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陳令孤
一支全部由中國人組成的策展團隊,展示了年輕人對于西方文化的認知和了解。更重要的是,中國也在參與保護世界文明、保護人類共同遺產的過程
2019年12月22日,“覺醒:文藝復興至二十世紀的宮廷珍寶”展在深圳市當代藝術與城市規劃館(以下簡稱“兩館”)開幕。展品全部來自中國收藏家,策劃團隊全由中國人組成,這對聽過了太多中國文物流失海外故事的觀眾來說,也是一次驚訝中的“覺醒”。
不少人還記得,兩年前的11月19日,法國拍賣會上,出現了一枚拿破侖皇冠“金葉子”。這頂黃金月桂葉加冕冠上本來有56枚金葉,是拿破侖權力與榮耀的象征。這個傳統來自拿破侖奉為偶像的愷撒大帝,偉大的古典主義畫家大衛用畫筆記下了拿破侖頭戴冠冕的加冕禮時刻,這幅畫現在保存在盧浮宮。
拿破侖滑鐵盧戰敗后,保皇派懼怕其復辟,將王冠和權杖熔成了金塊。幸運的是,有兩枚金葉被暗中保護了下來,成為國寶。其中一枚收藏于法國楓丹白露宮,另一枚這次被拍賣。有近30個買家競逐,包括拿破侖基金會的前主席,競爭很激烈。最終,當天的媒體報道:“金葉子”被中國神秘買家入手。
兩年后,這枚“金葉子”出現在了“覺醒”展覽上,仿佛是對拿破侖那句經典話語的回應——“中國是一頭沉睡的雄獅,一旦覺醒將會震驚世界。”
整個展覽共有來自20個國家的近200件西方罕見珍寶,比如沙皇亞歷山大一世肖像鉆石、來自波旁家族的冠冕、金羊毛勛章……其中有百余件為全球首次公開亮相。展品覆蓋從文藝復興起始的4個世紀,從中能窺探到西方現代文明的進程。
“我們想要讓世界看到,中國也在參與保護世界文明、保護人類共同遺產的過程,同時也想從中國的角度,展現我們對西方文化的理解視角。”樊曉光對《博客天下》說。他是本次展覽的策展人,也是一位珠寶研究專家。此前有外國團隊提出幫他做這個展覽,但他決定還是自己來。
蘇富比亞洲區主席黃林詩韻(Patti Wong)認為,由中國團隊來舉辦西方珠寶展,確實令人鼓舞。“這次展覽向世界說明了,在珠寶收藏領域,中國藏家不管是收藏能力,還是品位,都在崛起,已漸漸成為國際珠寶市場的重要參與者。”
從入門到成熟,從收藏到展覽,從西方到中國,這條路并不容易,樊曉光和幾位中國收藏家,已經走了10年時光。“他們有一種想跟這個世界談談的勇氣和誠意。”空間藝術家馮羽,是這次展覽的設計師,在聽到他們的故事后,頗受感動,在他看來,沒有一種“不破樓蘭誓不還”的精神,是做不成這事的。
樊曉光對藝術品產生興趣,始于2009年。當年4月,文化部中外文化交流中心發起建立了“中外首工美術館”,目的是傳承和發揚傳統工藝美術,展出了大量工藝大師的作品。他是美術館的新聞發言人,工作中接觸到很多大師,“建立起了我對這個領域認知的一個基礎”。
由此起步,他開始主動去尋找和研究各種古老的工藝傳統,包括紫砂、瓷器、云錦等。其間,天津一位珠寶設計大師,擅長花絲鑲嵌工藝,能做出傳統和現代相結合的東西,吸引了他。“因為珠寶很漂亮,閃閃發光的寶石來自于大地的饋贈,而工匠用自己的技藝將這些美麗的寶石變得更加流光溢彩。”樊曉光說。
當時正是藝術品市場火熱的時候,一個宜興紫砂壺的大師,“一年可以掙兩三個億”。在他看來,主要是因為與茶文化相結合,對應了當時的消費需求,“很多人希望讓生活精致一點,會把一些高價值的東西投入到自己身上。”而珠寶同樣如此。自古以來,珠寶都被視作一個人內在氣質的外在展現。
中國當代珠寶設計的源頭在西方,想要觸及精髓,就要到源頭去。古代宮廷珠寶匠人每天對著手上的寶石勞作,只能做好,不能做壞。“那是一種向死而生的生活。”推崇工匠精神的馮羽說,“這里面有對職業的尊敬,更有對君王權力的敬畏。”

深圳“兩館”“覺醒”全球首展簽約現場
大眾一直存有誤會,以為珠寶就是首飾。然而,一件絕世珠寶既要求技術含量,又有藝術成分。著名珠寶藝術家陳世英解釋說:“每一顆寶石都有它獨特的生命,散發著不同的、誘人的光彩,但如果全部擺在一起,會有沖突的,怎么讓它們呈現一種自然共融的狀態,這是藝術家創作時要解決的問題。”
一枚小巧的“織紋雕金”戒指,需要7名工匠不停歇地工作4到6個月;一件卡地亞珠寶盒的紋理,需要鐫刻近兩萬多刀才能創造出來;布切拉提的工藝,要把黃金的質地做成絲綢的質感。“這完全是人對‘造物’這件事情上的一個雄心,珠寶身上有人類文明的軌跡,不只有物質屬性,更有精神屬性。”資深媒體人李昶偉說。
文化和工藝的傳承,最終需要透過收藏來展現。中國歷經三十多年的經濟發展后,也有人開始關注西方珠寶。“中國藏家以往對翡翠玉器首飾比較感興趣,但近幾年,歐洲珠寶在內地的受歡迎程度大幅度提升。”黃林詩韻向《博客天下》介紹說。
蘇富比2018年在日內瓦拍賣波旁·帕爾馬家族珍寶時,有44個國家和地區的藏家與機構參與競爭,規模堪比奧運會,其中一件焦點拍品——年份為1900年的百合鉆石冠冕,就由中國藏家競得。
據樊曉光的觀察,很多重要的王室家族的后人,在時代更迭中,出于各種原因,會把很多家傳的東西拿出來變賣。“有的把整件珠寶拆解,做成新的首飾,流通到市場,一件文物蘊含的歷史價值和藝術價值就消失了,我的一些朋友碰到,覺得很可惜,就收了下來,某種程度上,是把它保護了下來。”樊曉光說,“歐洲其實算是對文化藝術保存得很好的地域,中國何嘗沒有發生這樣的事。”這次“覺醒”展覽中的展品,有的就來自這樣的機緣。
宮廷珍寶的價值更多是與權力有關。歐洲宮廷的珍寶,是王權的一個小傳統,有自身一套和權力地位相匹配的禮制。樊曉光形容:“就像孔雀漂亮的尾巴一樣,這些珍寶是要告訴你,我是君權神授,而你不是。”
在經過歷史的動蕩后,地產、房產可能會流失,珠寶因為便于攜帶,會作為恒久流通的財富流傳下來。很多珍寶,是時間的見證者,它們經歷了100多年間君主制的解體,包括革命和戰爭,能幸存下來的,都是幸運兒。
本次展覽中有一套鉆石項鏈,來自波旁·帕爾馬家族的珍藏,制作于1903年,是奧地利的瑪麗·安妮公主和波旁·帕爾馬的艾利王子結婚時的婚禮珠寶。上面的鉆石有三個來源:最大的一顆來自新娘母親的嫁妝;大部分來自貝利公爵(即法國末代君主查理十世最小的兒子,1820年被激進的共和黨人暗殺)佩劍上的鑲嵌;還有五顆來自瑪麗·特蕾莎公主的鉆石收藏,她是死于法國大革命的路易十六的女兒,法國人稱她為“法國長公主”。
“很多文學作品都描述了酷愛華服和珠寶的斷頭皇后瑪麗·安托瓦內特在革命前夜用棉花藏好自己的珠寶,連夜托人帶出法國,她的女兒離開法國后得到了這批珠寶。”樊曉光說。所以,項鏈上的五顆鉆石很可能是來自斷頭皇后瑪麗·安托瓦內特的珍藏。
想要收藏到真正有價值的珠寶,不是僅憑財力就可以完成,還需要對西方歷史有較深的了解和洞察。“每一件珠寶身上都有著豐富的文化密碼,破解它們是非常有趣的事情。”樊曉光說。
這和蘇富比的專家做法一致。在接手一件歷史珠寶時,拍賣行的專家團隊首先會尋找一些線索,去追索它的來源及年份,以斷定其真偽。真偽之后,才是一件藏品背后的文化。黃林詩韻說:“古董珠寶承載著歷史與文化,記錄了時代的發展,所以一件歷史珠寶的背后故事,比如出自誰手,有誰佩戴過,都是重要的考慮因素。”
在這次“覺醒”展覽中,有一塊勛章形狀的金表,上面雕刻著一頭帶有翅膀的戰龍,身披盔甲,做工極為精細。初見時,樊曉光就聯想到了被稱為“法國版《清明上河圖》”的《貝葉掛毯》,創作于11世紀,記錄的是法國征服英國的黑斯廷戰役。畫中,在一個軍官的盾牌上,有著和金表一樣形狀的戰龍,這種造型并不多見,“它應該來自更古老的傳統”。
表身上,還刻有一朵“勿忘我”。這種花在共濟會的歷史上曾經有著重要意義,1926年德國不來梅市共濟會年度會議的會徽就是藍色勿忘我,共濟會會員在納粹德國時期受到了殘酷迫害,作為身份識別的標志,勿忘我很長時間成了共濟會會員之間相互識別的標志。
最讓樊曉光感興趣的,是在鐘表的別針背后,刻著4個阿拉伯數字。像這種工藝極其繁復的金表,數量有限,顯然不是量產編號。那會是什么?后來,在一次重讀福爾摩斯小說時,他得到了這個數字的線索:作家柯南道爾在分析一個案件時,提到了懷表上的數字,是19世紀上半期英國倫敦當鋪的規則。
“這是一個很有意思的發現。”樊曉光說,“我們可以想象這樣一幕場景,19世紀初,這件金表的主人,可能是一位花花公子,花天酒地,揮霍無度,從他的共濟會員的父親那里繼承了這塊表,但他總是缺少現金,要靠經常當掉這塊表緩解危機。被賣到當鋪后,當鋪為防止贖回時出錯,會在背面刻上一個對應的編號。”
“當然,福爾摩斯探案集只是一個孤證,提供的是一個角度或者說一種可能性,我們還會接著探索這枚小小金表上隱含的密碼。當年的工匠留下了極為隱秘的簽名,這是幫助我們打開塵封檔案的鑰匙。”樊曉光說。
起初表被制作出來,代表了權力和擁有者堅定的信念,但是當傳下去的時候,這些意義逐漸消失了,只剩下經濟價值。“它流傳的軌跡和痕跡,變成了我們認知這個世界的一種方式。所以它們應該受到妥善的保護,而不是被毀掉,或任憑消失在歷史的塵埃中。”
為了破解珠寶中的蜜蜂圖形,樊曉光曾經深入研究古埃及的歷史。因為當年拿破侖征服埃及時,帶了一支藝術家隊伍過去,將古埃及的文明帶回法國。他的長袍上繡滿了蜜蜂,就來自于埃及觀念——“蜜蜂”曾經是埃及法老塞蒂一世的別名。
“珠寶一旦進入到我們的世界里面,它就變成了迷人的純粹的文化,變成了生命,變成了可以被傾聽的、可以去講述的、有待研究的東西。”樊曉光告訴《博客天下》。多年來,他在不停地補充自己對于這領域的知識,他的腦袋中,填充了大量的碎片信息。“我覺得我就像一個照相機,隨時在影印下來古老的圖像和那些未知的世界。”
樊曉光曾經見過中國收藏家初入這個領域時,遭遇的“傲慢與偏見”。“在外國人眼里,中國人不是應該去買大的鉆石,去買‘老佛爺’嗎?為什么會去關注歷史珠寶。”但是當我們對西方文化的認知比某些西方人還透徹時,“偏見變成了一種驚訝”。
樊曉光還記得,兩年前,他開車從巴黎到楓丹白露去看“金葉子”。正逢秋天,行在鄉間的小路上,兩邊樹上全是金黃的葉子,“我們看到拿破侖金葉子的那一刻,終身難忘,這是一次宿命般的相遇,你會感受到小小一枚金葉子所帶來的歷史的沉重”。

“覺醒”策展人樊曉光介紹展覽相關情況
今年6月份,樊曉光開始組建團隊,把收藏家們10年積累的寶貝拿出來展覽。其實這個想法大家從收藏那一刻起或許就有,只是現在才真正實施。“就像一直想要個孩子,但是6月份開始懷孕了,你覺得這個孩子要來了,就得開始去做準備了。”
收藏家的目的各有不同,有些人把藝術品當成自己的玩物,置于私人空間,獨自欣賞,不會公之于眾。更有極端者,會帶入墳墓,給自己陪葬。還有的藝術品,一旦進入私藏,就不會再亮相,最后就永遠消失了。
而樊曉光所認識的中國收藏家,年紀輕,觀念也新,和老派收藏者不同,他們想打造一個新世界。就像黃林詩韻所說:“年輕藏家不但為市場帶來增長,其多元化的收藏喜好更不斷拓寬整個市場的收藏品位,引領珠寶收藏更加多元、包容的趨向”。
“其實,藝術品的競爭就如同一個沒有硝煙的戰場。大家可能覺得珠寶收藏家是很光鮮的,但有時候,拯救一件藝術品,就像拯救大兵瑞恩一樣。”樊曉光說。他之所以要策劃這樣一個展覽,是想走另一種極端——“人生很短,相比藝術品,我們才是過客。只有藝術品,才可以證明這個世界曾經發生過無數生動的事情。”
在樊曉光看來,珠寶所經歷的時間,遠遠超越人類的生命極限,這些極富歷史意義和藝術價值的珠寶不應只被少數人當成私有財產,它們理應屬于更多的人。“收藏家沒有權利讓它躺在保險柜里永遠沉睡,一定要將這份文化傳下去,歷史是必須要交代清楚的,不能到這兒就沒有了。”談到這里時,樊曉光的神情變得嚴肅。
樊曉光的觀念,受到瑞士收藏家阿爾弗雷德·鮑爾的啟發。鮑爾對中國文明有著濃厚的興趣,趁著中國國力衰弱的時候,在中國獲得了大量藝術品,其中有不少雍正時期的官窯瓷器,被稱為“單色釉之王”。后來,他專門建立了一個以自己名字命名的博物館。

蘇富比亞洲區主席黃林詩韻(Patti Wong)
樊曉光曾去參觀阿爾弗雷德·鮑爾的博物館“鮑氏東方”,看到一塵不染的展廳在鮑爾過世50年后依然運作得井井有條。門口擺放著鮑爾的照片,那一刻,他感受到一種震撼,“我覺得我看到了終極秩序,他還活著,還存在,還在發揮當年的熱情”。
“所以,你要打開門,面對公眾,去做博物館,去做展覽,讓藝術品融入到博物館的秩序里,讓它們成為一個有生命的整體,而不是搞陪葬那種奇奇怪怪的事情。”他說。
這也是本次展覽以“覺醒”命名的一個意義——這些珠寶經歷過戰爭、災難、動蕩,見證了歷史的變遷。之后因為各種原因,離開自己的主人,被保存在一些隱秘的保險柜里、不為人所知的地下室中,在漫長的時間中處于沉睡狀態。最終,在這次展覽中,集體被喚醒。
他希望觀眾可以通過藝術品,近距離去接觸歷史,“不是我給你一本歷史書,你要把它背下來,而是在那一刻,你會被它們觸動”。就像當年他第一眼看到它們時,被深深觸動一樣。歡迎來到新世界
決定辦展后,起初樊曉光想選擇傳統的博物館作為場地。但是當他來到深圳,看到“兩館”后,立刻覺得這才是最適合的地方。空間足夠大,設計足夠酷,兼具國際化和時尚化,是一座能代表城市先進性的建筑。
更吸引他的是深圳的年輕人群體。他發現有很多漂亮的女孩來這里“打卡”,找角度拍照,“她們在閱讀這座建筑的美”。當時深圳正在舉辦一場中美洲瑪雅文明的展覽,不少年輕人去參觀,在展品前駐留很長時間。這些都讓他覺得,這個城市“做好了接受新東西的準備”。
黃林詩韻也說,深圳“兩館”不僅是深圳這座城市當代藝術與城市文化傳播、建設的載體,也是一個優質的展覽所需要的國際化的藝術文化交流平臺。
馮羽在和樊曉光探討展館風格時,一致同意,不能像普通的珠寶展那樣,只是把東西擺在櫥窗里,而是要營造一種場景氛圍,讓觀眾一進來,“就能感受到它的精神氣場”。
多年來,馮羽一直倡導的設計理念是“重返大地”,包括長、寬、高、時間、情感五個維度。他一再強調,設計要“一往情深”,“我覺得未來中國這塊土地上誕生出來的現代主義設計,其實都關乎深情。”有了深情,才會有誠意,做出的東西才會感染別人。
他花了一個月時間,創作出了一幅展館的設計草圖。那是一卷展開有50米的長卷,全部用毛筆畫成,像水墨畫一樣,他的設計理念和感覺就蘊含其中。樊曉光看到這幅長卷,當場就被震撼了,感受到了一位藝術家的誠意。
馮羽稱自己的空間設計為“暗物質”,類似混沌初開的宇宙,一切是黑的、暗的,在等待覺醒。具體形式上,他把整個展覽的空間做成一種類似蘇州園林的形態,每件珠寶放在相對獨立的空間,人游走其中, 是另一種“游園驚夢”的體驗。
但是這些珍寶并不是僅僅只有美而已,怎么體現它們背后那些更為深邃的歷史?思索許久,他提煉出其中“一將功成萬骨枯”的氣魄,將導視的符號設計成馬蹄形狀,因為王者離不開戰馬。“一個王,打完最后一場戰爭,帶著滿身的疲憊,帶著對未來的不可確定性,對著夕陽發出一聲感嘆。”馮羽這樣描述他想要的感覺。
馮羽的創作屬于半即興方式,在施工現場,想法會不斷調整,隨時將迸發的創意加進去。別人做一個設計,可能畫一張圖就夠了,他會畫十幾張,就因為不斷在變動,“我的創作是根據我的情緒走的”。因為既要追求氛圍,又不能喧賓奪主,所以平衡點并不好把控。
“真是太瘋狂了。”這是李昶偉第一次進入展館的現場時,說的第一句話。在媒體工作時,她看過不少展覽,但很少見到一個三個月的展覽,用這樣不惜成本的方式打造。施工現場,工人要把木頭無縫銜接釘起來,做成一個暗物質的叢林,“一個過去的工匠,會在一小片金子上,幾萬刀雕出一個圖案,可能細節藏在人第一眼根本看不到的地方。一場展覽用這樣不惜工本、不惜人力的方式,和那些金匠的精神是一樣的”。
為了呈現出最好的效果,展柜全部采用低反射的超白玻璃,不會映出人的倒影,造價極高,與阿布扎比盧浮宮的標準一樣。每件珠寶,都有與之匹配的展托和展架,全部來自中國工廠的制造,但質量比得上卡地亞、蒂芙尼等珠寶展的水平。
樊曉光形容說,舉辦這樣一次展覽,就像拍一部電影,并且不是商業片,而是注重影像風格和思想享受的藝術電影,觀眾進入場館,不是在看,而是在凝視。他很佩服李安對拍攝120幀電影的追求,不過多考慮票房,也不考慮大師的身份,認為這是未來的美的形式,就去做。
他希望來看展的人,“你做夢都夢不到這個世界上有這么美的東西,你的眼睛會被吸引,心靈會被打動,像一扇門打開了。所以,我們slogan就叫‘歡迎來到新世界’”。
“覺醒”展覽只是一個開始,背后還有更宏大長遠的工程,樊曉光取名叫“奧德修斯計劃”。靈感來源于他讀《荷馬史詩》的經驗,奧德修斯背井離鄉,但一直在尋找自己內心深處的故鄉。珍寶也是一樣,應該回到它們作為歷史文化載體的價值中去。
除了珠寶外,展品中還有幾十件珠寶手稿,來自更為古老的歷史。樊曉光希望中國的設計師、藝術家、工匠們,能有機會看到這些美的東西,并從中吸取養分。他并不懼怕模仿,因為藝術的創作需要磨練,需要思考,傳統的東西能給人啟發,但不會給人成果。
就像陳世英所說:“我覺得傳承是從傳統中得到精神營養,重新啟發你,所以創作必須要有未來觀,把精神從過去帶到未來。”
樊曉光更希望通過這次展覽,喚起更多人對歷史珠寶的熱愛及認識,與藝術文化產生聯系。如果有年輕人愿意從事這樣的工作,“奧德修斯計劃”能夠為他們提供做研究、做交流的機會。
“一顆珠寶變成一件藝術品,是很難的。現在有這樣一個展覽,把那么多美的東西聚攏來,怎么呼喚大家對珠寶有一個認知,這個教育是非常偉大的。”陳世英認為,這是“覺醒”的重要意義。
歸根到底,公共美育功能,才是一次展覽的核心價值。“兩館”館長顏為昕,一直希望大人能帶孩子來藝術館看展,培養他們對新事物的好奇和興趣。
樊曉光也有同樣的看法。在參觀盧浮宮的時候,最打動他的是兩種場景:一種是一群小朋友坐在地上,聽老師給他們講藝術品。另一種是老人坐在雕像前畫素描,一坐一整天。“我覺得人家的博物館包容了一個人完整的一生:從小到老,小的時候充滿好奇,老了準備離開這個世界時,找到了一種寧靜。”
更宏大的計劃,可能是幫收藏家們建一所博物館。樊曉光一直記得,2012年,他去參觀中國美術館舉辦的“鄧拓捐贈中國古代繪畫珍品特展”。鄧拓為收藏國寶,經歷了不少磨難,最后全部捐給國家,其中包括蘇軾僅有的兩件傳世珍品之一的《瀟湘竹石圖卷》。
一開始,樊曉光并不理解這種行為,一生建立起來的東西,怎么能無償捐了呢?但是鄧拓說的一句話,瞬間打動了他——“心愛斯文非愛寶,身為物主不為奴。”
“收藏家如果陷在自己的欲望和掌控的權力中,他活得比誰都痛苦。而一旦像鄧拓這樣做,就自由了。”這也是他舉辦這次展覽想要達到的目的,要把文化和藝術傳遞下去,“我們想在這個不斷被破壞的易腐的世界里,建立一種秩序和永恒。這是我們終極的想法。”

空間藝術家馮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