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輪轉換系統視角下的權勢關系分析

【摘要】近年來話輪轉換在社會語言學和話語分析的研究中受到廣泛的關注。莫言的《生死疲勞》運用了譫妄現實主義的寫作手法，再現了建國初期農村的社會現實，小說中人物的話輪轉換往往體現出不同的語用意義。本文采用話輪轉換理論，對《生死疲勞》中人物之間的會話進行研究，討論了人物之間的權勢關系。通過定量和定性分析表明：話輪轉換的控制受會話雙方權勢關系的影響，具有權勢的一方往往控制著話輪。換言之，會話雙方的話輪轉換能體現對話者的社會角色及其之間的權勢關系。

【關鍵詞】話輪轉換;權勢關系;話輪控制;《生死疲勞》

【作者簡介】孫麗敏，上海大學外國語學院。

引言

《生死疲勞》作為中國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莫言的代表作，生動地再現了中國的農村歷史，通過土地改革時被槍斃的地主——西門鬧的六道輪回來觀察和體味農村的變革。學者們試從不同的角度去分析這部小說，但從社會語言學角度去研究的卻很少，其實小說人物間有大量的會話，不僅豐富了人物形象還體現了人物間性別、地位和權勢等的差異，值得進一步研究。

本文從話輪轉換視角分析人物之間的權勢關系，選取小說中洪泰岳和藍臉之間的會話為研究對象，以著名學者賽克斯（Sacks ）的話輪轉換理論作為理論支撐，采用國內學者俞東明的話輪轉換量化分析方法，同時結合定量分析對所選取的會話進一步的分析。旨在說明具有權勢的一方是否總在控制著話輪，話輪轉換是不是又反過來體現權勢關系，以及所選人物采取了什么樣的話輪轉換策略等問題。從而解釋話語同權勢的關系，幫助讀者從語言技巧的角度去深度理解、合理解釋和充分欣賞此小說。

一、理論基礎

1.權勢與話輪轉換。所謂權勢，是指在某個框架內一個人能控制另一個人的行動（蔣翼，2013）。談話中的權勢關系體現在對話題的控制，即談話雙方在話輪轉換中的地位。權勢較強的一方會經常控制且打斷對方有話語權，而另一方則是跟隨強勢方對話題進行補充和闡釋。

在會話中，第一個說話者將發言權轉移給下一個說話者，這就構成一個話輪。社會學家賽克斯等人（Sacks et al.1974）提出了話輪轉換理論。用以研究話語是如何開始、繼續和結束的;話題是如何建立、發展、變化的;參與會話的人又為什么這樣安排自己對話的等等。 Sacks （1978） 指出，會話人之間的社會關系和性格可以通過換輪轉換規則制約下的競爭和協調得以實現。

2.話輪轉換分析框架。李華東和俞東明在借鑒 Sacks 的話輪轉換規則系統基礎上， 提出了用于戲劇文體學分析的話輪轉換分析框架，包含以下 5 個方面（張志宏，魏振泰 2016）： 話題提出和控制情況、話輪長度、話輪類型、話語打斷和獨白現象和話輪控制策略。據話輪分配規則，話輪控制策略大致分為兩類：一是現在會話者選擇下一個談話人或讓出話題控制權;另一類是會話者搶奪話題控制權并延續自己話輪的策略。在第二類中，除了上述提到地打斷和獨白外，還有主要三種：利用前置序列引出話題、限制話輪長度的語用策略和利用副語言特征控制話輪，如表情、動作、姿勢、沉默等。

二、語料選取

《生死疲勞》以“土地”展開敘述，本書中洪泰岳和藍臉之間的會話正好切合全書的主題--土地，因此本文的研究對象主要為洪泰岳和藍臉之間的會話。從人民公社推行初期到公社進行的火熱階段，再到此政策的被取代，隨著情節的發展，兩人之間的矛盾從不斷升級到終于有了一個結果。因此選擇洪泰岳和藍臉間在不同時期的會話，共有31個話輪，其中洪泰岳17個，藍臉14個。

三、話輪轉換視角下的權勢關系分析

接下來將針對選取的所有會話進行量化分析。

借鑒李華東和俞東明提出的量化分析方法，下面是對洪泰岳和藍臉之間31個話輪的量化分析，分析結果見表1。

表1從話輪數量、話輪長度、話輪類型、打斷或獨白和話輪控制策略這些語言變量對洪泰岳和藍臉之間的會話進行了量化分析。從上表中可以看出：1.總的來說，洪泰岳控制著話輪，具體體現在話輪數、話輪長度和打斷或獨白所占比例高于藍臉。值得注意的是，其中洪泰岳的話輪長度是藍臉話輪長度的3.8倍，說明洪擁有更多的話語權。2.洪泰岳和藍臉采取了不同的話輪轉換類型。在這31個話輪中，洪泰岳發話是藍臉發話的三倍多，而藍臉的反應是洪泰岳的2.5倍。洪的高發話、低反應次數和藍臉和低發話、高反應次數體現出洪經常是拋出話題的一方，藍多是對話題的闡釋和補充，很少拋出新話題。3.在打斷或獨白中，洪泰岳出現了3次打斷，這正好說明了洪在低反應的話輪類型中，采用了打斷或獨白來控制話輪，這也是洪發話多的原因，除了直接發話開始會話外，在會話過程中洪通常使用打斷或獨白來掌握話語權，控制話輪話題的走向。4.最后，洪泰岳為了控制話輪，采取了數量較多且形式較為豐富的話輪控制策略，除了剛才提到地打斷以獲得話語權外，洪還使用了前置序列引出話題，語用策略控制話輪長度，防止對方打斷和動作表情等的副語言特征顯示權勢控制話輪。

下面本文將摘選樣本中不同時期洪泰岳和藍臉間的具體會話，進行進一步的闡釋和說明。

例1：人民公社化運動火熱進行，藍臉堅決不入，洪泰岳和他之間的矛盾突出。值得一提的是，靠種地生活，生產工具很重要，能下地干活的驢對藍臉來說十分重要。下面會話發生在洪泰岳下重手打傷了藍臉家正在啃樹皮的驢。

藍1：“你憑什么打傷我的驢子？”

洪1：“如果你再敢讓它啃樹皮，我就把它槍斃！”洪泰岳拍拍屁股上的牛皮槍套，斬釘截鐵地說。

藍2：“它是頭畜生，用不著你下這樣的黑手！”

洪2：“我看，那些飲水不思源、翻身就忘本的人，還不如一頭畜生！”洪泰岳盯著藍臉說。

藍3：“此話怎講？”

洪3：“藍臉你給我好生聽著，一字一句都聽仔細，”洪泰岳往前跨出一步，伸出一根手指，如同槍筒，對著我主人的胸脯，說：“土改勝利后……如不覺悟，遲早會墮落成人民的敵人！”

藍4：“老洪，既然蘇寡婦身上有那么多好處你為什么不同她結婚？”

洪4：“你不要跟我調皮……加入合作社，不要單干，不要鬧獨立……我的話你聽明白了沒有！”

此段對話開始于藍臉的“驢被打傷”的話題，洪1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藍2繼續“驢被打傷”的話題洪2將話題從畜生引入到人;藍3用疑問句繼續話題，洪3用到了語用策略“好生聽著，一字一句聽好嘍”控制話輪，防止別人打斷;藍4用疑問句對洪泰岳進行挖苦，屬于話題跳躍，繼續上一個“入社”的話題，屬于繼續自己的話語獨白式地打斷。在此段對話中，話題從被打傷的驢到驢的主人到入社，都是由洪泰岳控制的。雖然此段對話中洪泰岳和藍臉的話輪數相同，但洪的話輪長度明顯高于藍。在語言使用方面，藍多使用疑問句繼續話題和表達疑問，而洪較多地使用祈使句和排比句式來表達恐嚇、教育、命令等的目的來顯示自己的權威。除此之外，小說中還描寫了說話者在說話時情景可以被視為副語言，比如洪的動作“拍拍屁股上的牛皮槍套”“跨出一步”“伸出手指”“對著我主人的胸脯”和表情“盯”著藍臉，都表現出了鴻泰岳在藍臉面前的盛氣凌人，絕對的權威。洪作為領導干部，藍作為農民群眾，他們屬于不同的階級，他們性別相同，年齡相當，恰恰體現出了階級的不同對話輪轉換的影響。總的來說，通常情況下階級越高，權勢越大，通常會控制話語，有話語權，經常會打斷對方，在言語交際中占統治地位。反之，階級越低，權勢越小，在言語交際中處于被動地位。

例2：洪泰岳和藍臉之間的矛盾日益加深。一天公社的成員正在田間集體勞作，藍臉拉著自家的牛也在耕種自己的三畝二分地，洪泰岳故意刁難藍臉。

洪1：“藍臉，停住！”

洪2：“藍臉，我警告你，犁到你的地邊、地頭時，不許踐踏公家的地。”

藍1：“只要你們的牛不踩我的地，我的牛就不會踩你們的地。”

洪3：“我們寧愿丟幾分地不犁，這不會踩到你這三畝二分地上！”

藍2：“我的地一分一厘也不丟，但這決不會在公家的地里留下一個牛腳印！”

洪4：“這可是你親口說的！”

藍3：“是我親口說的。”

洪5：“金龍，你跟著他們，只要他的牛踩到公家的地里——藍臉，你的牛蹄如果踩到公家的地里怎么處置啊？”

藍4：“把我的牛蹄鏟斷！”

上述話輪始于洪泰岳，但是他并沒有將話語權轉給另一個人的意圖，而是使用了祈使句，以命令的語氣控制話輪。藍1-藍3以及洪3-洪4你一言我一語，交替話輪。洪泰岳故意刁難藍臉，藍臉不卑不亢，憑借對自家牛的信心，不在權勢下地頭，處于僵持的狀態。此時洪5進行了話題的偏離，從“藍臉家的牛會不會踩到公家的地”到“如果踩到了怎么辦”，他先是讓藍臉的兒子監督藍田間勞作，加深藍臉同其子的矛盾，也是為了增加藍臉的壓力，接著他在一個話輪內，又將說話對象轉至藍臉，并向其提出問題，讓他自己回答“如果牛蹄踩到公家的地怎么辦”。藍4回答洪泰岳的問題，語氣強烈，態度堅決。結合當時的情景：洪泰岳堅持的人民公社卓有成效，村民紛紛入社，藍臉的兒子藍金龍不僅入了社還是他的得力助手。洪泰岳不僅故意刁難藍臉還把他的兒子牽扯進來，企圖威脅藍臉放棄單干，加入公社。可以看出洪泰岳處于具有權勢的一方，在話輪轉換中突出體現在對話題的控制。

例3：洪泰岳退休，他一直推行的生產合作社也變成了包產到戶責任制、大包干責任制。一天洪泰岳站在藍臉的田間，情緒激動，惋惜革命不在，藍臉終于可以光明正大地單干，心情愉悅。

洪1：“操你活媽藍臉，真讓你這混蛋說中了，什么 ‘大包責任制？不就是單干嗎？‘辛辛苦苦三十年，一朝回到解放前啊，我不服，我要去北京，去天安門廣場，去毛主席紀念堂，給毛主席哭靈……紅色的江山啊，就這樣改變了顏色啊……

藍1：“你已經滾到我地上了，按照咱們早年立下的規矩，我應該砍斷你的腳筋！但是老子今天高興，饒過你！”

藍2：“你終于咬不到我了！我是癩蛤蟆墊桌腿，硬撐了三十年，現在我終于直起腰來了！把你的酒壺給我。”

洪2：“怎么，你也想喝酒？”

藍3：“老伙計，你看到了，我熬出來了。從今之后，我也可以在太陽下種地啦……”

此段對話始于洪1抱怨土地政策的改變，藍1和2屬于反應后發話，雖然以洪泰岳滾到自己的土地上開始話語，實則仍然圍繞著“土地政策的改變”這個話題，表達自己的喜悅之情。洪2 將話題引到喝酒，這時出現了藍臉少有的獨白現象，他并沒有回答“你也想喝酒？”的問題，而是感慨人生，以“老伙計”來稱呼洪泰岳，體現出藍終于能平等地同洪交談，一個“熬”字表現出他之前的多少辛酸，“我也可以在太陽下種地啦”體現藍的激動和喜悅之情。而在這段對話中，雖然洪泰岳的話輪長度仍高于藍臉，但在話輪數上藍卻高于洪。在語言的使用上，洪用了很多的疑問句和感嘆句表達自己的疑惑和惋惜，藍則用了感嘆句和祈使句表達自己的激動和喜悅之情。此時階級已經不再是此話輪轉換中的顯著特征，由于社會歷史的因素，與社會地位的相對變化有關。洪泰岳從領導干部變為退休群眾，一直支持的人民公社也被取代，有種落魄的感覺，而藍臉從跟政策對著干，被擠兌的農民，變成一個有正當單干權利的人民群眾，地位相對升高。體現在話語上為：話語長度的增加，擁有更多的話語權，出現了控制話輪的打斷和獨白策略。因此在這個時候，權勢有了相對的變化，洪權勢相對減少，從而藍屬于較有權勢的一方，有著較多的話語權。

四、結語

通過話輪轉換視角對莫言《生死疲勞》中的主要人物洪泰岳和藍臉之間的會話進行分析。通過定性和定量相結合的研究方法歷時地探究了他們之間的權勢關系，得出以下結論：話輪轉換控制受到對話者之間權勢關系的影響，具有權勢的一方總是控制著話輪。小說中的人物往往通過采取不同的話輪轉換策略來達到自己的目的。話輪轉換的研究不僅解釋了人物之間的權勢關系還揭示了情節的發展走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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