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吉象
著名表演藝術家黃宏在他40多年創作生涯中,不僅為全國廣大觀眾在舞臺上、熒屏上、銀幕上奉獻了數量眾多的曲藝、小品、電影、戲劇作品,而且最近還完成了這部一百多萬字的《根枝葉——黃宏作品選集》。在這部鴻篇巨制的作品集中,收集了黃宏50多篇曲藝作品、100多篇小品、20多部電影與戲劇劇本以及寶貴的創作感言。
翻開洋洋灑灑百萬余字的《根枝葉——黃宏作品選集》,首先第一個深刻印象就是“根枝葉茂源于生活”!因為在這部作品選集中,所謂的“根”就是指50多篇曲藝作品,而這些曲藝作品基本上都是黃宏在調到總政歌舞團工作之前,在沈陽軍區歌舞團甚至基層連隊時創作的成果,可以說完全來自于火熱的軍營基層連隊生活,例如1977年的《戰歌嘹亮》、1980年的《英雄坦克兵》、1988年的《信任》、1989年的《子彈的對話》等曲藝作品都是反映部隊基層,洋溢著濃郁的軍營生活氣息,深受廣大官兵的喜愛。正是部隊基層指戰員們扎根邊疆、保家衛國、樂于奉獻、敢于犧牲的崇高精神激發了黃宏的創作靈感,火熱的軍營生活為他提供了無窮無盡的創作源泉。從這個意義上講,黃宏作品的“根”深深扎根于生活的沃土,正如習近平總書記在文藝工作座談會上的講話中指出的那樣:“文藝創作方法有一百條、一千條,但最根本、最關鍵、最牢靠的辦法是扎根人民、扎根生活……我們要走進生活深處,在人民中體悟生活本質、吃透生活底蘊,只有把生活咀嚼透了,完全消化了才能變成深刻的情節和動人的形象,創作出來的作品才能激蕩人心。”
在這部作品選集中,所謂的“枝”,就是黃宏在24屆春晚、20屆“雙擁”晚會,以及多次元旦晚會和八一建軍節晚會上演出的100多個小品作品。尤其是自1983年中央電視臺首次播出“春晚”以來,至今已經舉辦了30多屆,其觀眾數量之多、影響之大、延續時間之長,在全國乃至全世界電視藝術史上都是絕無僅有的。在歷屆“春晚”中,最受全國廣大觀眾歡迎的節目毫無疑問是小品。小品原來只是戲劇影視學院表演專業訓練學生的一種方式,后來被搬上舞臺形成一種藝術樣式,尤其是通過央視“春晚”這個具有重大影響的傳播平臺,更是推出了一系列為廣大觀眾喜聞樂見、雅俗共賞的小品節目,其中就包括黃宏本人創作并表演的24個“春晚”小品節目。其中既有嘲諷社會不良現象的小品如《打撲克》,也有反映職業道德與行業精神的小品《鞋釘》,既有關于鄰里關系的小品《裝修》,更有涉及家庭親情的小品《家有老爸》,形式活潑生動、內容豐富多彩。特別需要指出的是,在中國改革開放40年的歷史進程中,央視“春晚”正是以電視文藝的形式成為這個進程的藝術見證與歷史寫照。從這個意義上講,黃宏創作的小品同樣是植根于改革開放年代火熱的生活是改革開放春風中茂盛成長的樹枝。
在這部作品選集中,所謂的“葉”,就是黃宏參與創作或者導演、主演的20余部影視戲劇作品。黃宏的影視戲劇作品一方面延續與弘揚他長期以來在舞臺藝術上積累的豐富經驗;另一方面又根據影視藝術的特點,發揮影視美學的長處,更加注重敘事方式與鏡頭語言。例如,由黃宏擔任編劇、導演、主演的電影《二十五個孩子一個爹》曾榮獲“金雞獎”導演處女作獎、“百花獎”最佳故事片獎、夏衍電影文學獎、伊朗國際兒童電影節“金蝴蝶獎”等20多個電影節的重要獎項。這部電影同樣是植根于改革開放年代火熱的生活,是改革開放春風中茂盛成長的樹葉。這部電影講述了養雞大戶趙光,是個孤兒,在改革開放中富起來以后,在全縣表彰會上沖動地說出“愿為所有孤兒當爹”的豪言壯語,結果引來周圍鄉村的二十五個孩子跑來“認爹”,搞得趙光騎虎難下,由此引發了系列的笑話……這部電影通過“悲劇喜唱”的藝術手法,通過孤兒們不幸的命運遭遇和趙光舍己為人的毅然選擇,在近乎喜劇的氛圍中,熱情歌頌了人間的真情與大愛,受到廣大觀眾的喜愛與歡迎。由此可見,黃宏數十年創作表演生涯中,他的藝術大樹的根、枝、葉都深深扎根于人民生活的土壤,正是人民生活的土壤成為黃宏藝術創作無窮無盡的源泉!
翻開這部《根枝葉——黃宏作品選集》的第二個深刻印象就是黃宏對于喜劇美學的不懈追求在美學中,悲劇與悲劇性、喜劇與喜劇性是完全不同的兩個概念或者范疇。悲劇與喜劇是人類歷史上最早出現的兩種戲劇類型,早在兩千多年前的古希臘就已經有許多著名的悲劇與喜劇。但是,所謂“悲劇性”與“喜劇性”卻并不僅僅局限于戲劇門類,作為兩種重要的審美類型或者美學范疇,悲劇性與喜劇性具有更加廣泛的美學意義,涉及文學藝術的許多門類和領域。從這部《根枝葉黃宏作品選集》我們不難發現,不管是黃宏創作的曲藝作品,還是喜劇小品,甚至電影作品,其中都滲透著濃都的喜劇性。喜劇性是中外古今各個門類喜劇文藝作品的共同特征,喜劇是笑的藝術作為喜劇美感特征的笑,不同于純粹生理反應的笑,喜劇美感的笑聲中包含著機智的幽默與理性的頓悟。1990年中央電視臺元旦聯歡晚會,黃宏的著名小品《超生游擊隊》就是以喜劇的方式反映了那個特定年代的特定事件。在要求“只生一個好”獨生子女的特定年代里,這對農民工夫婦東躲西藏,走到哪兒生到哪兒,“海南島”“吐魯番”“少林寺”通過三個女兒的名字說出游擊路線……可以說這個小品真正地體現出了喜劇性的特質,就是通過倒錯的藝術形式來揭示社會生活的真實。
事實上,喜劇作品引起的美感就是喜劇感,喜劇感的主要特征就是笑,喜劇的笑也是多種多樣的,有譴貴丑惡現象的諷刺嘲笑,也有幽默詼諧的機智的笑,更有夾雜痛感的含淚的笑。喜劇性藝術之所以能使人產生多種多樣的笑,是同喜劇藝術多種多樣的類型分不開的。如果從表現形式上分類,喜劇有滑稽、幽默、詼諧、諷刺、嘲諷、鬧劇,等等。如果從表現內容上分類,喜劇又可以分為“否定性喜劇”“肯定性喜劇”“含淚喜劇”這樣幾種類型。讀完黃宏的作品不難發現,他的很多作品都在上述類型中充分體現。
關于喜劇性的本質,早在兩千多年前古希臘時期就已經開始探討,亞里士多德從他的摹仿論出發,在《詩學》中認為“喜劇是對于比較壞的人的摹仿,然而‘壞不是指一切惡而言,而是指丑而言,其中一種是滑稽。”顯然,亞里士多德把喜劇與生活中的丑聯系起來考察,對西方美學長期認為喜劇的主角是所謂丑角的理論產生了很大影響。比如黃宏的小品《超生游擊隊》《打撲克》等,都是在“丑”中求“美”,通過小人物說出大主題。從這個意義上講,喜劇為什么會引人發笑呢?這是因為喜劇性藝術具有“寓莊于諧”的美學特征。
如果從中國美學的角度上講,所謂“寓莊于諧”,就是指在喜劇性作品中,主題思想蘊含著莊嚴深刻的社會內容,但常常又是通過詼諧可笑的喜劇形式與藝術手法表現出來。顯然,在喜劇性作品中,“莊”與“諧”處于辯證統一的關系,失去深刻的主題,喜劇就失去了靈魂;但是,如果沒有詼諧可笑的形式,喜劇就不成其為喜劇!喜劇性藝術要想取得“寓莊于諧”的美學效果,常常采用以下兩種藝術手法:其一,在倒錯中顯真實。毫無疑問,一切藝術都要真實地反映生活,但是喜劇性藝術恰恰是要在倒錯(自相矛盾)的形式中來體現真實,并且取得喜劇性的審美效果。例如黃宏在“八一”晚會上演出的小品《巡堤》,講述了在抗洪搶險中,一位老村長連日辛苦奮戰,在大堤上睡著了,正在指揮抗洪搶險的一位將軍脫下自己身上的將軍服披在老村長身上。兩位電視臺的記者和攝影師誤把老村長當成將軍進行現場采訪,在這種人物身份大錯位的情況下進行采訪必然是笑話百出,在自相矛盾的倒錯形式中,在詼諧可笑的相互對話中,充分展現出軍民一家齊心協力抗洪搶險的感人事跡。其二,喜劇性藝術要想取得“寓莊于諧”的美學效果,常常還可以采用以下另種藝術手法,就是夸張或者變形,也能產生十分明顯的喜劇效果。例如2001年“雙擁”晚會上黃宏演出的《種子》榮獲50年來唯一一個“解放軍文藝大獎”的小品。這部作品就是通過軍隊一位老首長幾十年來始終在尋找一對在革命戰爭年代把自己家種子拿出來作軍糧支援部隊的老鄉,當找到后當面還錢時,這對農村老夫妻無論如何也不肯收下,一方堅決要還,一方堅決不收,通過夸張的語言和情節,以獨特的方式歌頌了血濃于水的軍民魚水情。
翻開這部《根枝葉——黃宏作品選集》的第三個深刻印象就是黃宏在藝術上不斷地追求與創新。正是這種藝術上孜孜以求的探索精神與創新精神,使得黃宏在40多年的創作表演生涯中,先后創作出曲藝、小品、影視、戲劇等數百部藝術作品與人物形象,而且其中相當一部分成為該領域的經典,應該說是十分難能可貴的。究竟什么是創新,藝術創新到底有沒有標準,我認為藝術創新是有標準的,這就是我在《藝術學概論》里面提出來的“三個超越”,即“超越前人,超越同時代人,超越自己”。從這個意義上講,在所謂大喜劇美學的概念上,黃宏確實做到了“三個超越”,不斷追求藝術創新,尤其可貴的是他敢于超越自己,不斷探索新的領域、不斷創造新的作品、不斷追求新的高度、不斷攀登新的高峰。例如部隊軍事改革這樣嚴肅的主題,本來是和喜劇小品這樣的藝術形式風馬牛不相及的,幾乎很難通過喜劇小品的方式來表現如此宏大的軍事改革主題,但是黃宏卻知難而上,在2003年“雙擁”晚會上,通過小品《下棋》中一位營長的父親與一位團長的父親,兩位老人來軍營探親正好趕上部隊軍事演習,兩人在部隊招待所下軍棋的經歷,通過棋盤從側面反映出軍隊改革的巨大變化。
翻開這部《根枝葉——黃宏作品選集》的第四個深刻印象就是黃宏的勤奮,以及他對于喜劇藝術和喜劇美學孜孜不倦的追求。一般來講,藝術分工很細,編劇就是編劇,導演就是導演,演員就是演員,而黃宏由于他自己對喜劇表演、喜劇創作和喜劇美學的熱愛,他既熱衷于喜劇的編導創作,更熱衷于喜劇的舞臺表演,幾十年如一日地耕耘在大喜劇美學的各個領域,取得了令人矚目的可喜成績。尤其是黃宏擅長于兼收并蓄、融會貫通,他大膽提出“把春晚的娛樂性融入‘雙擁晚會,把‘雙擁晚會的主題性帶入春晚”,這個頗有創意的舉措收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給春晚和“雙擁”這兩臺中央電視臺每年最重要的晚會注入了新的活力!總而言之,在中國當代喜劇藝術史上,毫無疑問黃宏已經記入史冊。我們期待他今后把更多的時間與精力投身到喜劇美學的研究和喜劇藝術的教學中,我們盼望著他在這些領域奉獻出更多新的業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