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豐
9月的一天,我去日本琦玉2002球場看浦和紅鉆和上海上港兩隊的比賽。周圍都是浦和的球迷,作為中國人,我有一種奇妙的感覺。
上港踢得不錯,最后比分是1:1。浦和紅鉆主場依然不勝,但是由于客場曾經2:2逼平上港,他們依靠客場進球多的優勢晉級了。走出球場,身后傳來歌聲,盡管比賽已經結束5分鐘了,那些鐵桿球迷依然沒走。比賽90分鐘,他們有60分鐘都在唱歌,雖然唱來唱去就那么幾首,卻不知疲倦。
身邊突然傳來親切的漢語:“太可惜了,下一場就看恒大的了。”在浦和的主場聽到母語,就像遇到了親人。但是,這句話仔細品味,卻感到有點怪異:上海上港和廣州恒大,在國內聯賽中是死對頭,一個球迷怎能既愛上港又愛恒大?
我能理解他的感情,其實我也差不多:至少在這一刻,我們都是中國球迷,而不是哪一支俱樂部球隊的球迷,這出于一種樸素的愛國情感。但是,對我來說還有一個凄涼的真相:我還真不是國內哪一家俱樂部的球迷,因為所生活的城市沒有中超球隊。
20年前,我在青島讀大學時曾去現場看過青島隊和遼寧隊的比賽。那個時候的遼寧隊,擁有李金羽、肇俊哲和李鐵,正掀起一場青春風暴,當然也征服了我。坐在看臺上,周圍都是青島人,連青島話都聽不懂的我小心翼翼,不敢大聲喊出自己的主張。
瀏覽國內體育新聞網站,會發現北京國安和山東魯能的球迷非常“敵對”,但是他們又同時“攻擊”廣州恒大的球迷。國安和魯能都是老牌勁旅,但近幾年恒大和上港橫空出世,球迷的心理耐人尋味。看著這些球迷充滿熱情的爭論,我心生羨慕:不管怎樣,他們都擁有自己的“主隊”,周末全家穿上球迷服裝,就是一個盛大的節日。
這種生活方式,是發源于荷蘭和英國的“現代社會”標志之一。喬治·奧威爾曾經混跡于英國底層,寫煤炭工人的悲慘生活,但即便是上世紀二三十年代的英國礦工,周末也會去看足球比賽。這是典型的“都市性”——大量人群聚居在一起,有一定的閑暇時間,在滿足基本物質生活(吃穿)后,還有更進一步的追求。
中國足球職業聯賽始于上世紀九十年代,中間有所波折,這幾年重拾發展勢頭,聯賽的上座率已經相當可觀。這和恒大、上港這樣的財團推動分不開,但更重要的是,那時開始加速的城市化進程正在走向深入。中國大城市開始聚集大量“新市民”,他們離開故鄉來到新的城市打拼,在落戶、買房之外,他們需要更進一步的認同感。
成為所在城市球隊的球迷,就是一個最好的路徑。在英國,像倫敦、曼徹斯特這樣的大城市,會有好幾支球隊。一個家庭,可能祖孫三代都是一支球隊的球迷,哪怕是球隊降級,這種忠誠度也不會改變。相比之下,中國球迷和球隊的關系還處在熱戀期,既甜蜜又不穩定。球隊成績下滑或者降級,球迷就會失望離開。球迷想為自己的心找一個家園,卻也并不容易。真正的“家園”,需要時間,更需要自己真正的付出。
按這個標準,或許上海申花的球迷最為可敬。最近幾年,上港隊崛起,但申花球迷依然忠于自己的球隊。評判城市化的縱深水平,可以把球迷與球隊的精神連結作為一個參照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