閻又文與北平和平解放

文 閻頤蘭

作者系閻又文之女、第十二屆北京市政協委員

抗日戰爭時期，為鞏固加強黨的抗日民族統一戰線，父親從延安來到傅作義的部隊，成為一名中國共產黨統戰工作的使者。解放戰爭中，他名為國民黨少將，實為我黨情工人員并繼續按照黨的要求開展統戰工作，促進北平的和平解放和綏遠起義。

今年是新中國成立70周年，也是人民政協創建70周年。此時此刻，我想到中國共產黨走過的苦難輝煌歷程，想到無數革命前輩壯烈的人生歷程，也想到父親的一些往事。

父親閻又文1914年出生在山西省榮和縣鄭村一個幾代同堂的大家庭中，1933年他考入山西大學法律系。

上世紀30年代的舊中國，內憂外患，積貧積弱，民不聊生。憂國憂民的一代知識分子，他們以天下為己任，積極探索救國救民的道路，父親就是其中的一員。

1934年開始，父親積極參加共產黨領導的革命活動，目的就是為了救國救民，為勞苦大眾求解放，為人民謀幸福，為了民族的獨立和國家的富強。這就是父親的初心，是他參加革命的初衷。

習近平總書記指出：我們共產黨人的憂患意識，就是憂黨、憂國、憂民意識，這是一種責任，更是一種擔當。他要求青年學子們要學會擔當社會責任。父親參加革命時，也正是一名青年學子。

閻又文（1914-1962年）

抗日戰爭時期，為鞏固加強黨的抗日民族統一戰線，父親從延安來到傅作義的部隊，成為一名中國共產黨統戰工作的使者。解放戰爭中，他名為國民黨少將，實為我黨情工人員并繼續按照黨的要求開展統戰工作，促進北平的和平解放和綏遠起義。新中國成立后，他名為國民黨起義將領，實為黨的統戰工作者。

1993年，有關部門在一份證明函中說：“閻又文同志在關鍵時刻發揮了重大作用，為北平的和平解放做出了突出貢獻。”

與蔣介石的一場心理戰

1947年底，蔣介石任命傅作義為華北“剿總”總司令，執掌華北五省的軍政大權。此時，父親除繼續擔任傅作義的秘書外，還身兼多重重要職務。

遼沈戰役后，蔣介石要在南京召開最高軍事緊急會議，制定下一步的戰略計劃。為了保存實力和加強長江防線，蔣介石要求華北集團60萬軍隊撤到長江以南，并讓傅作義到南京后擔任東南軍政長官。

但傅作義并不愿到南方為蔣介石防守長江。可是如果拒不執行命令，就可能被解除兵權，甚至被扣在南京。因為當時蔣介石迫令傅作義親去南京開軍事會議。人們都說，當年張學良的命運這次恐怕要落到傅作義頭上了。

這是一個重大的歷史關頭。父親分析了蔣介石的心理。一旦南撤，蔣介石顯然知道最好的可能也不過是半壁江山、偏安一隅了，雖然理智上蔣介石知道這時應該讓華北60萬部隊南撤，但他又不甘心落得這樣的結果。經過反復商議研究，父親與傅作義制定了一個對策，即盡力說服蔣介石堅守華北，而不是南撤。怎么說服？就是抓住蔣介石的矛盾心理來作文章。

但因結果很難預料，所以也做好了回不來的準備。按照慣例，父親是要陪同傅作義一起去南京的，如果傅作義被扣在南京，父親也就回不來了。

當時父親找來他信任的一個下屬，對他說：如果我這次去南京回不來了，你想辦法別讓這一家人餓死就行了。這一家人是指我的祖母、母親及我的幾個哥哥姐姐。父親就這樣把一家老小托付給下屬，自己做好了回不來的準備。

在南京軍事會議上，傅作義按照事先與父親商議的對策，一番慷慨陳詞，談古論今，大講退守南方是偏安，堅守華北才是大局。大家知道，中國歷史上有偏安的小朝廷。傅作義這樣說，蔣介石聽了心里很不是滋味，他當然不愿意別人這樣比喻他。父親要的就是這個效果。同時，傅作義還做出一副有信心堅守華北的姿態，這對蔣介石的心理也是有影響的。因傅作義是著名的“守城將軍”，受了傅作義“偏安”之說的刺激，又見傅作義如此有信心，加上蔣介石內心的確有一絲的不甘，最終，蔣介石同意暫緩南撤計劃的實施。

作為傅作義的親信和政治智囊，父親成功地幫助傅作義達到了目的——既不南撤，又能安全返回北平。而作為共產黨員，父親與蔣介石打的這場成功的心理戰，為我們黨、我們的軍隊贏得了寶貴時間。

此時，中央軍委也急于了解遼沈戰役后南京對華北的全盤戰略考慮。為此，中央社會部部長李克農、副部長譚政文、一室主任羅青長等極為鄭重地找王玉談話，派他再去北平找閻又文，限期兩周最遲不得超過三周要拿回這一事關全局的重要戰略情報。

1949年北平和平起義后，閻又文（右一）陪同傅作義（右三）到西柏坡，左三為周恩來

王玉同志是父親的絕密單線聯系人，此前他已經去北平找過父親，那是在中央對遼沈戰役作決策的時候。所以這次就是“再去”了。

這一次父親同樣不負中央重托，僅用了一個多星期的時間，就把南京國民黨最高當局下一步對華北的戰略計劃告訴了王玉。

王玉立刻返回匯報，李克農立即向毛澤東、周恩來匯報。毛澤東、周恩來同志聽后認為很有用，中央可以下決心了。

根據父親提供的國民黨戰略計劃，考慮到如果蔣介石在華北的60萬部隊撤往長江以南，將對解放戰爭的全局產生難以預料的影響。于是，利用蔣介石南撤計劃“暫緩執行”這一寶貴的時機，中央軍委立即對全國幾大戰場進行了一系列重大的戰略調整：決定提前發動平津戰役，下令東北野戰軍立即結束休整提前入關；同時，命令華北野戰軍撤圍歸綏、緩攻太原；命令對淮海戰場上的杜聿明集團暫時圍而不殲等等。

當這些戰略調整全部完成后，就滿盤皆活了。這時，蔣介石再想南撤，已經很難了。這也契合了傅作義留在華北的意愿，為他拒絕南撤提供了借口。

所有這一切，不僅為北平的和平解放奠定了基礎，而且極大地加快了全國解放的進程。

傅作義和閻又文（右）

幫助傅東菊脫險

在上世紀80年代北京軍區整理平津戰役史料時，一位同志采訪了傅作義的女兒傅東菊，當時傅東菊講了這樣一件事。在平津戰役期間，黨組織把傅東菊從天津調回北平做她父親傅作義的工作。一天，東菊從她父親傅作義那里坐車出去，車子剛要開動時，忽然看到閻又文叔叔快步走來對她說，你要出去嗎？我也正好要出去，我搭一下你的車好嗎？東菊當時心里有點奇怪，閻叔叔身為少將，擔任重要職務，出門辦事還需要搭我的車嗎？但東菊還是請閻叔叔上了車，并問閻叔叔要去哪里。但閻叔叔對她說，你就按你要去的地方開，中間我到了地方，會叫停車的。車子行駛了一段時間，進入了一個城門洞，這時，閻叔叔突然說，我到了，停車！東菊說，她當時更奇怪了，閻叔叔怎么讓在這兒停車？到這個城門洞能辦什么事呀？正想著，閻叔叔已經下了車，對東菊說，你們走吧，然后回身向后走去。這時東菊看到后面一輛汽車車頭緊挨著自己的車尾，估計是自己這輛車突然停車，后面這輛車沒有來得及剎車，差點撞上自己的車。這時車里出來兩個人，只見閻叔叔對他們厲聲說，你們吃了豹子膽了？大小姐你們也敢跟？！

這時，東菊明白了。原來，自己的車剛要出來時就被特務盯上了，閻叔叔哪里是要搭車呀，他是以搭車為名，實際是來保護自己的。為什么要在城門洞突然停車？為的就是要把特務的車子憋在城門洞里。想要往前繼續跟他們的車子，有閻叔叔擋著，特務們不敢；因為城門洞狹窄，無法調頭，只能往后退。等特務慢慢向后倒車退出城門洞時，東菊的車子早就走遠了，特務還上哪兒找呀！想到這兒，東菊一邊慶幸自己脫險，一邊不禁額頭冒汗，好險！自己這次是要去北平城工委的領導同志那里匯報工作，如果特務一直跟著自己，后果不堪設想。

其實，我父親是屬于中央社會部直接領導，而傅東菊則是屬于劉仁同志領導的北平城工委系統，他們之間并沒有組織關系，互相也不知道對方的真實身份。但是父親從種種跡象中一定猜到了東菊正在做的事情與北平和平解放有關系，她也一定和黨組織有聯系，所以，當發現她有危險時要幫助她化險為夷，但又不便明說，于是才有了“搭車”的事情。

解放后曾經擔任中央調查部部長的羅青長同志在《丹心一片照后人——懷念戰友閻又文同志》的紀念文章中說：“同許多隱蔽戰線的無名英雄一樣，閻又文這個名字不僅不為他同時代的人所熟知，更不為現在的年輕人所了解。所幸的是，歷史的時鐘走到了今天，人們已經認識到在殘酷的對敵斗爭中，除了公開戰場的搏殺外，還有隱蔽戰線的較量。我的戰友閻又文同志就是我黨隱蔽戰線上的一位杰出戰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