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頻
(對外經濟貿易大學外語學院,北京 100029)
傳統的文學分析方法,以文本和作者為分析對象,研究者的分析結果根據研究者自身的觀察能力、角度和知識結構,相對主觀,不同研究者的結論較大差異,甚至對于相同的事實形成截然不同的解釋。其實對讀者來說,產生怎樣的感受是客觀的,某部作品有怎樣的特點,有沒有在讀者腦海里產生特定的閱讀效果,直接從讀者的角度進行觀察更為直接,更加直觀。如果我們直接觀察讀者感受,文學分析問題就轉變成觀測讀者的問題,有助于我們更為深刻地理解文學作品的特征,下面以《堂吉訶德》這部經典作品的漢譯本的讀者接受進行分析。
《堂吉訶德》是塞萬提斯于1605年創作的一部騎士小說,迄今已被翻譯成多個語種,是世界經典名著。新中國成立后,我國共出版了近300個不同版本的《堂吉訶德》。目前國家圖書館收錄的《堂吉訶德》有135個版本的中譯本。主要是改革開放以后,人民群眾對外國文學爆發出驚人的閱讀熱情。1986年,西班牙國王頒給楊絳“智慧國王阿方索十世十字勛章”[1]時,全民閱讀《堂吉訶德》的熱情達到頂峰。然而近年來,群眾對《塞萬提斯》等經典小說閱讀熱情下降趨勢比較明顯。
中國學界對《堂吉訶德》研究時間悠久,范圍廣泛。早期的堂吉訶德研究,主要集中在社會思想方面,如唐民權認為堂吉訶德鞭撻舊世界的殘渣余孽,揭示封建勢力的腐敗黑暗[2]。近年來,堂吉訶德研究進入新的歷史階段,陳眾議探討和研究堂吉訶德體現出的人文主義[3],揭示了塞萬提斯的政治觀、宗教觀。李德恩則提出了《堂吉訶德》的后現代性[4]。一些學者注意到了堂吉訶德與中國文學的比較,如阿Q與唐吉訶德存在相近之處(安國梁,1981)。但這些研究大多集中在小說文本分析和作者分析方面。近幾年,隨著大數據技術的逐步興起,研究讀者接受的效果開始變得可行,一種基于讀者接受的文學批評范式開始從理論走向實踐,登上歷史舞臺。
讀者接受理論,或稱接受理論,是20世紀60年代從德國興起的一種文學批評方法,姚斯和伊瑟爾使用這種方法拋開了以作者、作品為中心的傳統文學批評理論,而將作品與讀者的關系作為文學研究的中心,強調了讀者的閱讀、理解及接受對文學作品的重要性。姚斯首次提出了“期待視野”的概念,在啟動閱讀之前,讀者腦海里已經存在“先結構”的經驗,這種經驗可以“喚醒對己讀過的作品的回憶,把讀者帶進一定的感情狀態,并隨著作品的開端引起對‘中間和結尾’的各種期待”[5]。由于數據量和數據處理方法存在一定缺陷,讀者接受理論的深入研究依然不足。外國文學研究需要關注現實需求、關注中國視域,而目前讀者研究的研究對象,仍然是作品本身而不是讀者。這是目前讀者接受研究最大的問題,我們可以看到,即使是姚斯本人,在其著作中也沒有從讀者本身入手進行深入的實證,這使得讀者接受研究的理論更像是一個猜想,似乎無法證偽。
值得注意的是,部分研究已經關注到豆瓣等互聯網數據對于讀者研究的價值。當代文學進入消費主義時代,互聯網和微博微信為眾生提供了言說的機會,互聯網上的讀書評論呈爆炸式增長,通過互聯網數據抓取,獲取讀者感受進行讀者分析,從接受人角度去反觀文學本身,在當前大數據時代已經成為可能。
讀者評論是反映讀者對小說的評價的最直接的資源。目前,中文小說包括外國文學翻譯作品收錄相對最全,讀者評論留言最多的門戶網站是豆瓣網。豆瓣網對于水軍的治理嚴格,既有技術上的異常賬號檢測,也有在評論管理機制上的創新,單一賬號無法在一部電影下重復評論,這使得讀者評論的質量較好,能夠較好反映讀者真實的立場和觀點。
該研究在豆瓣網讀書頻道對《堂吉訶德》書目進行了搜索查詢,爬取了2018年12月底之前所有讀者評論、書評以及書評回應,并對讀者特征進行了抽取,總樣本數量為《堂吉訶德》各版本的28 098名讀者的評論總量,其中有文字留言的評論為6 934份,本研究進行了以下統計。
從不同年份讀者評論的頻數看,2005—2007年讀者評論數量較少,可能主要是因為豆瓣網2005年3月剛剛成立,知名度較低,用戶稀少,讀者留言相對較少。到2008年,豆瓣網的用戶數量大幅增加。2012年以后,用戶持續穩定,評論數量基本可以代表讀者對 《堂吉訶德》這部小說的閱讀熱度。從數據看,2013—2014年評論數量出現小幅下降,2015年以后評論數量逐年增長,增長的原因可能與出版數量的增長呈正相關關系。但由于年度跨度短,數據量較少,尚無法得出明確的關聯關系,不過從評論數量看,2015—2018年的評論數不斷增長,說明讀者對于這部經典小說的閱讀并沒有下降,而是呈現穩步上升的態勢。這與我們很多人主觀感覺并不相符,我國大眾讀者對《堂吉訶德》的閱讀并沒有出現下降,而是在不斷增長,這一現象與一般認為的經典名著正在衰落的直觀感受不相符。
3.2.1 譯者評分
從爬取數據看,讀者評論比較集中,28 098名讀者的評論集中在前5名譯者,占總評論數量的96%。其中屠孟超版本的評論數最多,主要是集中在譯林出版社2002年版,達到16 056個,占其評論總量97%。其次是楊絳,主要集中在人民文學出版社2003年版,共2 660個評論,占其評論總量42%。從讀者評分的星級來看,董燕生的平均星級8.93分為最高,其次是楊絳8.62分和張廣森8.42分。
從讀者評論的總體分析,在眾多譯者的版本中,讀者主要集中于少數幾個譯者的經典譯作,而那些導讀本、插畫本、以及學生入門用書幾乎無人評論。這說明,讀者對于譯者的傾向性十分明顯,呈現贏者通吃的格局。
爬取的“翻譯”“譯本”“譯者”的詞頻處于非常高的位置,說明讀者十分看重翻譯質量。從具體的評論看,讀者多在比較不同譯本之間的可讀性,對不同譯者做出評價。經典、名著的詞頻也很高,說明讀者在閱讀時,已經了解該小說的定位屬于經典、名著。從具體的留言看,很多讀者雖然提及該小說屬于經典名著,但并不能指出它的特殊之處,說明讀者在留言時,已經受到了“該小說屬于經典”的先驗經驗的指引。
3.2.2 小說人物
《堂吉訶德》出場人物眾多,除了堂吉訶德以外,讀者評論最多的是他的侍從“桑丘”。從具體內容看,評論內容十分廣泛,從桑丘大智若愚到忠心耿耿之類,讀者都十分喜歡這個人物。其次是 “杜爾西內亞”,她的身份比較多,其他的“姑娘”“夫人”等,也是集中于杜爾西內亞,讀者感動于堂吉訶德對她的一往情深,從具體評論看,他們大多是歌頌堂吉訶德和杜爾西內亞的感情,為堂吉訶德的精神感動。其他人物的評論非常少,僅有“牧羊人”“國王”詞頻出現相對較多,但是從具體評論看,國王并非指向小說中的國王,基本是引用和泛指。“貴族”和“紳士”詞頻出現較多,讀者基本認同堂吉訶德貴族的身份,也同意他具有紳士的風度,對該人物表示敬意。除了人,讀者對于標志性的“風車”和“瘦馬”同樣評論較多,評論內容多是對堂吉訶德盡管資源貧乏,僅擁有一匹可憐的瘦馬,但依然勇于大戰風車的行為表示浪漫主義的贊賞。
讀者在閱讀之后,產生與堂吉訶德個人特質相關的感受,同時也會產生堂吉訶德與他人之間關系的感受。其中,關于堂吉訶德個人特質的讀者評論中“現實”的詞頻非常高,大多是將堂吉訶德的大戰風車、行俠仗義的行為視為是與現實抗爭的象征.從具體評論看,主要集中于堂吉訶德荒誕行為,堂吉訶德和桑丘的語言內容,說話方式等,都是讀者感到有趣的內容。“偉大”“高尚”“行俠仗義”具體指向多是堂吉訶德大戰風車等勇敢的行動,雖然堂吉訶德大戰風車本身的動作描寫并不多,而都是他與桑丘的大段對話,但讀者對其攻擊巨人的精神卻十分接受,認為是勇敢的行為,屬于高尚的精神,這似乎與塞萬提斯寫這部小說批判騎士文學的初衷并不相符。
另外,不少讀者留言中談及了“國家”“資本主義”“社會改造”“變革”以及“建功立業”。從具體評論看,讀者多將堂吉訶德視為改革的力量,是打破舊世界、老規矩的代表人物,其實這是在小說文本之外賦予他的更為豐富的社會意義的內涵,這是又一個本研究超乎預期之外的發現。從詞頻的數量看,社會特征的效果并不十分顯著,屬于小眾群體的偏好,但仍顯示出該小說對于讀者思想產生影響的社會特征。
該研究以姚斯的讀者接受理論為指導,通過對讀者評論的數據爬取與分析,研究了《堂吉訶德》這部小說的中國讀者接受情況。研究證實了姚斯的基本觀點,即讀者在閱讀中受自身的經驗影響,例如讀者會回憶以前的閱讀體驗,熟悉的生活經歷。同時,讀者會產生新的觀念,例如,理想、夢想這些自己不曾經歷的,但卻可以想象的感受。還有《堂吉訶德》這部小說激發了讀者產生了諸如社會理想等方面的聯想,這都證實了姚斯在其理論中談及的審美距離,即審美距離要適度,過遠和過近都會影響讀者的審美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