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建強
西寧這座峽谷城市,就是山水的產物。往古,人們依山而聚,傍水而居,乃有“帝力于我何哉”的踏實和自在。之后,生存的考驗和文化的碰撞,使得此地也像其他地方一樣,模仿山形而筑城,以為抵擋,以為自固。然后,除卻山的凝固之外,所謂有靈而動,有韻而生;三水繞西寧,把一種游行和匯聚的品質也注入了斯城。
源自城市周圍雪山冰川的三川之水,匯聚于湟水,將來自高處的清冽和高地之城的倒影引入黃河。這讓孕自青海的中華母親河,染上了西寧顏色。我是說,西寧是山川孕育的靈秀之城,并且天然地帶有引領、貫通的使命。這座位于北緯36度的高原古城,把聲光色味投入河湟二水,流淌二三百里后,同樣位于北緯36度的金城蘭州則在早晨拉面雜碎蒸蒙鏡片的白汽中,隱隱散發著來自青藏高原物料的香味。帶著西寧人的夢囈和姿容,黃河繼續東去,一路坎坷,一路創造,一路哺育,北中國的蒼茫和深厚,由此天成。至入海口不遠,竟誕生一座海邊秀麗之城——青島。前些年,總有人將青海誤作青島,我將這個笑話謬解為“思源”之無意識心理,萬水歸海,海邊的回望和回溯,一樣是蒼遠而闊大的。何況青島和青海的明珠城市西寧一樣,同處北緯36度。
這樣,我們可以采取仰視的角度打量西寧。西寧之城,在我看來就是一把有三水四河修琢的秘鑰,引指勾連的作用明顯。而海湖新區所處位置則如鑰匙銅頭鐵首,確定的匙身的厚長和位置。今天的海湖新區自古就是大自然風氣的呼吸之道,也是運載文化金聲玉振、玉鳴劍嘯的重要見證。同樣,從西而走,過海湖,走湟源山峽,乃至草原,在農耕與游牧交匯處,陡見大天地,這番景象足以讓居城壁之內安穩生活的人們精神一振。再西,則可入浩瀚戈壁,這里是人們追求聲息相通,交流有便的重大考驗和障礙。逾此,則具備了向更高處走進的營地;也可以喘口氣,再入絲綢之路而龜茲、交河、高昌,而撒馬爾罕、而大食波斯,直至茀林羅馬。不提近古、中古、遠古,就是在五十年前,新城格爾木在柴達木盆地頂領風沙日夜拔節,如今已經是剛健青年。當年的筑路人,當年的筑城人大都在海湖村路土道上留下過血性的聲音。新城格爾木就像是中國西部的一個小兄弟,和年長的西寧、蘭州,一樣神奇地并列于北緯36度。
柳葉一樣的西寧,哈達一樣的西寧,古琴一樣的西寧,在兩千多年的建城史中有過獨對大野的寂寞,有過阻隔戰火的凝重,有過因為其他絲路阻絕,而興盛一時的青唐時間:“城枕湟水之南,廣二十里,旁開八門,中有隔城,以門通之,為東西二城。”(李遠《青唐錄》)據說,當年青唐城佛寺遍布,商鋪鱗列,各族各色人等雜居共處,十分繁榮。所謂東西二城,東為商城,西為王城。
在我的記憶里,西寧的商業核心區不斷從東而西流動。查資料可知,在相當漫長的一段時間,東關東梢門地區是西寧南來北往的商貿聚集地,至上世紀八十年代,我們還能嗅到來自西域物什的那縷古香。就是今天也能從中下南關豐富的飲食一條街,感受到一種“市場街”的生氣和繁盛。而至淞滬抗戰時期,被人稱為“我國惟一的女飛行家”的一代奇女子林鵬俠,奉母命由新加坡欲赴東三省參戰,終因中日簽訂協定而抱一腔熱血,獨自游歷西北,行程萬里著成《西北行》一書。在這本書中,我們看到西寧的商業核心已有明顯轉移:“城關劃分三區,街市共二十九條,最為熱鬧為中山街,商店林立,凡日用等物,應有盡有,惟有來舶來奢侈品則少見。……其余大街如民生、共和、民族、北大、縣門、民有、同仁、西街、南大、莫家、教場、法院、先覺街,大致皆現蕭條,冷落之象。”
到我上小學時,西寧人氣最旺的地方首推莫家家街。農貿市場加特色小吃,再加街口著名的和平餐廳,再加西寧大十字百貨商店,以及附近的大十字新華書店和劉胡蘭商店,風頭一時無兩。這種人間熱鬧,隨著城市的發展而生長、而發展,很快和水井巷西大街商業區域連成了一片。夜晚以莫家街和水井巷為核心,一條大街連通諸多小巷,燈火璀璨,人聲鼎沸,臨時搭起的白帳篷遍布街市,烤羊肉、烤餅和麥仁粥的香氣,挑逗著人們的食欲。之后,商業之火繼續西移,城西商業巷成為了新的繁盛所在。至此,西寧改變了古來“西為王城,東為商城”的歷史格局。而在商貿向西的過程中,城市也完成了一次次地自我革新和成長,西寧人也一次次地在實現對于現代城市的構想和改造。
這樣的城市之夢,在海湖新區呈現了前所未有的實在化。一方面,最大限度地以萬達、唐道637、新華聯等等密集型商圈,展示了城市的世界時間和互聯性;另一方面,本土的文化和生活元素也以滲入和連體的方式參與到城市的創造之中。漢語中“城市”的“市”字,在海湖新區得到了充分展現。可以說,西寧如今商貿活力和顏值擔當非海湖新區莫屬。城市對于文化和文明的創造、傳播和推動作用,怎么形容也不算過分。二戰以后,城市化研究是西方發達國家科學家矚目的學術焦點之一。20世紀以來,加入全球化過程的一部分城市發展迅速,而遠離全球化進程的城市衰退者眾多。中國的城市化發展的背景、速度遠比西方城市化高潮時期,以及其他發展中國家面臨的狀態和問題更加錯綜復雜。因此,同一和差異之間比值的調整,將越來越成為城市性格、氣質、內涵的主核。簡單地說,城市應該強調自我身份,而且是獨特的自我身份。這是本地居民對于本地文化和精神的認同,也是與其他城市的顯著區分。海湖新區的同一和差異之間比值,某種程度可視為西寧再次確定自我身份的象征。
作為在大十字長大成人的老西寧人,我本能地對于海湖新區持有觀望的態度。可是隨著一次次在大劇院觀賞舞劇、歌劇、話劇,隨著在海湖大大小小的書店徜徉、凝思,隨著不斷感受海湖河畔四季風景的變化,隨著在有時呈現夢境一般的樓群間的迷失和導出,隨著生命不斷在海湖留下印痕,而海湖也不斷將甜苦酸辣滲入我的內心——我知道西寧分娩的另一半,正以化蛹成蝶的輕盈、繁復和美,在北緯36度應和著歷史的交流融合,生成新的姿容和載量。西寧放飛海湖新區,這是感受和理解一種使命,這是西寧在健步向前走。
這是西寧獻給世界,也是獻給自己的一首情歌;這是西寧和西寧人融入世界的一個夢想;這是一種仍然在變化和生長的現實,沿著北緯36度指向更廣闊的時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