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了隔輩人的那天,母親感慨連連:一晃兒,你都有了孫男娣女了!她同時強調,時間過得也太快了,從來都不相信自己已經是88歲的年齡。這使我想起了作家張怡薇說過,她的臺大老師有一天突然說,不要以為自己很年輕啊,一眨眼60年就過去了……
年終歲尾,易生時光難再的感嘆。有一首俄羅斯小詩叫做《短》:一天很短,短得來不及擁抱清晨,就已經手握黃昏!一年很短,短得來不及細品初春殷紅竇綠,就要打點素裹秋霜!一生很短,短得來不及享用美好年華,就已經身處遲暮了。朱自清在1922年就寫過一篇散文:“燕子去了,有再來的時候;楊柳枯了,有再青的時候;桃花謝了,有再開的時候……我們的日子為什么一去不復返呢?”作者把不可言狀的時間具象化:“洗手的時候日子從水盆里過去;吃飯的時候,日子從飯碗里過去;默默時,便從凝然的雙眼前過去;我覺察它去的匆匆了,伸出手遮挽時,它又從遮挽著的手邊過去……我赤裸裸來到這世界,轉眼間也將赤裸裸地回去吧?但不能平的,為什么偏要白白走這一遭啊!”
1600多年前,書圣王右軍,就曾在一次雅集中,感嘆宇宙無窮而人生苦短的悲哀。這是他《蘭亭集序》抒發出的強烈情感。實際上悲嘆人生短暫無常,感慨宇宙無邊無際,是善思者共同的情緒。比王羲之早些的曹植更是感慨“念人生之不永,若春日之微霜。”比曹植更早的莊子則喟嘆人生就像駿馬穿過一個狹窄的縫隙,瞬間而過。在《知北游》中他做出了“人生天地之間,若白駒之過隙,忽然而已”的形象比喻。的確,宇宙在時間上沒有開始和結束,在空間上沒有上下左右東南西北的邊界。
時間到底是什么?蘇格蘭哲學家托馬斯·卡萊爾說過,世界上最神秘的莫過于時間,那個無始無終,無聲無息和永不停止的東西,叫做時間。
歷史學家告訴我們,直到距今6000多年前,人類才基本上確定了年月日的時間概念。
在時間面前,人生是極其短暫的;在空間面前,人類是極其渺小的。正如先賢所言,時間攻陷了一座座堅不可摧的城池。蘇東坡在《前赤壁賦》中就曾為此浮想聯翩:當年曹孟德“破荊州,下江陵,順流而東也。舢艫千里,旌旗蔽空,釃酒臨江,橫槊賦詩,固一世之雄也,而今安在哉?”一代文豪蘇軾繼而仰天長嘆:“哀吾生之須臾,羨長江之無窮”。不難看出,對人生的嘆惋,無分朝代,亙古同一。
人是善于記憶的動物,記憶即生命。因為時光是不可以倒退的,所以記憶便顯得十分珍貴。毫無疑問,中華民族是歷史紀年最為長久而從無間斷的文明一族。自公元前841年,西周周厲王時期,即共和元年開始,中國就有了完整的時間日記。這成就了人類發展史上的珍貴記憶。
面對苦短人生,千百年來無數先哲都做出了深刻思考。
古希臘時期雅典政治領袖伯里克利曾經在一次演講中說到,“人是第一重要的,其他一切都是人的勞動成果。”“在我們這里,每一個人所關心的不僅是他自己的事務,而且也關心國家的事務。”“我們結交朋友的方法是給他人以好處,而不只是從他人方面得到好處。”
生命雖然短暫,但人與動物的最大區別是擁有思想。人的生存需要物質,但人生的意義在于必須超越物質。人人都有自我價值實現的追求,但是人人又都肩負著神圣的社會責任,肩負著對未來的承擔。
哲學家馮友蘭這樣定義人生的四個境界:自然境界,功利境界,道德境界,天地境界。美學家宗白華則把人生境界做了六種區分:功利境界,倫理境界,政治境界,學術境界,藝術境界,宗教境界。兩位大家無非是通過其對境界的分析,導引人們超越生理與物質,向著更高層次提升人生道德。梁漱溟認為:道德是一種力量,沒有力量不成道德。道德是生命的精彩,生命發光的地方,生命動人的地方,讓人看著很痛快,很舒服的地方。
人生的意義到底是什么?陳獨秀在《新青年》四卷二號上寫到:個人之在社會好像細胞之在人身,生滅無常,新陳代謝本是理所當然,絲毫不足恐怖……個人生存的時候,當努力造成幸福,享受幸福,并且留在社會上,后來的個人也能夠享受。遞相授受,以至無窮。
胡適在探究人生意義的時候說過,人是要死的,物質上的腐敗和貓死狗死一般。但是個人不朽的工作,是功德。要立德,立功,立言。凡是功業、思想,都能傳之無窮,匹夫匹婦,都有其不朽的存在。
辭舊迎新的時候,既可以思念舊日,也可以期待明朝,不過最最重要的還是要抱住當下。奧古斯丁說過,一切時間都是“現在”。的確如此,“此時此刻”對我們來說才是最有意義的時間,因為昨天的太陽曬不干今天的被子。
2019,辭過。
2020,哈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