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 輝
應該說,第五卷“那些一息尚存的虛無之美”在選編理念上有新突破。這些哲思作品,大多夾帶著繽紛的虛擬符號,尤其是多義而微妙的精神指涉和“意緒景深”。比如,盧衛平的《我后悔讓這塊石頭開花》、馬力的《野草之詩》、宮白云的《第七日》、黃成玉的《孤島》等。這些哲思作品,好就好在它們的玄想與動機,玄想與實物的“心術關聯”總能呈現出情感的波段與理性的密度。以盧衛平的《我后悔讓這塊石頭開花》為例:“可當我看見一個個/跟著大風的腳步奔跑的小石頭/在風停下來后也沉默不語/我就后悔讓這塊石頭開花/我能忍受一塊大石頭/長久的沉默/但弱小者的沉默/總讓我感到惶然不安”。一向以日常寫作見長的盧衛平,這次卻以“心理現場”為佐證,以“矛盾情結”為支撐點,將大石頭瞬間“開花”成小石頭所呈現出的理智與感情的“裂變”作為啟動詩意的物證,從而形成大小石頭不同境遇的“心理現場”。可以說,以盧衛平隱喻性極強的詩歌作為第五卷的卷首詩,有編者特別的用意。因為,隱喻性極強的詩歌,那一系列“被想象”出來的經驗應該理解為一種命運與世相,它完全不是依照規律性就可實現的式樣,而是由現實秩序、命運驅動以及意志調配來實現的。
我一向認為,好的哲思作品,不在乎詩的“意思”而在乎詩的“意味”。當下這個時代,最普遍也是最基本的特征就是它的實在論和它的世俗旨趣。那么,如何在這實在論和世俗旨趣中探究萬物的意味和生活的意味,顏梅玖的《江邊散步》、孟松的《無題》、瓜田繡錦的《晨霜》、杜文輝的《看戲》就很有代表性。以顏梅玖的《江邊散步》為例:“江邊的灌木叢,一顆金櫻子/突然滾落在我的腳邊/像一小片毛茸茸的光/實際上,是我讓它模仿了光,或者/是我需要它/讓我對世界繼續保持合理的想象”。的確,要“讓我對世界繼續保持合理的想象”,最終都是為了疏通經驗與超驗、現實與理想、有限與無限、現象與本源的阻隔,渴望萬物向詩性生成,人生向詩境生成,顏梅玖以“一顆金櫻子的突然滾落”所引發的思考,抒寫的就是這個道理。
企求人生的詩化,這是否只是烏托邦式的設想?抑或是人的歷史進程的歸宿?海德格爾認為,詩化并不是把人帶入想入非非,遁入幻想或夢境。相反,詩化是把人引入大地恬然愉悅地棲居。中國傳統的詩化哲學也一再表明:哲學應像詩一樣,賜人以有限生命中最需要的東西:靜思、明覺、安慰、寄懷、仁德、化境。我以為,皮旦的《螞蟻為什么痛哭》、老彥娟的《矮檐與矮檐的對面》、邵純生的《如是》、海默的《源頭》等,正是強調返回內心、蘊蓄內在,為了依稀尚存的虛無之美而勾畫詩意,以皮旦的《螞蟻為什么痛哭》為例:“傳說那棵青草上住著神/一只年幼的螞蟻往上攀登/它決定上去看看/快到尖頂時它有些害怕/勾著頭往下瞅了瞅/只是一瞬。抬起頭/繼續往上攀登/等它返回時,天已經黑了/眾多螞蟻圍上來/紛紛問它干什么去了/它只是痛哭。大張著嘴/它一句話也不說/就像一個赤子剛剛誕生”。多么具有烏托邦式的設想,多么具有人類進程中的神秘感,皮旦的這首詩不但把自身蟄伏著的虛妄揮發出來,而且領著我們測定人生的目標和理想的秩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