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薛力
自圣德太子時代以來,日本文化的顯著特征是“保守中開放”或曰“堅守中開放”,即:引入外來文化強化自身。在處理與其他國家的外交關系時,則表現為“與強者為伍”,為此可以“適應強者”乃至“以他者為中心”,其對象在明治維新之前是中國、明治維新開始后是德國與英國、二戰時期是德國、二戰后是美國。
圣德太子似乎扮演了“日本周公”的角色,他制定了冠位十二階與憲法十七條、撰寫《三經義疏》、與蘇我馬子合編《天皇記》《國記》等史書、派遣遣隋使與留學生。通過這些措施,圣德太子廣泛攝納儒道法思想、力倡佛教以抑制氏姓貴族、強化天皇權威,從而為大化改新奠定了基本條件并儲備了一批骨干人才。大化改新的結果是:日本以唐朝為樣板建立了日本式律令制國家。
圣德太子的治國理念可概括為“吸納中華、強筋日本”。這在1592年的壬辰戰爭(萬歷朝鮮戰爭)爆發之前一直是日本的外交方略。文化方面則持續到明治維新前,典型如江戶幕府對程朱理學的推崇,以及中江藤樹開創的日本陽明學派。
島國向大陸擴張比較常見,日本也時有這方面的沖動,并在相對統一、國力比較強大時,數次嘗試向大陸擴張。但甲午戰爭之前除了吞并琉球外日本的對外擴張都不太成功,還在德川幕府時期實行了200多年的鎖國政策。原因在于:日本長期處于相對落后狀態,面對的東亞不存在如歐洲那種四分五裂的政治態勢,而是文化先進、國力強大并長期保持統一的中國。歷史上,中國對朝鮮半島的影響力也大于日本,朝鮮半島也長期把中國當作朝貢與效法的對象。直到中國因為閉關自守而衰弱、并被西方列強擊敗后,通過明治維新國力大增的日本才得以在甲午戰爭中打敗中國后吞并朝鮮。在日俄戰爭中打敗俄國則為日本進一步向中國擴張掃除了主要障礙。
“大政奉還”在西南兩大強藩薩摩、長州推動下通過武力實現。明治維新的路徑則是通過比較歐美各國經驗后確定,其中巖倉使團作用突出。使團歷時1年10個月考察12個國家的結果是:“修改條約”的努力完全失敗,但“發展與圖強”上的取經則影響日本70多年,其所開處方是主學普魯士、輔習不列顛、兼及歐美他國。即,經濟上學英國,推行“殖產興業、貿易立國”;科學教育上學習歐美模式,以便實現“文明開化”;政治軍事治安上效法普魯士,包括建立基于天皇裁斷的君主立憲式政治制度、創立效忠天皇的常備軍與警察制度、推行軍國主義教育、廣建軍校、發展軍事工業;在發展海軍上則主要效法英國。這一時期日本對中華文化的吸納已經比較弱,倒是陽明心學由于吉田松陰、德富蘇峰、三宅雪嶺等一干政治取向不同者的信奉與推廣,在日本的影響持續擴大。
1902年日本與英國結盟的原因主要是:英國作為“日不落帝國”是當時世界頭號大國、擁有最為強大的海軍、支持日本在東亞與太平洋地區的擴張;應對俄國在遠東的擴張;德國海軍不夠強大且在遠東與日本存在利益沖突。
二戰期間,日本與德國結盟的主要動因是:德國是當時歐洲最強的的國家,擴張目標主要在歐洲與北非;日本與德國的利益沖突比較少;德國支持日本在東亞與太平洋地區的擴張;消除《四國條約》與《五國條約》對日本在太平洋地區擴張的限制。作為神權國家領導人,天皇無疑要對二戰負政治領導責任。但明治維新后確立的行政體制也存在缺陷,使得軍方對內閣組建與重大外交決策擁有事實上的否決權,軍方因而得以貫徹其激進主張,以至出現日本發動太平洋戰爭這種“都知道不能打卻不得不打”的狀況。
美國的工業產值在1894年已經位居世界第一,但美國全面做好領導世界的準備,則要到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之后。對日本來說,與美國結盟等于真正實現了“與最強者為伍”,因此,在二戰結束后日本實行的外交方略是:以日美同盟為基軸、以聯合國為中心,推行經濟與文化外交。吉田茂參與制定《和平憲法》、堅決執行“道奇計劃”,把主張恢復日本國防力量的人罵為“笨蛋”,而“吉田學校”出身的官員如池田勇人、佐藤榮作等則是二戰后日本政界的主導力量。應該說,日本在二戰結束后的外交方略是有效的。“國家正常化”在上世紀八十年代成為中曾根康弘等一批政治精英的目標,并在二十一世紀成為政治精英階層的主流共識,迄今未實現的主要原因不在國外,而在于民意等國內因素。
可見,日本的外交方略是在體現與“執行”文化傳統,并沒有異變為“開放不堅守”。
(作者感謝中國社科院李毅、吳懷中、倪月菊等學者的指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