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茂明
母親的富有在于
老宅的屋頂還有炊煙
白發上浮出秋霜
聽樹上雀兒叫,撒一點糧食
桃樹在夢中開出繁花
大地上再也不見饑餓的事物
母親側著身子,坐在窗邊
安靜,慈祥,像在等待一位信使
光填滿她臉上的溝壑
帶著冬日微微的暖意
那一刻,她什么也沒說
正午的陽光斜過來
照出屋間飛舞的塵埃
永恒的灰燼在空氣中浮蕩
時而灰暗,時而閃亮
有一點灰云,低低壓著
輕晃的白楊樹
油脂正在凝結
火炬樹向天空舉起火把
直到路燈亮起來
那火把才熄滅在夜色中
北方那么大,我只有一條馬路
可供遠望
馬路是一條大河,日夜喧響
行道樹為我撐起綠色長廊
晚秋時節,葉片飛旋
像一塊塊夜色在滑落
為我鋪出另一條路
夜幕籠著我,走在上面
有樹木枯亡沙沙的回聲
我還可以聽見自己的心跳
身體里傳來河水流動的聲音
噴發的火山
寂滅的火山
不知是死是活的火山
蓄勢待發的火山
像世間無數的人類
活著的人
死了的人
行將就木的人
裝滿炸藥還未點燃自己的人
他們都有一座火山
壓抑,焦慮,心悸,無奈
充滿著泡沫
我見過其中一座
它熄滅了自己
捧出蔚藍的雪水
在山頂上跪了下來
像大地舉起的一滴淚
一座古老小城
剛好安頓一粒塵埃
擁擠的生活。
從遠方到遠方
一條鐵路灰暗:
我擁有的第三條河流。
多年以來,我像一列火車
在塵霾中穿梭
萬物有命,各得其所。
我的北方,小城披著霞光
擁堵的人群
有著緩慢的美。
我的北方,教堂與鐵路
相互遺忘。
我曾為一片云駐足
十字架的尖頂上
它停頓了一下,沿著河流
去了別的地方。
夜幕升上天空,這漸進式的
如同不可見的衰變和倦怠
哦,他的老父親從田里回來了
——那是以前
此時,聲音正成為另一種秩序
像夏天的海浪舔食耳膜
一只無形的手將命定的一切推向未知
時間的環形跑道里,黑夜被重新定義
旋渦,奔跑的光,隱身的鳥……
城市輕微的呼吸
我親切的老朋友,從遠方回來
我們微笑著擁抱,遙望彼此的峽谷、雪山
清澈的流水
我們走進田野的薄霧中
夜幕上升,星辰隱沒
黎明:黑鳥沉默的喉嚨,光的淚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