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波：勇逐“窮”寇又一年

清脆的下課鈴聲在大山里回蕩，學生們離開教室，來到操場進行課間活動。八寨九年一貫制學校位于涼山彝族自治州雷波縣八寨鄉，在讀學生近千名，其中絕大部分是彝族。最近半年，同學們在操場活動時，總會指著不遠處的工地，三三兩兩議論起來：“等新宿舍蓋好，我們就能一人睡一張床。”“宿舍旁邊還有浴室，每天都能沖熱水澡了”……尤其是讀七年級的女孩惹格阿花，與同學們談起這些，臉上禁不住洋溢出幸福的笑容。

去年5月，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中央紀委書記趙樂際來到大涼山深處的八寨鄉，他走進村民吉木金洛家中，與他們一家人拉起家常。吉木金洛的孫女惹格阿花坐在趙樂際身旁，聊起自己的學習情況，隨口說了句：“在學校里，我與同學睡在一張床上。”小女孩的這句話，趙樂際聽在了耳中。

隔了幾天，剛從中央紀委機關到涼山掛職州委常委的裴啟斌來到八寨九年一貫制學校。將學校里里外外轉了個遍，裴啟斌感覺到，這里的硬件設施亟待提升。“不僅床位緊張，兩個孩子擠在一起，還有食堂、廁所等等，都是捉襟見肘。”

三個多月后，由中央紀委幫扶的八寨九年一貫制學校擴建項目破土動工。不僅擴建了宿舍、食堂，還新建了浴室、教師周轉房等基礎設施。

學生有了新校舍，老人進城看變化

過去這一年，裴啟斌已記不清來過學校多少次。他既因為工程進度拍桌子發過火，也不停地給大伙加油鼓勁。裴啟斌告訴廉政瞭望記者，教育基礎設施落后是雷波乃至整個涼山普遍存在的問題，但也是一個發展中的問題。過去，很多學校不是為人滿為患發愁，而是擔心沒人來念書。

就在2017年之前，雷波還有兩個鄉不通公路。當地的“大學生現象”（指學生年齡偏大）很普遍，因為下山上學，往返動輒好幾個小時，六七歲的孩子腳力無法勝任，只能長到10歲左右，才去讀一年級。為了讀書，孩子每天走幾個小時的山路，身體筋疲力盡，肚子餓得呱呱叫。見孩子這般辛苦，父母有時心一軟，讓孩子明天別去學校，留在家里吃頓飽飯。原本簡陋的學校，愈加空空如也。如今，雷波的交通條件大為改善，加之社會觀念轉變，讀書的孩子越來越多，導致教育資源空前緊張。

八寨九年一貫制學校負責人告訴廉政瞭望記者，擴建工程將在今年5月底完工，不僅能滿足現有師生需求，還充分考慮到未來幾年入校就讀學生增加的因素。

過去一年，不僅孩子們有了盼頭，雷波的老人也開了眼界。趙樂際在雷波調研時，專門提到有很多彝族老人一輩子沒走出過大山。從去年8月起，雷波分批組織全縣農村60周歲以上的老人，“參觀一次雷波縣城、參觀一次溪洛渡電站、觀看一次文藝演出、召開一次座談會、住一次酒店”。

拉咪鄉模爾村的吉古支日就是首批進城的老人，他興奮地回憶道：“我們住在溪洛渡大酒店，晚上出大門幾條街都燈光明晃晃的，人來人往我走都不敢亂走，害怕找不到路回來。”據了解，邀請老人“進城看變化”的活動已在整個涼山開展。

甲谷種上了翡翠梨

有一種擔心始終存在，派出幫扶干部、投入資金等，都是“輸血”，幫扶干部終究會離開，資金投入也不會一直持續，到時怎么辦？“造血”機能如何建立？

去年7月，宋剛作為中央紀委機關派出的幫扶干部來到雷波，任八寨鄉甲谷村第一書記。來到當地后，他便一直思考如何建立“造血”機能。宋剛告訴廉政瞭望記者，村里沒有集體經濟，村民收入主要靠外出打工和每年4月上山打野生羅漢筍。要真正實現脫貧，還得在產業發展上想法子。

不過，甲谷村山高坡陡，海拔較高，許多農作物與經濟作物都不適宜在此種植。宋剛考察了好久，把目光落在了梨子上。多年前，甲谷村是那里溝鄉政府所在地，“那里溝梨子”曾擁有一定知名度，后因品種老化，產量較低，逐漸被淘汰。

不久，有人就運來了黃金梨的樹苗。對這些樹苗，宋剛卻并不滿意。裴啟斌到了甲谷后，干脆讓人把樹苗拖了回去。裴啟斌說：“種經濟作物肯定要算經濟賬。”他給廉政瞭望記者算了一筆賬——交通不便是甲谷村以及整個雷波的客觀現實，即便近年路修通了，但運輸成本還是較高。如果種植別人都在種的東西，哪怕口味一樣，運費仍比別人貴，自然缺乏競爭力。“只能利用海拔較高、空氣質量好的優勢，種植一些別人沒有的高附加值產品。”

裴啟斌與宋剛一起合計，想到了曾在北京見過的翡翠梨。這是一種由新疆庫爾勒梨與河北雪花梨雜交而來的品種，營養豐富，口感上乘，尤其市場售價較高。種植翡翠梨最有名的，是陜西省黃陵縣。裴啟斌、宋剛與從中央紀委機關來雷波掛職縣委副書記的王世峰等人，先后多次去陜西黃陵，請教技術專家，論證在甲谷種植翡翠梨的可行性。黃陵的技術專家實地查看后認為，甲谷這種海拔較高、雨多土少的地方十分適宜翡翠梨生長。

得知雷波是中央紀委幫扶的地方，陜西的同志也大力支持。黃陵縣紀委捐贈甲谷村40萬元梨苗，并協調榮華果業集團派專家到甲谷村全程提供技術指導。

當樹苗運抵甲谷村后，裴啟斌與宋剛穿上迷彩服，與村民們一起刨土挖洞，花了幾天時間將樹苗種植下去，一個200畝的梨園已初具雛形。宋剛告訴廉政瞭望記者：“今年，部分梨樹將掛果，3年大面積掛果后畝產量約為2000斤，5年后進入盛果期，畝產約5000斤。按照市價來算，總產值約800萬元，人均增收約9800元。”

甲谷村的產業發展如今一片欣欣向榮，除了翡翠梨，還種植了大批竹子、桃子，另有雞、羊養殖業。為了方便山上的養殖場，又新建了一條兩公里長的產業路。

聊到這條產業路，宋剛還給廉政瞭望記者講了一個故事。當初規劃產業路時，打算全部硬化，可村民提出反對意見。許多人不解，道路硬化成本更高，其它地方的人都巴不得，為何甲谷村的村民竟會反對？村民認為，修這條產業路是為了發展山上的養殖業，這里的坡太陡，一旦硬化，再遇上下雨天道路濕滑，羊在上面跑極容易摔下來。最終，村民的意見被采納。“扶貧不是圖漂亮的面子工程，而是每件事上為群眾著想。”

剩下的骨頭往往也是最難啃的

雷波有279個村，24.14萬農村人口。2014年以來，共精準識別出建檔立卡貧困村171個，到2018年底，有141個貧困村先后退出貧困。剩下30個村正緊鑼密鼓按照脫貧目標沖刺，到年底，30個村退出貧困村后，全縣將徹底退出貧困縣行列。因此，2019年是雷波縣實現“脫貧摘帽”的總攻決勝之年。

從四川省紀委到雷波掛職縣委副書記的卓文憲告訴廉政瞭望記者，雷波是三級紀委幫扶的地方，多年來，從三級紀委下派雷波的干部來了一批又一批。自己去年到的雷波，工作一年多之后，就能親眼見證這里“脫貧摘帽”，無疑是十分幸運的。

“幸運的背后，也有很多棘手的工作。”卓文憲說，來到雷波后經常在各種場合聽到一種說法，好治的前面都治好了，剩下的都是“疑難雜癥”。

來雷波不久，卓文憲就碰到一個難題。一個村子實施易地搬遷，前面幾十戶人都搬走了，剩下一戶人說什么都不搬。周圍人都說，做這戶人的工作，比其他幾十戶人加在一起還難。卓文憲有心理準備，知道剩下的骨頭往往也是最難啃的，他多次主動上門，與這戶人促膝談心，終于說動了對方。

卓文憲與雷波很有緣分，多年前帶著家人來雷波馬湖旅游，馬湖的美景令他這個攝影迷沉醉，但家人住了一晚上就嚷著要走，因為這里除了風景，再沒什么好玩的。卓文憲只得照顧家人的情緒，離開時他也在想，下次找機會一個人來。這個愿望一直沒能實現，直到來雷波掛職，他真得作別成都的家人，一個人來到這里。

更加巧合的是，促進馬湖的旅游開發成為如今自己的工作。卓文憲說，接下來要做的就是讓許多與自己家人一樣的游客，能夠在馬湖舒心地玩上幾天。他透露，雷波正在積極爭取，力爭年內有重大基礎設施在馬湖開工。“讓雷波吃上旅游飯，脫貧致富的基礎就夯實了。”

對于最后的“疑難雜癥”，雷波也開出了藥單，其中一個嘗試就是“飛地經濟”。雷波的一些村莊位于高山峽谷，自然條件惡劣，很難發展產業。一味在這些地方投入資金，往往事倍功半。因此，雷波正在探索由農業投資公司牽頭建基地，高寒山區貧困村產業發展基金在扣除貧困戶的借貸需求之外，將剩余部分作為股本金投入到公司發展“飛地經濟”。

以馬湖鄉唐家山村為例，這里地處高寒山區，并不種莼菜。但通過發展“飛地經濟”，村民相當于投入了股本到種植莼菜的農業公司，莼菜豐收后，村民就能分到紅利。同時，唐家山村的貧困戶還可輪流到莼菜基地務工，獲得勞動報酬。

在雷波縣委院內有一棟頗有年代感的小樓，上世紀50年代，這棟樓是涼山工委指揮部所在地。如今雷波縣委仍在這里辦公，王世峰與卓文憲也在這棟樓里，兩人的辦公室緊挨著。解放初期，反動殘余勢力盤踞大小涼山地區，成立涼山工委指揮部正是要驅逐窮寇。王世峰與卓文憲兩人聊天時常說：“今日的脫貧攻堅也是要驅逐‘窮’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