頓珠才讓的海湖新區

久美多杰

我本來想和邀約我的朋友一起去吃飯逛書店看電影然后回家——這是原定的計劃，準備輕松地度過星期六的下午時光。

海湖新區幾家藏餐館在周末客人比平時更多一些，我和朋友選一個靠窗戶的餐桌吃飯的可能性已經是零，所以隨便找了一個位置坐下。吃飯的時候，我注意到鄰座的一個年輕人時不時在看我和朋友。他是一個人在吃飯，桌上立著幾瓶啤酒，其中一瓶是空的。接下來的事情讓我明白了其實他剛才看的只是我朋友。

我朋友朝他看的時候，他毫不猶豫地搭話說咱倆是同鄉，以前在縣城里見過好幾次。兩個人隔著狹窄的過道聊了幾句后，他打開一瓶啤酒站起來要給我倆敬酒。我倆不好拒絕，向服務員要了酒杯和啤酒，然后干脆讓他坐到我們旁邊一起吃飯。

通過自我介紹，我知道了他的名字叫頓珠才讓，是化隆縣雄先鄉的農民，今年三十六歲，家里有妻子和兩個女兒。我發現他很健談，性格開朗，也很熱情，說話的時候臉上總是帶著微笑。大約半個小時后我們三個好像已經成了熟人，彼此沒有拘束感。他講了很多跟海湖新區有關的話題。

他說：我曾經在海湖新區打工將近三年，用掙的錢在老家蓋了幾間新房，給妻子和自己每人買了一輛摩托車，其它錢用于供養兩個孩子上學。現在每次到西寧，都要來海湖新區轉一轉，看看自己參與施工的那些建筑物。回憶一下那些年在烈日下、寒風中、雨雪天揮汗勞動的艱辛和歇工后的歡樂與悲傷、感動。

他說：過去的事情，不論好壞都值得回憶，雖然在當時并不覺得時光美好、生活有趣，有時甚至覺得很無聊，覺得什么都不如意，每天迎著朝陽上工，送走夕陽歇工。出門在外，時常想念家鄉的親人，每當這時，我就要望一眼遠處的大山。山和樹木是這座城市里最能接近我家鄉的物體，因此也會讓我經常想起家鄉，同時，它們也是唯一能夠安慰我內心的景色，有一種說不出的親切感。

他說：在西寧市里，海湖新區應該算是最漂亮最新穎的城區。作為一名建筑工人，隨著日子的推移，季節的更替，樓房越來越多，越來越高，我突然感覺自己變得越來越渺小。有一天，我在街邊喝礦泉水解渴，不經意間發現從自己所在的位置上看不到遠處的山和山上的樹木了。這一發現著實讓我感到了一種失落，值得慶幸的是，海湖新區每條道路兩旁都種了樹和草，種類繁多的花草樹木讓人心情舒暢。

他說：海湖新區是我今生無法忘懷的城區，我雖然不屬于這里，但是我還是像保姆愛著自己曾經撫養照顧過的孩子一樣對它有感情。它像是一個分別幾年的朋友，像一碗沒有喝干的青稞酒，只唱了一半的歌謠。我在海湖新區的工地上感到很累的時候就唱家鄉的歌謠，感到高興的時候就唱家鄉的歌謠，我記不清自己在這里放聲高唱過多少支歌。記得有一天下午突然下起了雨，工友們沒事干了就讓我唱一首歌。他們來自青海各個州縣，有漢、藏、回、土、蒙古族、撒拉族等民族，也有來自外省的人，好幾十人在一塊兒，雖然有說有笑，但更多的時候沉默不語。我唱起來，他們當中的大多數人聽不懂歌詞，但是一曲結束后個個鼓掌叫好，開心的表情洋溢在臉上。

頓珠才讓說話很幽默，他說：海湖新區是西寧市各個城區的弟弟，它更像是一個妹妹。我經常看到很多妹妹在海湖新區漂亮的景色里像電影里的人物一樣說著笑著走過一個個街頭。

頓珠才讓還說：在海湖新區打工的時候，他看見離工地只有三四米的地方，有一只麻雀在討好一只小狗——麻雀從地上撿起小得他根本看不清的什么東西含在嘴里，小跑著走到蹲在樹根旁的小狗面前，把頭一低，將嘴里的東西吐出來，小狗上前一步，往地上嗅了幾下，看了看左右，然后伸出舌頭很快把把那東西連同沙土一起卷入嘴里，接著就“嗷嗷”地叫了幾聲。麻雀見狀飛起來離開了那只狗。不一會兒，它又回來了。一鳥一狗，在海湖新區屬于它們自己的自由空間里，把剛才的那一幕重復了好幾次。這兩種不同類型的動物，它們的舉動令他感到既好笑又悲傷。我想起了七八年前自己去牧區采挖冬蟲夏草和在城鎮拉運物資時的境遇，當時的他就像眼前的麻雀，不論遇到什么事情都要謹言慎行，隨時討好別人給自己提供一點掙錢的機會。現在好了，在城市的天空下，作為一個新城區的建設者，我和其他人都是一樣的，簽訂協議后，施工方和所有建筑工人按協議規定的要求和期限履行各自的職責和義務，不存在誰討好誰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