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公共空間設計中的兒童參與

■ 何 豐 HE Feng 朱隆斌 ZHU Longbin

0 引言

第六次全國人口普查數據顯示，我國有近2.2億的兒童，占總人口的16.6%，他們是城市空間的主要使用者，而生活環境又是影響兒童行為、心理和健康的關鍵因素，但目前真正從兒童視角出發規劃設計的公共空間卻寥寥無幾。這導致越來越少的兒童愿意主動進入戶外公共空間，因此，建立一個以兒童為本，符合兒童最大利益與需求的公共空間，吸引兒童走出家門，重新回歸到戶外活動中是十分重要的。隨著“兒童友好型城市”這一概念的提出，兒童在城市生活中的權益開始受到關注，兒童參與也被視為建設兒童友好型城市的核心技術手段，但由于兒童群體的特殊性和城市規劃的專業性，該領域中的兒童參與依然處于摸索階段，我國在這方面的研究也相對匱乏。

1 公共空間設計中兒童參與的必要性

1.1 公共空間對兒童的意義

兒童和年輕人需要除了家以外的空間，在那里他們可以與同齡人相處。城市公共空間與私人花園或學校操場不同，城市中的每個人都可以進入并使用。在公共空間中發生的互動為兒童提供了豐富的教育，使他們了解周圍的世界和不同的人。公園、街角、游樂場、足球場、人行道，開闊的草地和蔥郁的樹林，都為兒童提供了交流和玩耍的空間，為他們建立了一個獨立于父母的世界。良好的公共空間可以吸引更多的兒童參與戶外活動，能夠有效地解決因缺乏運動與社交造成的一系列兒童生理與心理疾病[1]。兒童需要的不僅是公園或游樂場，而是能夠安全無憂地使用整個公共領域。對于大多數的孩子來說，特別是那些沒有機會去遠方旅行或度假的孩子，當地環境是他們對外界的主要體驗，正如梅爾希爾曼寫道“對于這些年輕人來說，走動的自由決定了他們世界的極限。”

1.2 兒童參與是塑造兒童友好型公共空間的核心手段

目前，我國的兒童公共空間存在分布不合理、設施單一、設計僵化、安全隱患多等問題。在一成不變的、按照固定范式建設的兒童場地中，隨處可見的是造型單一的滑梯、秋千等設施。雖然這種組裝的兒童游樂設施具有便于生產、安裝和成本低的優點，但千篇一律的游戲設施很容易讓孩子失去興趣，單一的游戲玩法會限制孩子的想象力和創造力。對兒童友好的公共空間應能夠滿足孩子的身體和心理需求，以便孩子可以在整個空間中隨時隨地自由玩耍。但目前大多數的兒童空間都是以成人的價值觀而不是兒童使用者的需求為藍本，這是設計過程本身導致的，因為大部分的場地都是“為兒童設計”，而不是“與兒童一起設計”。了解兒童的價值觀、經驗和活動偏好對改善兒童空間的規劃和設計來說至關重要。而面向兒童的公眾參與是了解兒童需求的最有效途徑。孩子們如何理解和訪問這個空間，他們對這個特定領域有哪些期望和需求，他們期待哪種類型的體驗？這些都是在規劃設計過程中需要考慮的問題。兒童是他們自己領域的專家，兒童通過參與可以傳達出他們對其成長環境的需求和期望，從而可以根據未來用戶的需求更好地調整規劃。

2 公共空間設計中兒童參與的能力與程度

2.1 兒童參與的能力

與成人或專業人士相比，兒童在規劃中的作用，通常由于他們塑造建筑環境的能力不足而受到質疑。但事實上，是成年人“嚴重低估”了兒童的能力，有很多證據表明，人在兒童時期就已經具有一定的空間感知能力。

2.1.1 空間能力

兒童的空間能力已在多個實踐中得到了證明。在被提供適當的支持下，即使是非常年幼的孩子也已經能夠勝任地圖制作。22年前，在印度一個名為The“Katha”(故事)的項目中，來自德里的一個貧民窟的兒童們參與了社區地圖制作活動，孩子們在沒有任何參考資料，且不依靠任何繪圖軟件的情況下，自己動手測量并繪制了整個區域的詳細地圖，該地圖能夠清楚地顯示房屋、寺廟和開放空間。

2.1.2 年齡與參與能力

兒童群體在行為、認知和語言系統方面都尚未達到成人的水平，不同年齡階段的兒童所具備的能力也不盡相同。因此，參與形式與發展階段相匹配就十分重要。心理學家皮亞杰（Piaget）確定了兒童成長過程中認知發展的四個階段：①感知運動階段（0～2歲)。在這一時期,兒童主要是通過感知與動作來探索外部環境，在感知運動中，兒童形成了部分低級的行為圖示，其認知能力也逐漸得到發展。②前運算階段（2～6歲)。在這一時期。已經能使用語言及符號等，以自我為中心，能思考但不合邏輯，也不能見及事物的全面性。③具體運算階段（7～12歲)。在這一階段,能根據具體經驗思維解決問題，能使用具體物之操作來協助思考，且以自我為中心的思想逐漸減弱。④形式運算階段（12歲～成人)。在這個階段,已具有邏輯思維和抽象思維，能按假設驗證的科學法則來思考解決問題。從發展心理學角度來看，10～12歲被廣泛認為是兒童發展環境技能的最佳時機，因為這時期的兒童開始獨立于成人探索其生活環境[2]。然而,另有研究表明,年僅4歲的兒童就可以成功地參加空間規劃實驗[3]，Roe發現，6～10歲的兒童就能清楚地表達他們是如何理解自己所處的環境[4]。

2.2 兒童參與梯級

目前，接受和應用最廣泛的兒童參與程度的衡量標準是哈特（Hart）在Arnstein的公民參與階梯（1969）的基礎上提出的“兒童參與階梯”（1992）。該階梯一共有8級，前三級代表兒童并未真正參與。從第四級開始，梯級越高代表兒童參與的程度越深。最上層的兩個梯級意味著兒童能高度獨立決策，成年人扮演更多的是合作伙伴的角色[5]（圖1）。

（1）操縱：兒童不了解內容、工作方法和結果，他們只是按照成年人的指示行事。

（2）裝飾：成人主導的活動，其中兒童了解目的，但沒有投入如何計劃。

（3）象征性參與：兒童象征性地參加，兒童可能會被問到他們有什么想法，但是幾乎沒有他們表達自己意見的機會。

（4）分配但通知：項目由成人準備并決定，但孩子們知道項目的發起者是誰，他們的工作是什么，以及項目的目標。孩子們是一個受到尊重的、有意義的角色。

（5）咨詢和通知：項目仍由成年人發起、設計和實施，但成人向兒童征求意見，孩子們完全理解他們正在做什么，并且同意這個項目，他們的意見和建議會得到認真對待。例如，就某一主題咨詢兒童，提出意見。

圖1 兒童參與階梯示意圖

（6）成人發起，與兒童共同決策：項目的最初想法來自成年人，但兒童參與規劃和實施階段。他們的意見和觀點得到考慮，他們參與決策過程。

（7）兒童發起，成人指導：項目的最初想法來自孩子們自己，并且他們決定如何實施。成人通過信息、想法或咨詢為項目提供支持，但不接管。兒童與成年人的關系可以被描述為伙伴關系。

（8）兒童發起，邀請成人討論：項目的所有想法都來自兒童。它由孩子們發起和實施。他們可自行決定是否需要尋求成年人的建議和支持。與成年人的關系也可被描述為伙伴關系。

兒童參與的程度固然越高越好，但是還是要根據兒童的年齡和能力來選擇合適的參與層級。考慮兒童在參與過程中的適應性，盡量讓他們能夠在舒適的、自然的狀態中參與。由于空間規劃的專業性與系統性，且我國兒童參與還處于起步和探索階段，公共空間設計中的兒童參與都不能脫離專業人員、政府部門和社會機構由兒童獨立發起與決策。所以，適用于我國現階段的兒童參與梯級應該是第四級到第六級。待我國的兒童參與機制發展完善后，可再試圖探索更高層級的參與。

3 博爾德市政區改造（Boulder civic area project）中的兒童參與

3.1 項目背景

2012年發起的博爾德市政區改造項目，是成長博爾德（Growing up Boulder）兒童友好型城市計劃中的一項主要內容。該區域位于市中心的南部，包括市公共圖書館、市政建筑、博爾德當代藝術博物館、季節性貿易市場，以及沿著博爾德溪延伸的中央公園和綠道，是博爾德市政治文化中心。改造的內容包括以兒童為本的公共空間改造、濱水區的建設、區域的娛樂和文化潛力的挖掘。2014年，該項目進入場地規劃階段，社區和設計公司參與公共會議，開展設計研討會（City of Boulder 2015）。同時，約100名 8～16歲的學生也受邀參與博爾德溪沿岸的“核心公園”規劃設計。

3.2 多階段的兒童參與

博爾德市政區改造項目從四個階段考慮了兒童的參與：①規劃初期，兒童參與的核心任務是以他們的視角分析解讀場地環境。首先，孩子們通過場地調研，充分了解場地現狀條件，收集資料信息，對場地環境進行評價。其次，這一階段的兒童參與還需要幫助設計師掌握場地環境與兒童日常生活的關系，包括日常活動地點、活動內容、出行路徑等，通常是通過訪談或制作趣味地圖來實現。②場地設計階段，在前期調研的基礎上，孩子們提出自己對于改造市政區的建議，通常是以繪畫或模型的方式來呈現。例如，一名小學生通過在制作的nicho box中放置動物模型來表達自己希望該區域可以更自然化、生態化。當然還有一些高年級的孩子就可以直接用語言來表達自己的想法。③規劃后期的方案評選階段，孩子們參加方案評論會，對備選方案進行評價并給出建議。④項目結束后，以問卷訪談的形式回訪參與的兒童和學校老師，了解學生對于此次參與的反饋。

3.3 多方協助

上文說到空間規劃是一項專業性和系統性都很強的工作，雖然兒童參與的程度越高越好，但完全依靠兒童完成這項任務是不現實的，況且兒童參與結果的最終落實也需要政府相關部門的推動。所以，在城市規劃領域內的兒童參與必定需要多個部門機構給予支持和協助。成長博爾德計劃是由博爾德市、博爾德Valley學區與兒童、青年和環境社區參與中心，以及科羅拉多大學共同發起的。如今,該項目的伙伴關系已擴展到城市的住房、交通以及其他負責具體項目建設的部門。另外，GUB（Growing up Boulder）項目團隊還與其他青年服務組織建立合作關系，如Gubeceksoutape。此外，來自環境規劃設計專業的學生,也是這一過程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實習生直接與兒童溝通，利用自己的專業技能將兒童想法進行整理并納入報告。

3.4 趣味化的參與方式

2012年，大約有125名4～15歲的兒童參與到規劃過程中。方法包括繪畫、攝影、實地考察、城市游戲（city as play）、演講以及與城市工作人員和市議會的對話。2014年秋季，GUB團隊為大約100名年齡在8～16歲的學生提供了更詳細的參與工作。除了在2012年使用的方法外，GUB還增加了視覺偏好調查（Visual preference survey）、設計方案評論、nicho盒子和三維模型制作等。下面將重點介紹一些兒童參與過程中在促進對話和討論方面的有效方法，為我國兒童參與模式提供借鑒，豐富我國兒童參與工具箱（toolkit）。

圖2 博爾德市政區地圖

3.4.1 基于攝影的方法（Photographic method）

攝影作為一種參與工具，可以讓兒童用圖像表達自己的想法，而且它也是兒童之間或兒童與成人之間交流的媒介。

（1）Photovoice。photovoice是在攝影基礎上開發出的一種融合了語言和圖像的參與方式。這方法對年輕人特別有效，因為它提供了一種創造性的表達方式，可以幫助孩子輕松評估他們場地的優勢或問題，并在視覺和口頭上與同齡人、政策制定者、城市領導者或研究人員交流想法。還可通過舉辦社區攝影展覽，將參與范圍從兒童擴大到整個社區。此外，一些行動不便的兒童也能夠使用photovoice方法參與到規劃設計中。在Violomont公園項目中，殘疾兒童在成年志愿者一對一的幫助下，開展公園尋寶活動。他們需要去尋找他們認為的“難以到達的地方”“一個好玩的地方”或“你想要改變的地方”，然后，在找到的地方拿著寫著相應文字的卡片拍一張照片。這種改編允許更多的兒童參與其中并表達他們的觀點。

Photovoice通常應用于開放空間設計中的兒童參與。攝影工作由每個孩子自己或在家長的幫助下進行。GUB團隊采用了稍微結構化的photovoice方法。讓兒童和青少年拿著彩色的硬紙框，框出他們喜歡的環境（綠色）或擔心的問題（紅色）并拍照（圖3～4）。

學齡前兒童采用另一種改編版的photovoice（圖5）。教師和孩子們拍攝了場地的照片，并帶回教室，調低圖像的不透明度再打印出來，然后學生直接在相片上畫出自己理想中該空間的樣子，最后，老師收集并記錄孩子們的想法。這個改編的方式允許孩子們按照他們的需求直觀地給出修改意見，避免了低齡兒童在語言交流過程中表達不清晰、容易被影響的問題。

（2）Photogrid。與非結構化的photovoice方式相比，Photogrid方法更適合用于系統化分析場地。在這種方法中，學生在場地地圖或衛星圖上建立網格，并在網格交叉點處拍攝照片。孩子們選擇特殊的角度或者是對自己想要強調的內容進行拍攝，然后標記照片并注釋，以便它們能夠準確地連接到原始網格中。例如，在一個公園規劃項目，青年團隊合作選出能代表該場地優缺點的照片，然后在照片背面寫下具體的問題或優點，但不是將照片直接粘貼到網格上，而是將照片貼在竹簽上，插在貼著地圖的泡沫上。這個方法可以體現兩個維度的信息：照片本身和關于該地點的文字描述（圖6）。在博爾德市政區改造項 目(Civic Area project)中，GUB使用此方法，使學生了解場地空間規模，也是記錄他們想要保留、更改或添加的場地功能工具。

圖3 結構化的Photovoice方法

圖4 結構化的Photovoice方法

圖5 改編版Photovoice方法

3.4.2 基于藝術的方法

兒童還可以通過參與藝術活動來參與設計。除了上面討論的攝影之外，還包括繪畫、壁畫、木偶戲和街頭動畫或戲劇。與攝影一樣，其他藝術形式也為個人表達和創新提供了機會。研究關于將藝術活動作為參與方法的文章較少，盡管它已成功應用于很多項目中。Barndt和Eisner（2012）認為，藝術是一種有效的研究工具，因為它為人們提供了以各種方式表達思想的機會,所以，人們可以選擇他們擅長的方式去表達出更多有創造性的想法。使用這些藝術性的參與方式，可以更好地創建一個公平的參與框架，在這個框架中，年輕人可以自由地表達他們的觀點。

（1）制作 Nicho box。Nicho box的靈感來自拉丁美洲民間藝術的多媒體藝術盒。在博爾德市政區改造項目中，小學生們通過獨立制作帶有圖片、小雕像和文字的nicho box，來描述對他們來說很重要的東西以及他們在城市中喜歡什么（圖7）。GUB會提供一些手工材料，孩子也可以使用自己準備的材料。該方法不僅可以讓孩子參與到設計過程中，也可以釋放兒童的創造力和想象力，鍛煉兒童的動手能力和表達能力。

圖6 Photogrid

（2）制作三維模型。在2014年的詳細設計過程中，所有學生以團隊形式參加了城市規劃師詹姆斯·羅哈斯（James Rojas）開發的“城市游戲”研討會，要求參與者回答一個問題，例如“如果你可以重新設計這個公園，它會是什么樣子”。然后提供制作模型的材料，主要是從舊貨店和回收材料中收集的。GUB希望讓年輕人能夠在制作模型的過程中，考慮核心公園的重塑及挖掘其文化娛樂的潛力（圖8）。在制作模型的初期，中學生還需考慮建設成本的問題，使用picto-play的方法，用圓點代表單位造價，每個團隊只有20個圓點的預算，所以，必須通過內部協商提出他們的優先建設事項，計算建設成本并保證在預算范圍之內。學生們使用各種工藝材料制作三維模型，來表達他們對場地改造的建議，并與城市工作人員和領導者分享最終模型，傳達他們的設計理念。

3.5 兒童意見在規劃中的落實

GUB團隊歸納整理參與過程中兒童提出的想法與意見，將其納入博爾德市政區的總體規劃中。此外，隨著設計的深入，明確了在詳細設計階段可以進一步整合年輕人的想法的區域。

3.5.1 兒童意見在總體規劃中的落實

圖7 Nicho box

圖8 三維模型

融合了兒童想法的總體規劃包括，增加互動型藝術品、表演空間和無線網覆蓋的自然野餐區，建立人車分離交通體系，完善場地內照明設施，增加水系兩側植被密集區的能見度，觀賞性與食用性植物搭配種植，拓寬濱水區域保證兒童安全等。在自然游樂區內設置可供兒童攀爬的樹木結構，以及在兒童游戲區為看護者提供座椅。

3.5.2 兒童意見在詳細規劃中的落實

根據兒童提出的建議，規劃在區域內設置一些動物主題的互動藝術作品、可以攀爬的動物雕塑和博爾德代表性野生動物——河獺形狀的座椅，還有中學生特別感興趣的跑酷設施、水下觀景臺、觀鳥區和樹屋等。博爾德高中學生還希望能夠通過功能置換，重新使用該地區一截廢棄的火車車廂，以此將場地的歷史與現在聯系起來。按照中學生的要求，規劃在該區域為無家可歸者提供一個衛生站。在項目策劃方面，計劃增設自然圖書館、乒乓球臺和皮劃艇租賃等文體活動設施，從而滿足學生們提出的多樣化活動體驗的要求（圖9）。

4 結語

作為城市空間的使用者之一，兒童有權利也有能力參與到城市空間的規劃設計中，兒童很愿意表達自己的想法，也希望獲得平等的尊重。面向兒童的公眾參與可以使城市與兒童共同成長，兒童的創造性常常能為規劃設計帶來更多的創意和靈感，也使規劃更貼近兒童的生活，滿足兒童的需求，而且在參與過程中，兒童各方面的技能都能得到鍛煉和提高。但兒童參與不能生硬地套用一般公眾參與的方式，應避免商業化、程式化，注重參與方式的趣味性和多樣性，從而使兒童在舒適放松的狀態下更自由地表達自我。最后，應盡量使兒童意見在規劃中得到落實，而不僅僅是走形式，這樣才能保證參與結果的有效性，才能真正建立一個對兒童友好，適宜兒童生活的城市。

圖9 兒童意見在博爾德市政區改造規劃中的體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