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巷“名流”

孫燦燦

每年的清明節前，住在永盛小巷里的人總會說：錢老板又該回來掃墓了。錢老板是誰？就是老家在這的錢寬，是遠近聞名的皮鞋大王。他回來時，身邊總是圍著一群人，噓寒問暖，遞煙遞水，有的人，腦子更活，連忙從家里拿起鐵锨、鐵鍬前呼后擁，來到錢寬的祖墳前，添土的添土，除草的除草，擺貢的擺貢，燒紙的燒紙，點炮的點炮，磕頭的磕頭，作揖的作揖，錢老板不需動手，事情辦得妥妥當當，風風光光。然后錢老板在大酒店擺上幾桌，所有在場的動手的都有份。后來參加的人越來越多，每到清明前，不少人都盼望著這一天的到來。

錢老板老宅上只有3間堂屋和一間廚房，如今已是破爛不堪，錢寬每年都回來看它一次，每次都顯得神情凝重。年輕人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一位知情的老人道出了事情的原委。

你別看他現在風光無限，以前是個窮光蛋，盡做不仁不義之事，弄得眾叛親離。那是30年前的事了，錢寬雖人到中年，卻處處不順，一事無成：承包地種紅薯連續兩年被淹，做生意賠本，唯一的一個兒子大熊，從樹上掉下來摔斷了腿，落下殘疾，走路一瘸一拐的。眼看著兒子已過20了，一個提親的都沒有，錢寬擔心兒子將來娶不上媳婦，整天憂心忡忡。

一次他路過一個裁縫鋪，那里正在招生，里面有很多女青年。他靈機一動，就給兒子報了名。一來是想讓兒子能學一技之長，養家糊口;二來是想讓兒子碰碰運氣，能不能弄個老婆。你別說，大熊這小子這方面還挺有靈氣，無師自通，不到半年就和一位叫小玲的姑娘好上了，而且還懷了孕。小玲的父親是個重面子的人，勸女兒趕緊與大熊分手，立即去醫院做人流。可小玲偏偏又是一根筋，非大熊不嫁。小玲的父親分析了錢寬的家庭情況，就提出了一個看似不可能完成的條件，逼錢寬知難而退：在半年時間內，若錢家能把4間土坯房換成4間大瓦房，就把女兒嫁給大熊，否則門都沒有。現在看來是太容易了，但在當時能住上瓦房的真是鳳毛麟角。

為了兒子，錢寬厚著臉皮挨門串親戚找朋友借錢，回答都是兩個字“沒有”;去銀行貸款，找不著擔保人，回答：“你跑了，我們找誰啊，不貸。”俗話說：狗急跳墻，兔子急了還咬人呢！錢寬想來想去，想到了他的一位表叔。表叔雖年事已高，卻愛好養牛，養了兩頭耕牛，常替人家耕田，收取費用。錢寬帶上幾瓶鵪鶉蛋罐頭和一箱蘋果去了表叔家，先祝表叔一切平安。然后說，表叔年紀大了，行動不便，想租表叔的牛給人家耕地，收費按三七開，表叔七成，他只要三成。表叔一聽眼睛笑成了一條縫，很快就答應錢寬把牛牽走，這樣他可以不用忙碌，坐收漁利了。

錢寬牽著牛在大街小巷一連轉了3天，唯恐人家不知道這是他的牛。然后就著手買建房材料：他先把磚廠老板接到家看那一對膘肥體壯的耕牛，說現在牛價有點低，等價格上去了就把錢給你。建房需要2萬塊磚，那時候一塊磚才6分錢，2萬塊磚費用才1200元，一對耕牛市場價3000多元。老板正愁磚沒銷路，很快把磚拉了過來。

然后他用同樣的方法，先后把建房所需的瓦、木料、水泥、鋼筋等材料全都搞定了。他又把建房的師傅請到家里，看看堆積如山的材料，再看看門口柱子上拴的一對膘肥體壯的耕牛，拍著胸脯說：“這些建材都是現錢交易，等房子建好，賣了耕牛，把建房錢一次性交給你，你看成嗎？”師傅不假思索，滿口答應，他帶來一幫人馬，第二天就開了工。

瓦房建好后，小玲的父親無話可說，同意小玲與大熊結婚。一天，錢寬家門外三三兩兩來了一群人，往院子內外到處張望，好像在尋找什么，自言自語地說：“不對啊，錢寬家那一對耕牛拴哪去了，怎么不翼而飛了呢？”原來他們都是來要賬的，聽了各自的講述，都瞠目結舌，面面相覷。

到底那一對耕牛哪去啦？是被錢寬賣了，娶兒媳婦送彩禮了，這事是不能騙的，非真金白銀不可。錢寬被債主堵在屋里，有位性格火爆的大胡子吵吵鬧鬧，揚言：不還錢，就扒房子。錢寬有些尷尬，面紅耳赤，卻滿臉堆笑，也沒說賴話，先是把這幫人安排到飯店里，然后又把表叔接過來，好酒好菜熱情招待，說明真相，端起酒杯連喝3杯，給大家敬酒賠禮道歉。表叔臉色鐵青，不吃不喝，怒目圓睜，氣得嘴唇發紫，渾身發抖。他沖上來要揍錢寬，被大家拉住。有一個明白事理的人說：“既然木已成舟，生米做成熟飯，氣也沒用，打也沒用，若打出傷來，該你的那些錢，還不夠看病的呢。錢是硬頭貨，俗話說：一分錢難倒英雄漢。今兒大家都在這，就讓錢寬當眾打個欠條，制定一個還款計劃吧！”

錢寬像個犯了錯誤的孩子一樣，紅著臉，低著頭，一連打了十幾個欠條，說：“天上的星星朗朗稀，別笑窮人穿爛衣。人的命不確定，十年河東轉河西。活人不欠活人的錢，只要我不死，3年能還完。”也不知道他在哪里學的戲詞，逗得大家差點笑出聲來。

錢寬走后，表叔也緩過來了。他小聲對大家嘀咕道：“這小子說的好像話里有話，張嘴一個活字，閉嘴一個死字。以前他挺講義氣的，這都是被人逼的，現在就是把他家抄了也拿不出錢來。我們要學會養雞下蛋，要賬如哄孩子，需慢慢來，不能打死和尚要禿頭。我丑話先說在前頭，誰要是要錢心急，逼死了錢寬，我的錢就讓誰還。”大家點點頭，拿起欠條各自離去。

錢寬一賭氣，回去后，勸說老婆和兒子兒媳，第二天就卷起鋪蓋卷，乘上了開往溫州的火車，4口人一起進了一家皮鞋廠打工。他從普通工人做起，勤勤懇懇，任勞任怨，做到了技術員和車間主任。兒子也爭氣，臟活累活搶著干，越是難做的工序他越做，深得老板的賞識。就這樣，一家人齊心協力，擰成一股繩苦干，3年不但還清了外債，還有了幾萬元的積蓄。以后的幾年里，錢寬他們學會了做皮鞋的各道工藝，就回到縣城自主創業，建個皮鞋廠，像滾雪球一樣越滾越大，后來成為本縣的首富。破釜沉舟，錢寬這個企業家就是逼出來的。

老人嘆了口氣說：“人啊，就是這么賤。只要有借口，再聰明的人也會完不成任務。只要有退路，再優秀的人也不會拼盡全力，創造奇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