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馮玉軍
20世紀70、80年代,中國成功地運用中美蘇大三角關系改善了不利的國際環境,成為中國外交史上的經典范例??梢哉f,中國的改革開放是在運籌中美蘇大三角關系的過程中開啟的。為了抗衡蘇聯的安全威脅并獲得西方發達國家的資金、技術與市場,改善中美關系成為改革開放的重要條件。但這決不意味著,運籌中美蘇大三角關系就是簡單的“聯美抗蘇”。毛澤東和鄧小平運籌中美蘇大三角關系是因勢而動、因時而變的,其精髓在于以中國國家利益為核心,讓中美、中蘇關系相互影響,良性互動。但最根本的還是實現了中國對外戰略的兩個根本性轉變,那就是:在戰爭與和平的問題上,逐步改變了“戰爭迫在眉睫”“世界大戰不可避免”等傳統認識,提出了“和平與發展是當代世界兩大問題”的重要論斷;在對外政策上改變了原來“一條線”的戰略,在處理大國關系時逐步放棄“以蘇劃線”和“以美劃線”的傾向,強調“中國的對外政策是獨立自主的,是真正的不結盟”“我們不能坐到別人的車子上去。我們這種獨立自主的外交政策,最有利于世界和平”。
40年過去,中美俄三邊關系發生了根本性的變化。從實力對比上看,美國“一超獨霸”的態勢沒有根本改變,中國躍升為世界第二大經濟體并在全球治理上日益發揮重要的影響,而俄羅斯的綜合國力和國際影響卻呈現出持續衰退的勢頭;從關系性質上看,美國認為國際關系重回“大國競爭時代”,將中俄視為國際秩序的“修正者”和戰略對手,對中俄兩國同時施壓。美俄關系螺旋性下滑,跌至冷戰結束后的冰點;美國開始將中國視為首要戰略對手,中美在貿易、臺海、南海等問題上的分歧凸顯。
在此背景下,中俄都有人持兩國應通過結盟或以緊密的軍事、安全協作來應對美國壓力的觀點。但這種傳統的大國關系“均勢論”和“制衡論”忽視了當下國際關系日益復雜的現實,忽視了中俄兩國在國家利益、國際身份和國際戰略取向等方面的差異,也機械地理解了當年的“中美蘇三角關系”的實質。如果這樣做,不僅緩解不了中國所面臨的來自美國的壓力,反而會使局勢更加復雜。
首先,當下的國際關系早已不像冷戰時期那樣僅僅是單純的地緣政治,經濟融合、人文聯系、文化接觸、共同應對全球性挑戰的需求使今天的中美關系與當年的美蘇關系不可同日而語,中俄以結成軍事同盟的方式與美國形成全面的競爭與敵對關系不符合中國的國家利益。
其次,盡管俄美關系處于冷戰結束以來的冰點,但俄羅斯從主觀愿望上還是希望與美改善關系,出兵敘利亞的重要目標就是試圖“逼和”美國,迫使其恢復與俄羅斯的合作。對于俄羅斯戰略界來說,促使其他國家成為美國的最大對手是轉移自烏克蘭危機以來美國對俄壓力、擺脫當前困境的最好方式??梢钥吹剑?018年普京再次連任總統后,盡管困難重重,但其外交的重要方面仍是調整和改善自烏克蘭危機以來不斷惡化的對美歐關系,他始終強調,俄希望與美國形成平等、相互尊重和建設性的伙伴關系。
第三,俄羅斯自2014年以來,先后奪取克里米亞、強勢出兵敘利亞,近期甚至開始在非洲發力,以致有觀點認為俄羅斯開始恢復全球性大國地位。但事實上,俄羅斯的綜合國力存在諸多短板,參與全球治理的能力與影響日漸匱乏,未來還將面臨經濟增長模式畸形、創新能力不足等諸多挑戰,其抵御體系變化和內外壓力的能力值得觀察。在中美俄三國力量對比發生歷史性變化、而國際關系已遠非如冷戰時僅是地緣政治問題的情況下,俄羅斯很難像當年的中美蘇三角關系中的中國那樣發揮“四兩撥千斤”的作用。
總體而言,今天的中美俄關系已與冷戰時期的中美蘇大三角關系有很大不同,中美、中俄、俄美三組雙邊關系各有各的價值、各有各的發展邏輯,簡單的“二對一”對抗方式不符合中國的利益。在國際大變局下,中國需要跳出傳統“三角關系”的思維框架,要將中俄關系的重心放在內生性動力而非外源性動力上;要堅定不移地堅持“不結盟、不對抗、不針對第三方”原則;要堅定不移地發展中俄兩國的睦鄰友好合作關系,要致力于發展中俄之間的現代化伙伴關系;要充分運用自身的實力、影響和智慧,主動引導和塑造中美、中俄關系的發展,努力實現中美、中俄關系的良性互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