青年 （囁嚅半天）好吧。

盲人 你說話了？

青年 我……（捏著嗓子變聲）我不是你說的那個海子。

盲人 （連連鞠躬）對不起，對不起，我知道你不是海子，我也騙了你，請你原諒！

青年 （變聲）要說“請原諒”的人應該是我！（鞠躬）我一定要去見見海子！

盲人 你不要去了。

青年 我要去！

盲人 你真不要去。

青年 我一定要去！

盲人 見到他你就完了！

青年 啊？

【音樂起。

盲人 去年，一輛小汽車滑進河里，一個男人從天窗爬出來，站在岸邊大聲喊，“救命啊！酬金1000塊！”岸邊圍觀的人很多，但沒有人理他。男人又喊，“救人啊！酬金3000塊！”還是沒人理他。海子正好路過那里，他撥開人群，縱身跳進河里，救起了一個老太太。男人又喊，“車里還有人，兄弟，你再救一個，我給你5000塊！”海子二話沒說，一個猛子扎下去，又救出一個女人。男人哭著說，“我兒子還在車里呢！再辛苦你一下，酬金10000塊！”海子又一次扎進水里。孩子得救了，海子再也沒有浮出水面。

青年 （震驚地）他死了？

盲人 （垂淚）當時有人指指點點，說什么“為了錢賠了命！值么？”（深呼吸后平靜下來）警察把海子撈上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他身上有一本殘疾證——“張海，雙耳失聰！”

青年 （震驚中不知不覺變回原聲）原來你早就知道我是那個……可你為什么不讓保安抓我？

盲人 因為你進來時會說“你好”“請問”和“謝謝”。你一緊張就結巴，說明你是第一次。你干這個，多半是遇到了什么難處，對嗎？

青年 我被人騙去搞傳銷，手機、身份證全被收了，我是逃出來的！

盲人 （關切地）報警了沒？派出所離這兒不遠。這攝像頭沒通電，你要現(xiàn)在有困難，需要什么只管拿。然后出門右拐，保安就不會看到你。

青年 （激動地）拿這兒的東西？誰要是還欺負一個盲人，那他的心先就瞎了！

盲人 說得好！年輕人路還長，別輕易放棄自己。我給你算了一卦，你干不了這一行，你不是這塊料！

青年 你算得真準，錢我已經放回原處了，我走了！（青年欲下）

盲人 等等，（掏出一個信封）我這里有1200塊錢，你先拿著。

青年 不，我不能拿你的錢！

盲人 你拿著，聽我說完。這信封上有四個收款人的開戶行和銀行賬號。他們是我資助的貧困學生，每人300塊，以前是海子幫我匯的。今天請你幫個忙！

青年 （哽咽地）您放心，您放心！（抽出信封里錢放桌上）這錢，我一定匯到他們手中！（轉身下場）

盲人 （忽然感覺到什么，摸到桌上的錢，急喊）小伙子，你還沒拿我錢呢！（拿起錢，追）錢，給你錢……（下場）

【保安從門側邊上，對盲人的背影笑笑，此時鐘聲正好響了12聲。

保安 新的一天，開始了！

點評：

評判一個小品好不好的關鍵之一，就要看它的架子搭得實不實。《陽光超市》在這方面就做得很好。

首先是選題實。現(xiàn)在部分小品有一種傾向，是要找到已經感動他人的題材來寫“令人感動”的作品。這不能說不對，但這容易讓藝術作品與新聞報道雷同，特別是在視覺新聞能細致寫實的現(xiàn)在，這種同質化可能會更嚴重。《陽光超市》則不一樣，它以“人性本善”為出發(fā)點，有理有據地構建起了故事情節(jié)，因為它符合了人們對生活現(xiàn)象的認識和對真善美的祈望，所以它才顯得真實，才能有濃厚的現(xiàn)實主義氣息。

其次是構建實。這個作品以兩對對比構建起了完整的故事體系。場景——午夜還在營業(yè)的陽光超市，蘊意深遠；人物——眼盲卻內心光明的營業(yè)員和正常卻在滑入犯罪深淵的盜賊，反差巨大，既有戲劇性，又能引發(fā)矛盾沖突。而最終是陽光超市中的盲人勸化了盜賊，這又是一個很好的“結煞”，結結實實兜住了因對比而產生的沖突，這樣作品就顯得工整瓷實。

第三是人物實。這個作品寫的是人，所以盲人在察覺危險時也會害怕，也會急急忙忙給保安打電話；而盜賊卻是個生活陷入困頓而剛入行的“新手”，搶劫用的工具——絲襪和刀子都要現(xiàn)買，然后再發(fā)現(xiàn)店主是盲人時有點小慶幸和小得意，看見攝像頭又有了大驚慌，這都完美符合了他的“新手”身份。

總體來說，這個作品升溫很穩(wěn)健，能慢慢抓住觀眾的心；但缺點是升溫太穩(wěn)健，以至于從“喝茶”開始的后半部分稍微有些拖沓，不如前半部分緊湊。海子的故事是必須的，這是人物心理轉變的重要節(jié)點，但怎么處理，能讓后半部分故事更好地融為一體，這還是需要下下功夫的。

另外，這個作品中的道具運用還需要進一步鉆研，在一個好作品中，比如《賣拐》《裝修》中的拐和大錘，都是作品的發(fā)力點，而《陽光超市》的道具很多，但顯得有些駁雜，沒有充分地發(fā)揮功用。

總的來說，《陽光超市》是個好作品，但它還可以更好。

（點評人：原沈陽軍區(qū)文工團一級編劇 張振彬）（責任編輯/馬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