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敬民
(河北工程大學文法學院 河北 邯鄲 056038)
在消費社會的景觀中,符號化縱橫其間、傳播深遠,既是對消費社會運作機制的揭示,又構成了消費社會的文化表征。消費的符號化有著內在的生成邏輯,這種邏輯是構成當下文化生態和文藝生成的重要力量。
依照趙毅衡的界定:“符號化,即對感知進行意義解釋,是人對付經驗的基本方式。無意義的經驗讓人恐懼,而符號化能賦予世界給我們的感知以意義。只要符號化,哪怕看來完全沒有意義的,也可能被解釋出意義。”[1]由此可見,符號化的過程取決于作為解釋主體的人,而人的解釋既受制于他所處的社會文化環境,也體現了作為解釋主體的人的個體解釋行為。個人的品位與情趣、個人的意志與傾向、個人的修為與境界,都會在符號化的過程中發揮至關重要的作用。消費社會的征象,以符號化的面貌出現,在法國思想家讓·鮑德里亞那里得到了充分的論證,他用一句話對消費做出了歷史性和結構性的定義,即“在否認事物與現實的基礎上對符號進行頌揚”[2]。
真實自我以及真實的社會狀態,有時候難免不如人意。這時候人們不是審察事物本身,找到其背后起作用的緣由,提出解決社會現實問題的途徑,反而在傳媒文化景象中營造一種自我滿足的“漫畫”,讓人憧憬和贊美。用符號來表達一個不在場的對象,并賦予其意義,這就是意義生產的全過程。這樣的符號化過程充斥了傳媒界,成為傳媒文化的典型特征,進而與消費社會合流,形成一種虛幻的符號表征機制,影響著社會的方方面面,從社會的生產到消費,從人們的思想到生存,無不彌漫著這一符號化的運作機理。
在鮑德里亞的分析中,真實與真實性宣告死亡,取而代之的是“擬像”,而所謂“擬像”就是對真實事物或事件的復制。進入后現代消費社會的人們,時時被大量的擬像包圍,以至于他們不加審視地喪失了選擇的權利,有意無意地屈從消費社會的符碼操控,“每個人無不因游弋于擬像而神魂顛倒”“在如此這般的世界里,好萊塢、波普藝術、電視、賽博閃電戰、媒體的炫目景象——符號和圖像不再和‘真實’世界具有任何相符之處——而是創造了一種屬于其自身的‘超真實’——這種表現的序列不是‘不真實’,而是代替了‘真實’,它高于真實,比真實更真實?!盵3]
作為文化傳播的重要載體,電視成為擬像的策源地,電視屏幕上的畫面儼然取代了真實的事物或事件,人們在電視畫面的切換中忽略了畫面曾被編輯和改寫的處理過程,將畫面等同于真實,陶醉在擬態真實的幻覺里,對畫面的形式本質視若不見,對畫面背后的商業動機置若罔聞。在消費圖景中,符號難以指涉符號外的真實世界,恰恰相反,它在符號系統中越來越多地被賦予象征性意義。只不過,這種象征性意義奠基于擬像之上,其重要的功能之一,就是引導人們罔顧現實,將反思與批判的思想放逐到意識的邊緣。
擬像使世人閉目塞聽,消費邏輯大行其道,無疑將產生種種社會文化征候,人們受控于商業邏輯,在精神上越來越多地依賴于“娛樂道德”。消費社會的符號序列,在其意指實踐中,受到資本的牽制,受到商業邏輯的操控,無論是對物品使用價值和交換價值的看重,或是對其象征意義的解讀,抑或對其關聯聯想的迷戀,其背后都有商業邏輯的牽絆。它不僅改變了社會生產運作模式,而且也置換了人們的生存和運思樣態。身處符號背后商業邏輯的支配之中,耽于對幸福、名望、身份、品味、趣味等要素進行想象的人們,普遍地產生了一種好奇的心理,生怕錯過什么,生怕迷失什么,“這里起作用的不再是欲望,甚至也不是‘品味’或特殊愛好,而是被一種擴散了的牽掛挑動起來的普遍好奇——這便是‘娛樂道德’,其中充滿了自娛的絕對命令,即深入開發能使自我興奮、享受、滿意的一切可能性”。
消費社會就是資本和科技的合流,資本邏輯是推動消費社會運行的動力,科技以最新的傳播媒介成果為其提供了廣闊的空間和舞臺。資本邏輯和現代傳媒的合流,在“娛樂道德”編碼原則的指引下,泛娛樂化是再自然不過的結果?,F代傳媒技術的快速發展,宣告了圖像時代的來臨,在某種意義上圖像置換了文字,閱讀的方式得以改變,審美風尚為之一新,既往的深度模式被改寫,一種流于平面的、淺表的、直觀的、即時的、視覺的新經驗取而代之。
隨著娛樂文化逐漸向文化的中心移動,這種文化的價值指向就是娛樂大眾。在以娛樂大眾為核心旨歸的消費文化所營造的社會環境中,傳統的宏大敘事土崩瓦解,娛樂化成為新的流行的美學原則,欲望化書寫、感性化呈現、視覺化表達、快餐化消費構成了新的美學傾向。大眾的娛樂意識被徹底激活,追求感官快樂成為時代的重要表征。但這種文化特征是有代價的,正如有學者指出的那樣:“消費社會之中人們的思想受大眾媒介的‘短、平、快’特征所控制,伴隨著消費成為社會的中心,就必然失去了深度,不再追求形而上的真理,更不追究終極關懷,也不關心理想前途,而是執著于當下的境況,滿足于文化快餐,沉溺于淺表化的文藝,使得人們的精神世界也‘麥當勞化’,摒棄真善美的理想價值追求,把真善美當作現世生存游戲的工具?!盵4]耽于游戲與玩樂其實只是表象,資本邏輯的逐利性無孔不入、不堅不催,在消費文化擴張的社會語境中,它經由與現代傳媒——特別是電視和網絡——的合謀,占據了支配性的地位。影視及其他文化產品,以收視率、票房、排行榜等指數為馬首,這也是資本邏輯最為看重的。數字的背后無疑是真金白銀的利潤,利潤悉數流向資本所有者和操控者,而普通大眾則在享受娛樂的歡愉中自我陶醉,在虛幻的自我認同中貢獻了碼洋。消費社會的商業動機和市場邏輯,由此可見一斑。
如今,“消費”一詞,應該是當下社會的重要術語。在當下的社會圖景中,“消費”占據要津,不僅成為組織社會生產的核心,而且對當下的思想文化進行了格式化,特別是對文學藝術產生了前所未有的深刻影響。
文學批評家謝有順指出,如今作家們敘事探索的熱情冷卻了,“在一片商業主義的氣息中,故事和趣味又一次成了消費小說的有力理由。這個變化也許可以追溯到20世紀90年代中期或者更早的時候,但更為喧囂的文學消費主義潮流,則在進入‘新世紀’以后的近十年才大規模興起。市場、知名度和讀者需求,成了影響作家如何寫作的決定性力量”[5]。這是他分析小說敘事模式變化時所給出的觀察。他對“文學消費主義潮流”之于小說藝術特別是敘事藝術影響的強調,并非空穴來風,而是切中肯綮,畢竟小說這一文類在文學市場化和商業主義的沖擊下發生了顯明的變化,而這正是消費主義使然。事實上,消費主義對于小說的影響不僅局限在大的文學環境上,它更是內在地改變了小說的書寫品格。倘使一位小說家,接受了文學消費主義的影響,僅僅服從于市場規則和商業邏輯,一定在人物塑造和情節設置等方面采取俯就的態度,這已為近年來大量的文學事實所驗證。在這樣一個背景下,經驗、身體和欲望,借助消費主義的力量,成了當下小說敘事的新主角。故事要好看,場面要壯大,經驗要公眾化,要發表,要出書,要配合媒體的宣傳,獲得市場效益——所有這些消費時代的呼聲,都在不知不覺地改寫作家面對寫作時的心態。于是,文學書寫中充斥著欲望,其目的就在于博人眼球、取悅人心,敘事簡單光滑,情欲縱橫捭闔,閱讀的趣味性增加了,意義的深刻性卻解體了,文本的深度價值也流散了,一切都沉浸在簡單的快樂之中,一切都以占據市場、贏得效益為目的。這樣的做法確實贏得了市場,贏得了商業利益,但失卻了作為人文知識分子的基本立場,其危害,往小里說,浪費了作家的才情和社會資源,往大里講,無疑會對文學和文化生態的建設造成嚴重的干擾。
文學娛樂化與當今社會消費主義等思潮密切相關,它在發展路徑上的迷失,與社會生活主流的偏離,莫不源于其趨奉市場時對社會價值信仰的拆解和傾覆。張江指出:“文學一旦淪為娛樂,粗鄙、淺表、碎片就不可避免。以感官刺激取代精神洗禮;以低俗表象沖毀思想深度;以零散破碎的小聰明和插科打諢的油滑置換對世界和人生的整體認知。表面上看,它迎合了讀者,讓讀者獲得了一時的歡愉;實際上卻是麻醉了讀者,甚至毒害讀者,讓人放棄思考的能力,放棄對精神高度的追求?!狈浇裎乃囀袌?,不乏迎合之作,這自然是泛娛樂化浪潮的犧牲品,是必須加以反對的,否則文學勢必粗鄙化、淺表化和碎片化,或許能滿足讀者淺層次的感覺需求,卻偏離了文學發展的康莊大道。文學娛樂化,需要作者和讀者引起警覺,更需要批評界有所作為[6]。
在消費時代,我們需要一種平衡的力量來緩沖消費話語的沖擊和影響。蔣勛認為:“人精神上的快樂與物質上的快樂,需要平衡;沒有絕對精神上的快樂,也沒有絕對物質上的快樂,走向極端的任何一邊,都可能導引出一種不健康的生活?!盵7]在消費話語構建的意識形態的壓迫下,這種反消費的平衡力量殊為難得、尤為可貴,具體到文藝批評上,也就要求審美批評煥發生機,表現出活力來,以便救贖自身的頹敗命運,進而起到救治消費時代文藝病癥的作用。
歐美社會的消費主義景觀,我國不斷顯現的消費文化征象,沖擊著當代文學藝術,使其屈從于市場的邏輯,致使文藝亂象叢生,各種問題層出不窮,比如重數量輕質量、粗制濫造、抄襲模仿、機械化生產、快餐化消費、趣味低下、價值迷亂、導向不清等。要解決這些問題,需要多方面的努力,需要立足中外文藝實踐,重塑審美批評,重建審美正義,確立文藝反思的審美維度,樹立文藝評判的價值標桿,從而厘清文藝亂象,整治文藝病癥,凝聚文藝力量,為“中國夢”的實現和中華民族的偉大復興作出積極的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