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主義文學中的“客觀性”分析
——以左拉的《小酒店》為例

李霄

（北京化工大學，北京 100029）

1 自然主義文學與埃米爾·左拉

自然主義是文學作品中的一種創作傾向和風格。它強調對現實生活中的真實場景做記錄式的寫照，而不摻雜作者任何的主觀情感。并試圖用自然規律特別是生物學中的基因和遺傳規律來解釋人的行為特征以及人與人之間、人與社會之間的關系。埃米爾·左拉是法國自然主義文學流派的創始人。他認為自然主義文學就是“除了自然之外就不存在其他東西了”，并將科學實驗運用于文學寫作之中，開創了實驗小說理論。左拉主張學習自然科學，以科學的態度和方法進行文學創作來賦予自然主義文學作品以強大的生命和感染力。在其《實驗小說》中，左拉將自然主義文學的原則和特征歸納為“三性”。

真實性：真實性是自然主義文學的最高品格。左拉認為：“使真實的人物在真實的環境里活動，給讀者提供一個真實的生活片段，這便是自然主義小說的一切”。在左拉看來，文學創作應該反映社會生活的全貌。這種真實的反映并不是對現實生活機械和絕對地復制，而是對現實生活的提取和精練。

客觀性：要實現作品的真實性，必定離不開客觀性。左拉曾這樣定義客觀性：“它是與個人無關的，我的意思是說，小說家只是一名記錄員，它不準自己做評判、下結論。”作家的責任就是客觀、不摻雜任何主觀感情地描寫場景和事件，而將評論的權利轉讓給讀者。

科學性：在《實驗小說》中左拉提道：“假如實驗的方法可以引導人們去認識物質生活,那么,實驗方法也可以引導人們去認識感情和精神的生活。”同時自然主義作家受到達爾文《進化論》的影響，認為人的行為和性格都受到基因和遺傳因素的控制，并嘗試從生物學和遺傳學的角度解釋人的行為和事件的原因。

在左拉眾多文學作品中，《小酒店》就是其自然主義理論和實踐的集中體現。小說從主人公綺爾維絲22歲寫起，直到她死去，共寫了20年間發生的故事（1850—1869）。文本真實地表現了法蘭西第二帝國時期手工業工人貧困、墮落的生活。通過對巴黎郊區下層手工業者窮困、頹廢生活的描寫，揭露了資本主義社會的黑暗以及酗酒、暴力等社會問題。在揭露資本主義剝削與罪惡面孔的同時，《小酒店》也深刻體現了作者“客觀性”的自然主義原則。

2 《小酒店》中的“客觀性”

左拉在19世紀70年代正式提出了“客觀性”的原則。在《戲劇中自然主義》一文中，他強調文學創作“只是陳述事實，一直分析到它的終端，而不是冒險去做綜合……”左拉認為，一部小說的構成就是作家對現實生活的客觀記載和對資料的真實組合，沒有任何主觀和想象的成分在內。這也就要求作者在文學創作之前，大量的實地探索和素材積累。在左拉的另一部小說 《萌芽》中，為了讓讀者更加深刻和直觀地感覺到曠工的日常生活場景，左拉在寫作之前去到法國北部的采煤區和礦工們同吃同住；而在《小酒店》中，為了讓讀者更加準確地感受底層工人階級的生活現狀，他去到工人經常出沒的小酒館里喝杜松子酒……在《小酒店》里，作者使用了很多底層工人階級使用的俚語，前期準備工作之充分，可見一斑。通過大量的資料收集和詳盡的前期準備，左拉的文學創作才有了現實基礎，讓“客觀性”的實現有了物質前提。

2.1 隱藏真實的“敘述人”

在傳統的文學作品中，作者同時也是故事的“敘述人”，傾向于對文學作品中的人物進行直接和主觀地評論。他們對于事件和人物的態度是明顯和帶有情感的。這種傳統的作者主觀情感干預的傾向到了福樓拜時期有所轉變，后者推崇作家在文學作品創作中的 “沉默性”而拒絕直接和明顯的主觀情感流露。《居斯塔夫·福樓拜》一文中，左拉曾提到“自然主義小說家喜歡完全消失在他所描繪的行動后面。他是隱藏在戲劇之后的導演”。左拉在文學作品中想要隱藏的就是自己作為“敘述人”的身份，營造一種“故事自己敘述自己”的意象，從而讓讀者找不到作者的主觀痕跡，實現自然主義所追求的“客觀性”。

《小酒店》中的故事真的是自己講述自己嗎？顯然不是，作者不可能擺脫“敘述人”的角色，但是作者不以“我”或“我們”這樣第一人稱的形式介入到故事的情節和場景描繪中，借用小說人物的所看、所聽、所想來推進情節的發展。在不同的場景和不同的事件，都有不同的人物帶領讀者走進情節發展中。這樣高度隱匿主觀敘述人的方法，既防止了作者主觀情感對讀者閱讀的干擾，又給予了讀者充分的主觀評判的自由。

在小說開始，作者將讀者帶入了女主人公綺爾維絲的世界：

“今天晚上，當她憑窗等候朗蒂埃回家時，遠處‘大陽臺’舞場的十個窗子里射出的燈光映在門外馬路黑魊魆的地面上闌珊可見。她似乎看到朗蒂埃走進了舞場，他身后跟著的是那個小阿黛爾。”

“大陽臺”“舞場”“小阿黛爾”這一系列的場景和人物，都是出自女主人公所見所感。作者選擇了完全隱匿在場景之后，讓女主人公成為他的“代言人”。做到像科學實驗一樣不摻雜個人情感。

“他覺得熱爾維絲是個勤勞、熱忱的女子，拼命地干活，照料孩子們，晚上還看到她在縫補衣服。她甚至把生活看得過于嚴肅了！于是她面帶微笑，恰如其分地為自己辯解。她的不幸就在于她從前并不是這樣持重。她隱約地說出從14歲起就懷過多次孕；又說起當年與母親也常喝茴香酒。”

這段文字的前半段運用的是男主人公古波的敘述視角，他描述著他眼中熱爾維絲的樣子：勤勞、熱忱、過于嚴肅。后半段運用的是女主人公熱爾維絲的敘述視角，她描述著她對這個社會的看法：不良的社會好似一柄屠牛的槌，會敲碎人們的頭顱。通過敘述視角的切換，作者實現了不同人物之間的自由間接話語。作者沒有指明這是誰講的話，也不用引號限定。給人一種話語自由流暢的印象。作者借用書中人物的思想和言語進行敘述，實現人物之間言語和思想的自由交流，但是沒有留下任何主觀情感和在場痕跡。這也真是“客觀性”的體現和要求。

2.2 語言場景大膽真實

在左拉的自然主義文學作品中，充斥著不少情欲場景的描寫，這也讓左拉被當時的輿論所批判，背上了有傷風化的罪名：《萌芽》中男女工人之間淫亂的性關系、《娜娜》中女主人公的妓女生活和同性戀情……而對于左拉來說，傳統道德倫理相違背的場景描寫，只是依據自然主義的原則來“真實客觀地表現生活”。對自然主義作家來說，場景的描寫關鍵在于客觀和真實。至于具體的場景，則根據情節的發展而展開，不會刻意強加或回避。

當《小酒店》剛開始在報紙上發表的時候，左拉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攻擊。公眾批判其用語過于粗俗。《小酒店》的序言中，左拉這也為自己辯解到：“人們對我所用的詞句感到很生氣。我的唯一的過錯就是不應該在文學上有好奇心，把人民的語言收集起來并且在文學作品中大膽地使用。”為例更加客觀呈現下層工人階級生活的真實狀況，左拉在《小酒店》中大量使用下層工人階級的語言，這也表現出左拉的獨創精神和藝術膽識。為了如實的刻畫工人的形象，左拉大量收集和運用下層工人的流行用語，讓它成為一部“真實的、有人民氣味的、描寫人民生活”的小說。文中工人的污言穢語正是自然主義的表現。

小說中女主人公的形象是矛盾的：可憐又可恨的。她吃苦耐勞，卻懦弱被動，最終成為酗酒和暴力的犧牲品。從女主人公的悲劇中折射出的是一個墮落和沉淪的下層工人階級。小說中作者也采用了大量平民的語言和血淋淋的暴力場面來揭示這個貧困和墮落的階級：

“臟貨！爛貨！下流婆！”

“呸！爛貨！……澆你這桶水！涼涼你的屁股，讓你敗敗火吧！”

“哼！娼婦！沖一沖你渾身的臭氣，除除你一生的晦氣呀！”

“對，是的，我讓你清清腦袋，婊子！”

這段文字描繪的是女主人公熱爾維絲與維爾吉妮這間的打斗。在這段文字中作者大量運用了下層工人階級的粗俗語言：“爛貨”“婊子”“下流婆”。用詞的低俗讓人觸目驚心，也正是通過這一客觀的還原，讓讀者能夠正是感受到底層工人階級的暴力、懶惰與淪落。

3 結語

《小酒店》是法國歷史上第一部完整描繪工人階級生活現狀的小說，也是左拉自然主義的代表作。但由于其真實描寫了第二帝國時期手工業者貧困、懶惰、性亂、暴力、酗酒等觸目驚心得話題引起不少輿論的譴責，所以其文學價值一直被低估。通過自然主義“客觀性”的原則來重讀《小酒店》我們不難發現作者場景描寫和文字使用的合理性。同時自然主義“客觀性”高度隱蔽了敘述人，在閱讀過程中，讀者避免了受作者主觀思想的影響，提高了讀者的主觀能動性，讓讀者自己積極分析和評價，這也大大提高了讀者在閱讀中的地位。運用自然主義“客觀性”的原則和角度來分析作《小酒店》，也能夠給我們提供一種新的閱讀視角和思維，獲得一種新的審美體驗。同時也能更進一步從“客觀性”的角度去解讀和探索更多的自然主義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