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川
一筆700萬的拆遷款,讓林玉搬進了高檔小區,并送女兒上了市里最好的學校??蛇^了前半生的苦日子,她閑不下來,竟在高檔小區里擺起了攤……
以下為林玉自述:
雞蛋餅撐起一個家:再難也要活著
2007年5月的一天,我突然接到電話,母親突然昏倒,正被送到醫院搶救。我哇地大哭起來……
我叫林玉,1984年出生在江蘇省鹽城市郊區的鎮子上。十二歲時父親意外身亡,在縣城上班的二叔以我是女孩以后總要嫁人為由,硬是將我家四間平房分走了兩間,還逼迫母親寫下永不改嫁的保證書。隨后,二叔和二嬸就搬了進來,還在兩間房之間建起了一道高高的籬笆。
母親體弱多病,沒法種地,靠給人當保姆和撿廢品供我上學。為了減輕她的負擔,高中畢業后我就主動輟學,在市里的超市打工。那天,我站在街邊大哭,被超市倉庫運貨的小伙子王威撞見了。他知道情況后,立即開著超市的運貨車把我送到了醫院。
母親有嚴重的胃病、貧血和營養不良。等她醒來,我才知道,她把我寄回去的錢都存起來了。為了省錢,她每天從雇主家干完活回家,就從田里隨便拔點青菜煮點面條。有空的時候,就在雇主家的小區撿廢品。為這些,我和她吵過很多次。我特別害怕她像父親一樣離開我。為此,我辭掉工作,拿出積蓄在小鎮上開了一家小超市,方便照顧她。
自從知道我的情況后,王威時不時關心我。見有些活兒我干起來吃力,他主動提出過來幫忙。王威質樸善良,手腳又勤快,我同意了。王威來了之后,我和母親輕松了不少。平日里,也有人關心我們母女的飲食起居了。他的踏實和關心,打動了我。
王威是安徽人,家里只剩下老父親。吃了兄弟妯娌的虧,母親對王威沒有兄弟姐妹這點很滿意。而我們這個家,確實缺一位男主人。沒多久,我就和王威戀愛結婚了。2009年,我生下了女兒麗麗。
王威沒有讀多少書,人有些敏感自卑。二嬸動不動在他跟前說風涼話,讓他有些抬不起頭。
2013年7月一天傍晚,我準備給王威送飯,卻見他黑著一張臉提前回來了。我趕緊將飯菜遞到他跟前,卻被他打翻了,女兒嚇得大哭。平日里女兒一哭,他心疼得不得了,可這天,他無動于衷:“你媽說,我是入贅你們家的?”我感覺莫名其妙:“我媽什么時候說過這種話?女兒不是也跟著你姓嗎?”
王威像受了侮辱一樣,朝我大吼:“這種事情不是家里傳出去的,還能是誰說的?我雖然吃住在你家,但我絕對不會入贅!”他摔門而去,一夜未歸。我帶著女兒和母親去店里,王威也不在。中午回家,發現王威的東西都不見了。
二嬸見我們回來,陰陽怪氣地說:“娘兒倆窮酸的,還找什么上門女婿,這下男人跑了吧?!?/p>
我頓時明白是怎么回事了,而母親卻已氣得昏倒在地。我趕緊將母親送到醫院,醫生診斷她是嚴重胃出血,必須手術,否則容易演變成胃癌。
我來不及去找王威,母親住院做手術得七八萬,我得去籌錢。我抱著女兒跑遍了親戚家,沒有人愿意伸出援手。大伯倒是給了我五百元,說:“這錢就不用還了,我們也拿不出再多的了?!蔽夷弥@五百元,仿佛握著一塊烙鐵,燙得生疼。
我回到家,二嬸帶著五萬元錢,要買我家房子。要不是她那張嘴,王威怎么會跑,母親又怎么會被氣???我將她趕了出去。看著懷里的女兒,我恨王威玻璃心,因為別人的挑唆和無謂的自尊拋妻棄女。
我必須救母親。我賣掉了超市,將母親送到市里的醫院,交完醫藥費,手里只剩八百多。為了生存和母親的后續治療,我在離醫院不遠的學校門口支了個雞蛋餅小攤。早上六點背著女兒出攤,賣到八點多再送女兒去幼兒園,然后回醫院照顧母親;下午四點接上女兒再出一次攤,一直到晚上九點,晚上睡在母親的病房。這樣我一天能掙兩百多元,但這些錢還不夠開銷。為了省錢,我餓了就吃一個薄面餅。短短一個月我瘦了十七斤,手上都是被油燙的水泡。
母親一出院,二嬸又找上門來,強行要買我們的房子。我們不同意,她還叫來叔叔伯伯輪番上門來游說。擔心母親再被氣出病來,在二嬸又一次罵罵咧咧時,我抄起菜刀沖到了她家。此后才算消停了。
天降700萬拆遷款:高檔小區去擺攤
女兒慢慢長大了,我要給她準備上小學的錢。但自2010年以后,我們這里的小學、初中都按照學區招生。沒有房子的,只能去讀貴族私立小學或者民辦小學。我只有高中文憑,吃盡了苦頭,真心希望女兒能考大學,不要像我一樣。我想在市里買房??晌覕偭藷o數個雞蛋餅,也沒能買得起學區房。2017年,女兒已經8歲了,我只能將她送到民辦小學寄讀。
我不甘心,害怕女兒無法接受更好的教育,會走上我和母親的老路。為此,我將出攤時間延長到了十個小時。母親則又重新開始撿起了廢品。我和母親都認真吃飯,好好休息,不能生病。
2017年11月初,突然有政府工作人員上門登記我家房產證,說是我們市要大力發展旅游業,而我家這一片靠近機場,已規劃為度假村和高級酒店。
工作人員再三核實告知,我和母親名下一共有四間平房、兩百二十畝田地。外婆幾年前去世,母親名下多了外婆的兩間房和七十畝地。算下來,補償五套房和一百八十萬現金。如果全部折成錢,大概是七百六十萬。我和母親簡直像在做夢!
我們這里十幾年前就寫了大大的拆字,但一直沒有動向。我終于明白二叔二嬸為何用盡手段要購買和過戶我們的房子。
我冷靜下來思索一番后,立即叫上母親收拾好重要證件以及麗麗的學習用品,連夜住到了市里的一家旅館。兩天后,我租好房子,帶著母親和麗麗搬家。當時走得匆忙,我將女兒的一些圖書落在老家。有一天晚上,我悄悄回家去拿,卻發現家里被翻了個底朝天。我不敢開燈,摸黑在屋子里找書時,聽到隔壁二叔二嬸在吵架。二叔的吼叫聲讓我不寒而栗:“你去她女兒學校堵著!叫她把錢吐出來!”
第二天一大早,我去學校替女兒請了長假,我和母親則都換了手機號躲了起來。11月底,我和母親去簽了相應的文件,心里的石頭才算落了地。
拆遷款到賬的那天,我抱著我媽和女兒,在簡陋的出租屋放肆地哭了一晚。
這筆拆遷款給了母親生活的希望,我卻一下子泄了氣,大病一場,整個人都恍恍惚惚。我翻出來銀行記錄一遍一遍看著,七百六十萬,輕飄飄的一串數字,卻凝結著我們這么多年的苦辣辛酸。
新年過后,我就開始到處看房子。我要給女兒買最好的學區房!2018年3月,我在全市數一數二的高檔小區花了近200萬,買了個二手的小戶型。我還在市里一家療養院里找了一位經驗豐富的中醫,給母親調理身體。我給女兒報了幾個興趣班。女兒白天學習,我也沒有閑著。得知小區沒規定不許擺攤后,我在小區的涼亭前面開張,攤雞蛋餅。
我用的雞蛋都是精選草雞蛋,面皮攤得又大又厚,醬又甜又香。我做個蛋餅只賣三塊錢,加個火腿一塊,豆漿一塊,五塊錢肚子吃得溜圓。小區有些大媽奶奶自己帶雞蛋,我也樂意照樣把餅攤得大大的,料撒得足足的,只收一塊五的加工費。生活的重擔減輕了,我也漸漸開朗了起來。
有一天,我推車擺攤,卻發現車胎被小刀劃了。那天早上,我一邊攤餅一邊跟大伙聊天,提到了這件事。阿姨們壓低聲音說:“怕是小區門口那家早餐店的人干的!”我這才知道,我這個蛋餅攤因物美價廉,分走了早餐店的客流,老板記恨。不過我沒在意。
不久之后,另外一只輪胎也被劃了。我去保安室查了監控,果然是早餐店的老板。我只想好好陪伴女兒長大,不愿多事。
不久后的一個周六,早上八點多,我正在攤餅,突然一群穿制服的人和一群保安在早餐店老板的帶領下,圍住了我的蛋餅車。我還沒來得及看清穿制服的是什么人,早餐店老板上來就掀翻了我的蛋餅車,踹翻了遮陽傘,嘴里還嚷嚷道:“你們看看!連個‘健康證都沒有,你們哪知道她有沒有什么傳染病?。≈苯幽檬秩プ鲲?,小孩吃了得病怎么辦?”制服人員都沒來得及制止他。
我這才知道,早餐店老板找來了食品監督管理局的工作人員。我氣得滿臉通紅,大聲說:“我健康得很!你才有傳染??!”最終,我被罰款了一千元。蛋餅車也因不符合衛生標準被扣留了。小區保安通知我,物業出了新的規定,不得在小區內擺攤。
一連串的打擊突然讓我有些恐懼了:如果沒有這筆拆遷款,我依舊無力對抗生活。而拆遷款,總會有花完的那一天。
找回幸福煙火:自強的人生最有戲
我不甘心被生活擺弄。我交了罰款,騎回了蛋餅車。我去體檢,辦了健康證;去大超市買了熟食區員工戴的那種口罩、帽子。一周后,我的蛋餅車出現在了小區門口保安亭旁邊。
11月的一天,我和社工大姐拎著裝滿早餐的袋子路過早餐店,看到老板一個人坐在店里,大廚和打掃阿姨已經不知道去哪了。
2019年6月,非洲豬瘟鬧得兇,豬肉漲價,連帶著其他肉制品海產品也紛紛漲價,但我賣的還是老價格。小區的年輕人幾乎每天都吃。雖然不怎么掙錢,可看著鄰居們吃得開心,我很有滿足感。
一天早上,來了個小伙子,把我攤位上所有肉制品要了一種,還問我價格。我感覺有點奇怪,但也沒放在心上。第二天早上,穿制服的工作人員就來了,說:“有人多次向我們匿名舉報你選用的肉制品不衛生,現在是豬瘟敏感時期,確認市民的安全是我們的職責,還請你配合。”周圍人一聽,都驚疑不定地看著我。我感到一陣恥辱。旁邊一個老太太退休前是律師,義正辭嚴道:“法律不保護匿名誣告的人,要是符合衛生條件,告舉報的人誹謗!我幫你打官司!”
我又一次眼睜睜地看著車被推走了。這次我的斗志好像被徹底打散了,即使收到衛生局“檢查合格”的通知,我也沒出攤。一個多月后的一天,律師老太敲響了我家的門。她掏出了一個錄音筆給我。原來,律師老太不忿我的遭遇,連著幾天去早餐店吃飯,三言兩語套出了早餐店老板聯合周圍流動攤販舉報我用病豬肉的事情。大家為我鳴不平,自發抵制了早餐店。律師老太問我要不要起訴對方。我心里五味雜陳,放棄了起訴。沒幾天,我就聽說早餐店開不下去,要轉讓。
鄰居們總問我什么時候再開始做吃的。大家的鼓勵激起了我不服輸的勁兒。我也不想自己手藝埋沒,牙一咬,接手了早餐店的店面。
“林大姐早餐店”開張的那天,大半個小區的人都來光顧了。我擺上了敦實的木質桌椅,掛上麻布窗簾,滿滿都是家的味道。我把母親從療養院接過來一起住,我做包子的手藝師承我媽,她蒸包子的手藝那才是一絕,她還能熬得一手好粥。
我的店鋪照樣是五點半開門,九點我和母親就在門口擇菜聊天準備午飯,從來沒有請過其他員工。有時母親會邀請小區里的空巢老人一起做飯、聊天,每天都熱熱鬧鬧的。這熱鬧場景,總讓我想起了以前那個小超市,也是三個人每天一起忙碌,辛苦卻開心。現在呢,缺了一個王威。
王威離開后,我好幾次想聯系他,可電話撥通了我又掛了。在我最困難時可以為了自尊和面子而拋下我和女兒的男人,我不知該如何原諒。頭兩年,王威也聯系過我,可我不知道這個電話接起來,該說些什么。慢慢地,我們就再也沒聯系了。這些年,麗麗因為“沒有”爸爸,總顯得怯生生的。我想為了女兒再聯系他,可那口氣我咽不下。
前不久,我一大早去早餐店開門,卻發現王威坐在店門口的臺階上。門一開,王威就拿起圍裙干活。原來,母親給王威打電話讓他回來。我有些不忿,她卻勸我:“麗麗大了,別爭當年那口氣了?!蔽肄植贿^母親,只好同意讓王威留在店里幫忙。
王威白天干活,晚上睡在店里。我和母親早上五點多去店里,他早已燒好水,擦完桌椅板凳。我給王威發的工資,他都用到了女兒身上。女兒也因為王威的回歸,整個人變得活潑、快樂,整天嘰嘰喳喳的,像個小麻雀。經過大半年的相處,我再次接受了王威……
編輯/張亞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