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佳麗
(西南政法大學 經濟學院、法學博士后流動站、勞動經濟學研究中心,重慶 401120)
改革開放以來,我國的扶貧事業取得了世界矚目的成就,這充分體現出了社會主義制度的優越性與公平性。然而,經濟發展不充分不平衡的痼疾尚未破題,尤其是對于剩余貧困人口而言,脫貧攻堅任務依然十分艱巨,這直接關系到決勝全面建成小康社會目標的順利實現。因此,習近平總書記在十九大報告中明確指出:必須深入開展脫貧攻堅,保證全體人民在共建共享發展中有更多獲得感,不斷促進人的全面發展、全體人民共同富裕。那么,如何有效帶動剩余貧困人口擺脫貧困?既有的理論研究與實踐經驗均表明,農村勞動力流動是貧困人口脫貧增收的有效途徑[1-2]。具體而言,貧困地區農村剩余勞動力的出路主要有兩大類:“離土”(1)在本文的界定中,參照朱農(2004)的做法,“離土”與“離土不離鄉”所指代的對象是一致的,即本地非農就業活動。(職業流動,即本地非農就業)和“離鄉”(地域流動,即外出務工),這兩類流動并存是中國經濟社會生活中的特有現象[3]。長期以來,大規模農村地區剩余勞動力的“非農化”流動,有效推動了農村貧困的逐步緩解[4]。從國家宏觀政策來看,在中共中央辦公廳、國務院辦公廳于2017年印發的《關于支持深度貧困地區脫貧攻堅的實施意見》以及2018年印發的《關于打贏脫貧攻堅戰三年行動的指導意見》中,多次強調了必須加強轉移就業扶貧支持,助推脫貧攻堅目標的實現。由此可見,深入厘清貧困地區農村勞動力流動減貧的內在路徑具有重要的現實意義。
在已有研究中,眾多學者主要從“離鄉”的視角集中探討了農村勞動力流動決策的影響因素[5]、農村勞動力流動與農村貧困之間的作用關系[6]、以及農村勞動力流動對農村社會秩序的影響[7],但鮮有研究關注到“離土”與“離鄉”這兩種農村勞動力流動方式對農村貧困影響的差異。根據《2016年農民工監測報告》的統計數據顯示,2016年本地農民工的增速達3.4%,而外出農民工的增速僅為0.3%,其中,本地農民工的增量占新增農民工的88.2%,可見,本地非農就業成為了我國新時期農村剩余勞動力流動的首要選擇,即“離土不離鄉”。實際上,自2008年國際金融危機以來,外地農民工已出現了大范圍的返鄉現象,尤其是我國經濟進入“新常態”以來,隨著供給側結構性改革的不斷推進,農村勞動力的非農就業素質要求不斷提升,傳統的非農就業市場受到了嚴重的沖擊,本地農民工重返主流[8]。相比之下,本地非農就業的勞動力素質要求較低,不僅能更容易地參與到非農活動中,也能夠兼顧農村家庭生活。對于貧困地區的農村剩余勞動力而言,自我發展能力不足是其面臨的主要約束,本地非農就業顯然是一種更為可行的流動策略,能夠更有利于規避不確定性風險。同時,應當深刻意識到,鄉村振興是新時期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經濟健康穩定發展的基石,這離不開有效的勞動力資源供給,正如魏后凱(2017)所指出,社會主義新農村建設離不開強大的農村產業的支撐,農村剩余勞動力的過度外流將可能導致農村產業的衰敗[9]。因此,在新的經濟形勢下,貧困地區農村勞動力的本地非農就業對于決勝全面建設小康社會以及鄉村振興戰略的實現具有十分重要的現實意義,但這一現象尚未得到充分重視。在本文的研究中,我們將重新審視不同農村勞動力流動路徑對貧困地區貧困減緩的作用:貧困地區農村勞動力應選擇“離土”還是“離鄉”?這兩種不同的方式對于貧困地區農戶的收入貧困影響如何?是否能夠有利于改善農戶的多維貧困狀況?“離土”與“離鄉”的減貧效應存在何種差異?特別地,在“鄉村振興”戰略的引領下,自我雇傭已成為了貧困地區農村勞動力的重要出路。自我雇傭不僅能夠實現貧困地區農村勞動力的自我收益,而且能夠實現就業崗位創造的正外部性。本文進一步探討的焦點在于,對于貧困地區農村勞動力而言,“離土”與“離鄉”的雇傭方式差異在減緩農戶貧困的過程中發揮著何種作用?
農村勞動力流動是二元經濟結構國家的典型特征,盡管在二元經濟發展階段上,農村剩余勞動力的無限供給抑制了工資水平的上漲,但由此創造了大量的非農就業崗位,非農產業的參與程度快速提升,農村居民收入逐漸上漲,這使許多發展中國家實現了從貧困走向富裕。因此,長期以來,農村勞動力流動與農村貧困減緩之間的關系受到了國內外學者的充分重視,并形成了豐碩的研究成果。
在計劃經濟下,戶籍制度、票證制度以及人民公社制度這“三駕馬車”嚴格限制了農村剩余勞動力的流動,隨著體制性障礙的不斷破除,農村剩余勞動力的流動經歷了由“離土不離鄉”直至大中城市的非農產業[2]。因此,在“離鄉”逐漸成為農村剩余勞動力流動的主流選擇時,大量研究主要從地域流動的視角探討了農村勞動力流動對農村貧困的影響。主流的研究結論表明了農村勞動力流動能夠在一定程度上減緩貧困。在宏觀層面上,農村勞動力流動能夠在社會生產中有效配置勞動力資源及相關生產要素,提升社會各部門的生產效率,如李實(1999)基于1995年全國1%人口抽樣調查的匯總數據,實證分析發現,農村地區勞動力流動對農業生產率的提高、農業生產結構的優化等具有明顯的積極作用[1];齊明珠(2014)考察了中國1991—2011年農村勞動力流動對經濟增長的貢獻,發現農村勞動力流動在20年間累計使我國GDP總量提升了85.5%,同時使GDP年均增長1.5%,從而有助于減緩農村貧困[10-11]。在微觀層面上,農村勞動力流動所帶來的非農收入已成為中國絕大多數農戶家庭收入的主要來源,即農村勞動力流動能夠在不同程度上減緩農戶收入貧困的發生[12]。如樊士德和江克忠(2016)基于2010年中國家庭追蹤調查數據(CFPS),研究表明對于全國范圍,勞動力流動不僅促進了農戶絕對收入的提高,同時也有效地降低了貧困發生率[13]。
以上研究結論主要是基于地域性流動視角的考察,而新時期農村勞動力的本地非農就業已重返主流,但其對農村貧困的影響尚未得到充分重視。僅有少數文獻從收入的視角研究了“離土”與“離鄉”的收入差異,Zhao(1999)的研究指出外出務工對家庭收入的邊際作用要遠高于本地非農活動,同時也指出了,盡管如此,本地的非農就業依然是農村剩余勞動力的重要選擇出路[14]。朱農(2004)則進一步指出若考慮農村勞動力流動的成本,則外地務工的凈收益不一定大于本地非農就業,首先,本地非農就業不需要考慮交通費、安家費等貨幣成本;其次,本地非農活動的就業信息更加完備,這能夠提升非農職業的獲取概率;最后,本地非農就業不僅能夠降低家庭分離、就業歧視等心理成本,也能更好地照顧農村留守家庭[3]。此外,年齡較大、受教育程度中等的農民工更容易選擇返鄉創業[15]。因此,在新形勢下,隨著供給側結構性改革的不斷推進,城市非農就業市場的勞動力需求結構也在逐漸升級,這使得農村剩余勞動力面臨著更多的風險與不確定性,本地非農就業開始重新返回主流階段[16]。此外,近年來,國內學者開始逐漸關注到農民工的自我雇傭行為。相比受雇傭行為而言,自我雇傭具有就業創造、振興農村經濟、兼顧留守家庭等方面優勢[17],這對我國的經濟轉型具有重要現實意義。因而諸多學者集中探討了自我雇傭行為的影響因素以及收入差異等問題,如曹永福等(2013)基于2010年全國流動人口動態監測調查數據發現,自我雇傭的收入增長效應相對較弱[18];而黃志嶺(2016)的觀點則認為自我雇傭的收入水平相對較高,且自我雇傭決策行為主要受到信息與資金約束的影響,但在影響農村貧困方面的研究則較為少見[19]。
總體而言,既有的研究為本文提供了扎實的理論基礎與邏輯起點,但仍缺乏以下幾方面考慮:(1)“離土不離鄉”作為新時期貧困地區農村剩余勞動力的重要出路,其對農戶貧困的影響尚未得到充分揭示;(2)習近平總書記指出,必須在幼有所育、學有所教、勞有所得、病有所醫、老有所養、住有所居、弱有所扶上不斷取得新進展,但在絕大部分農村勞動力流動減貧效應的研究中,僅考慮了收入貧困這一維度,缺乏對農戶多維貧困的考察,難以反映新時期貧困人口的獲得感;(3)自我雇傭對于緩解經濟結構轉型過程中的就業壓力具有重要意義,但與受雇傭活動相比,是否更有利于貧困地區農戶貧困狀態的改善?(4)在研究方法上,一方面,絕大部分研究都忽略了農村勞動力流動決策的“自選擇”問題,這會導致估計結果的偏誤,難以真實地測度農村勞動力流動的減貧效應;另一方面,在多維貧困指標體系的評價中,未充分考慮到多維貧困指標間的非線性問題,難以科學地評價各指標的權重。
基于以上研究不足,本文的可能創新主要集中在以下幾方面:首先,對比分析了貧困地區農村勞動力流動路徑(“離土”與“離鄉”)對農戶貧困狀態的影響,其中,農戶的貧困狀態涵蓋了收入貧困及多維貧困兩個維度,這不僅更加符合新時期我國經濟社會的新特征,也拓寬了既有的研究視角。其次,在探討“離土”與“離鄉”選擇差異的基礎上,進一步細分了貧困地區農村勞動力的雇傭方式,即自我雇傭與受雇傭活動的貧困差異,能夠有利于貧困地區農村勞動力流動減貧政策制定的細化。最后,在研究方法方面,采用了傾向得分匹配法(PSM),能夠有效解決貧困地區農村勞動力流動的“自選擇”問題,同時,將BP神經網絡法運用到多維貧困指標權重的評價中,在一定程度上優化了既有的指標權重評價方法。
本文所采用的數據來源于課題組于2016年進行的微觀農戶入戶調查。調查內容主要包括了貧困地區農戶家庭的基本信息(如家庭特征、人力資本、物質資本、社會資本)以及農戶家庭勞動力流動狀況等。同時,為了保證調查問卷的可操作性,課題組成員在重慶市黔江區、貴州省黔東南等貧困村進行了前期預調查。通過預調查過程中發現的問題,課題組對問卷進行了完善與補充。在2016年7月至2016年9月期間,課題組選取了我國九大連片特困地區中的8個省份18個貧困縣83個貧困村的農戶家庭,對2015年農戶的家庭情況進行了一對一的問卷調查及訪談。共隨機抽取了2802個農戶家庭,最終收回有效問卷2661份,問卷的有效率為94.96%。具體調查的樣本區如表1所示。

表1 調研樣本區的分布
本文所采用的多維貧困概念主要是基于阿瑪蒂亞·森所提出的多維貧困理論,該理論的核心觀點是,人的貧困不僅僅是收入的貧困,也包括飲用水、衛生設施、教育等其它客觀指標的貧困[20]。關于多維貧困指標體系的選擇,本文在借鑒牛津大學OPHI所開發的MPI指數以及聯合國千年發展目標(MDG)的基礎上,結合現階段我國貧困地區的現實情況,最終選擇了5個維度12個指標(如表2所示)。
在多維貧困的衡量方法上,本文采用A-F方法,利用“雙界限”法來識別農戶多維貧困,即通過兩個臨界值來判斷。首先,將樣本的每個貧困維度與所對應的缺失(deprivation)臨界值相對比,從而判斷該樣本在每個維度上的貧困狀態。其次,通過計算每個樣本在所有維度上的缺失總得分,并與所設定的多維貧困臨界值相對比,從而判斷該樣本是否處于多維貧困狀態。
在指標權重評價中,BP(Back Propagation)神經網絡法能夠利用計算機模仿人工智能來處理復雜的非線性問題,具有很強的自學習性、高度非線性等優勢,在處理非線性問題方面,其性能優于傳統的統計方法,這對于科學確定各指標的貢獻權重十分有益,被廣泛地運用于經濟社會研究領域。因此,基于以往研究的不足之處,本研究將借鑒韓佳麗等(2017)的研究思路,選取了BP神經網絡法來確定多維貧困指標的權重,能夠在一定程度上優化既有的評價方法,從而更為科學地測度貧困地區農戶多維貧困現狀[21]。如表2所示:

表2 多維貧困指標體系
本文主要從“離土”與“離鄉”的視角比較分析貧困地區農村勞動力流動對農戶貧困的影響,首先,關于農戶貧困狀態的衡量主要包括兩個維度:收入貧困及多維貧困,收入貧困狀態以2015年的國家貧困線為標準,即農戶家庭人均純收入是否低于2800元;多維貧困狀態則參照聯合國的做法(2)聯合國在測度多維貧困時指出,應以k是否大于1/3來定義多維貧困。,以k=1/3作為臨界值來判斷農戶是否處于多維貧困狀態。其次,研究將貧困地區農戶家庭分為三大類(3)為了更為直觀地比較“離鄉”與“離土”對貧困地區農戶貧困的影響,本文的研究樣本不包含“混合型”家庭,即從事非農活動的家庭成員中,既有本地非農就業,又有外出務工的農戶。:專門從事農業生產、僅在本地從事非農產業(“離土”)以及僅在外地從事非農產業(“離鄉”),具體而言,家庭中無任何成員從事非農活動的,屬于第一類家庭;從事非農活動的家庭成員僅留在本鄉鎮的,屬于第二類家庭;從事非農活動的家庭成員僅在本鄉鎮以外,則屬于第三類家庭。進一步地,研究將從事非農產業的農戶家庭進一步劃分為自我雇傭型(私營性非農活動)以及受雇傭型(工資性非農活動)。因此,本研究所涉及的主要變量有:農戶的貧困狀態(收入貧困、多維貧困)、農村勞動力流動路徑(“離土”、“離鄉”)、雇傭方式(自我雇傭、受雇傭),以上核心變量均以0-1變量表示。本文使用的控制變量包含農戶的家庭特征、人力資本、物質資本以及社會資本,具體如表3所示。
為了有效地解決樣本“自選擇”問題,本文采用傾向得分匹配(Propensity Score Matching,PSM)定義了實驗組(勞動力流動)的平均處理效應(Average Treatment Effect of the Treated,ATT),即:
ATT=E(Y1|M=1)-E(Y0|M=1)
(1)
其中,Y1表示農戶參與勞動力流動時家庭的貧困狀態,Y0表示農戶未參與勞動力流動時家庭的貧困狀態。同時,在計算平均處理效應時(ATT),為避免其余因素的干擾,將研究樣本限定在勞動力流動戶(M=1),從而比較勞動力流動的農戶在流動和非流動狀態下的家庭貧困狀態差異。然而,在(1)式中,我們只可能觀測到E(Y1|M=1)的結果,而對于E(Y0|M=1),是無法觀測到的,即反事實結果。因此,本文將運用PSM方法構造出E(Y0|M=1),從而更為精確地研究貧困地區農村勞動力流動的減貧效應。具體而言,PSM方法主要通過兩個階段的步驟來實現。首先,構建每個農戶勞動力流動的決策方程(4)該階段的所涉及的自變量包括表3中農戶的家庭特征、人力資本、物質資本及社會資本所涵蓋的變量。具體的回歸結果,篇幅所限,不再列式。,運用Probit模型計算出農戶i選擇勞動力流動的條件概率pi,即傾向得分;其次,使用多種匹配技術(如neighbor、kernel等),為每個參與勞動力流動的樣本匹配一個pi值相近的未參與勞動力流動樣本,從而得到勞動力流動的ATT效應。

表3 各變量的選取及度量
從表4的實證分析結果可以發現,盡管不同的匹配方法所得到的結果在“量”的方面存在略微差異,但從定性的角度來看,所得到的實證分析結果是一致的,這從中表明了實證分析結果的穩健性。總體而言,貧困地區農村勞動力流動,無論是“離鄉”還是“離土”,都能夠顯著地改善農戶的收入貧困狀態,且處理效應均高達30%以上,即貧困地區農村勞動力的“非農化”能夠使農戶的貧困發生率下降30%以上,由此可見,貧困地區農村勞動力流動減貧的效果十分顯著。受制于地理條件、產業基礎等原因,絕大部分貧困地區農村勞動力的農業生產依然以傳統的小農生產模式為主,這嚴重制約了其脫貧增收[22-23]。根據課題組的調查數據顯示,在2661份有效調查農戶的樣本中,有2253戶農戶認為自身所處的地理位置較為偏遠,占比高達84.67%;有2312戶農戶認為所在地區的農業產業發展較為落后,占比高達86.88%。在當前土地流轉以及就業扶貧政策的推動下,向非農產業轉移自然成為了貧困地區農村勞動力擺脫貧困的重要選擇。
從“離土”與“離鄉”的差異來看,無論采用何種匹配方法,研究結論都一致表明了,相比“離土”而言,“離鄉”這一農村勞動力流動路徑能夠更有利于貧困地區農戶收入貧困的減緩,該研究結論與既有的部分研究觀點一致[24]。這可能是由于“離鄉”的農村勞動力減少了對農村家庭生活的照料,能夠將更多的時間精力投入到非農工作當中;其次,對于“離鄉”的農村勞動力個體素質而言,其專業技能水平以及受教育程度往往要優于本地農民工,而人力資本是影響農民工非農收入的最主要因素,這對于農戶非農收入增長具有十分重要的意義[25]。因此,在這兩方面因素的綜合作用下,貧困地區“離鄉”農村勞動力的增收能力自然也隨之提升,從而更有利于貧困地區農戶收入貧困的減緩。

表4 貧困地區農村勞動力流動路徑與農戶收入貧困
注: 卡尺內匹配、半徑匹配以及核匹配的窗寬均為0.05。
通過上文的實證分析結果發現,相比“離土”而言,“離鄉”能夠更有利于貧困地區農戶收入貧困的減緩,然而,正如Sen(1999)的多維貧困理論所指出,貧困不僅僅是收入水平低下,而是人的基本可行能力的剝奪[20]。即相對于收入貧困而言,多維貧困更多地著眼于“困”,這是貧困人口長期陷于低收入水平的重要因素。那么,“離土”與“離鄉”這兩種勞動力流動方式對貧困地區農戶多維貧困的影響存在什么樣的差異?這是本文接下來要回答的問題。
從表5的實證分析結果可以看出,無論采用何種匹配方法,貧困地區農村勞動力“離土”決策的處理效應均顯著為負,而“離鄉”決策的處理效應則不顯著。這表明本地非農就業能夠顯著改善貧困地區農戶的多維貧困狀態,而外出務工則無法顯著減緩農戶多維貧困。究其根源,正如諸多學者所言,農村勞動力的大量“離鄉”不但造成了嚴重的“空心化”及一系列負面的社會經濟現象,使得原有的村落秩序面臨崩解的風險,且擴大了收入差距,這極大地削弱了其帶來的收入增長效應[7,26],尤其是對于留守的老人兒童而言,在醫療、健康及生活照料方面存在著嚴重的問題[27],這顯然不利于貧困地區農戶多維貧困的改善。相比較而言,貧困地區“離土不離鄉”的農村勞動力,不僅能夠通過本鄉鎮地區的非農就業提升農戶的家庭收入水平,而且能夠兼顧家庭留守老人兒童的生活及教育問題,從而逐步改善貧困農戶的“能力貧困”問題,實現脫貧增收的可持續性。此外,從我國的現實經濟社會背景來看,非農就業市場的勞動技能及受教育程度要求直接限制了人力資本水平較低的貧困農戶在城市中尋找就業機會的可能性[28],這使得大量貧困農戶被排斥在高增長、高收入的非農活動市場之外。由此可見,對于我國剩余貧困人口而言,其人力資本、物質資本等方面的要素稟賦都處于極端匱乏狀態,在城市非農就業市場上面臨著較大的風險,而“離土不離鄉”的本地非農就業形式能夠為其自身人力資本培育以及家庭貧困狀態的改善提供更有利的條件。與此同時,新時期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經濟建設離不開鄉村振興戰略的有效實施,本地非農就業能夠為鄉村振興提供有效的勞動力資源供給,進而為貧困地區的鄉村產業振興創造良好的基礎。

表5 貧困地區農村勞動力流動路徑與農戶多維貧困
注: 卡尺內匹配、半徑匹配以及核匹配的窗寬均為0.05。
在對貧困地區農村勞動力流動路徑對農戶貧困影響作用考察的基礎之上,本文將進一步分析貧困地區農村勞動力雇傭方式的異質性。具體分組方式為,依據雇傭方式的差異將貧困地區“離土”與“離鄉”的農村勞動力群體劃分為受雇傭(工資活動)組和自我雇傭(私營活動)組,從而進一步厘清不同雇傭方式在貧困地區農戶減貧過程中的作用差異。
從表6的實證分析結果可以發現,無論是何種雇傭方式,其處理效應均顯著為負,即貧困地區農村勞動力無論是“離土”還是“離鄉”,受雇傭與自我雇傭兩類非農就業活動都能夠有效減緩農戶的收入貧困。通過進一步對比,我們發現受雇傭活動的減貧效應高于自我雇傭,但這并不意味著自我雇傭活動在貧困地區農戶收入貧困減緩中的作用不足。事實上,在既有的研究中,諸多學者的研究結果均表明,一般而言,自我雇傭所獲得的經營性收入要高于受雇傭的工資性收入。但與受雇傭者相比,自我雇傭屬于創業經營型,需要不斷地將資金投入到再生產當中,這可能在一定程度上影響到農戶收入貧困的減緩,導致了自我雇傭活動的處理效應略低于受雇傭活動。應當進一步指出的是,自我雇傭活動具有明顯的正外部性作用,能夠有利于市場結構的分散化、就業崗位的創造、知識的溢出,進而推動區域經濟增長以及貧困的減緩[29]。

表6 貧困地區農村勞動力雇傭方式與農戶收入貧困
注: 卡尺內匹配、半徑匹配以及核匹配的窗寬均為0.05。
延續上文的實證分析思路,本文接下來從多維貧困的視角進一步探討貧困地區農村勞動力雇傭方式對農戶貧困的影響。
從表7的實證分析結果可以發現,四種匹配方法所得到的研究結論一致,其中,在“離土”的樣本組中,受雇傭活動與自我雇傭活動的處理效應均顯著為負,而在“離鄉”的樣本組中,僅有自我雇傭活動的處理效應顯著為負,受雇傭活動則不顯著。即在貧困地區各類非農活動中,“離鄉”的受雇傭活動無法有效減緩農戶的多維貧困,這可能是由于在城市從事工資活動的貧困地區農村勞動力常年居住在外、工作的靈活性較低,使得其難以兼顧農村家庭成員的日常生活狀況,更多地只能以轉移匯款的方式滿足農村留守家庭的基本物質需求。相反地,“離鄉”的自我雇傭活動能夠顯著地降低農戶的多維貧困發生率,且在“離土”的樣本組中,自我雇傭活動的處理效應也明顯地高于受雇傭活動。這意味著無論是“離土”還是“離鄉”,自我雇傭活動都能夠在緩解農戶的多維貧困中發揮更加積極的作用。那么,為何會產生這一現象?究其根源,筆者認為主要有兩方面原因:首先,相比受雇傭活動而言,自我雇傭活動的工作時間更加靈活,能夠有計劃地安排或在必要的時候給予留守家庭更加充足的照料,這能夠在一定程度上改善留守家庭的福利狀況。Hundley(2000)的研究也指出了,自我雇傭活動能夠更加自由地根據市場收入回報和家庭照料需求的變化來調整工作的努力程度,尤其是對于農村婦女而言,為了擁有靈活的時間來照顧家庭,更傾向于選擇自我雇傭[30];其次,自我雇傭者的人力資本條件以及物質資本積累一般要優于普通的受雇者,這為其向上流動提供了可行路徑,能夠強化自身的社會參與,在這一過程中不僅能夠提升自我意識,加強教育、健康等方面的人力資本培育,也拓寬了自身的社會網絡,有利于改善自身及家庭成員在社會公共服務方面的享有權。

表7 貧困地區農村勞動力雇傭方式與農戶多維貧困
注: 卡尺內匹配、半徑匹配以及核匹配的窗寬均為0.05。
本文以2016年我國九個連片特困地區的微觀農戶調查數據為樣本,運用傾向得分匹配法從“離土”與“離鄉”的視角比較分析了貧困地區農村勞動力流動對農戶收入貧困以及多維貧困的影響,并進一步探討了不同雇傭方式的作用差異,研究結果表明:(1)“離土”與“離鄉”都能夠有效緩解貧困地區農戶的收入貧困,但前者的減貧效應略低于后者;(2)“離土”能夠有效改善貧困地區農戶的多維貧困狀態,而“離鄉”則尚未起到顯著作用;(3)進一步研究表明,自我雇傭活動對農戶收入貧困的改善作用略低于受雇傭活動,但在農戶多維貧困層面,自我雇傭活動則發揮了更加積極的減貧作用。由此可見,在脫貧攻堅階段中,貧困地區農村勞動力的本地非農就業以及自我雇傭活動已成為農戶擺脫貧困的重要途徑,且對農戶多維貧困狀態的改善尤為明顯。因此,政府亟需針對性地完善貧困地區農村勞動力流動政策,為新時期決勝全面建成小康社會以及鄉村振興戰略目標的實現提供有力的政策支撐。
基于以上研究結論,本文的政策啟示如下:第一,制定精準化的貧困地區農村勞動力流動減貧政策。在當前貧困群體分化的現實背景下,應“分而治之”[31],使貧困地區農村勞動力能夠依據自身狀態選擇理想的非農就業途徑。具體而言,對于發展能力較好的貧困農戶,可通過優惠、特惠政策,積極引導其流向城市地區收益回報較高的非農產業;而對于發展能力較為欠缺的貧困農戶,則以精準幫扶的形式逐步培育其在本鄉鎮地區從事非農產業的能力,增強其在非農就業市場的競爭力,從而通過本地非農就業與外出務工這兩大渠道實現貧困農戶的脫貧增收。第二,加快振興貧困地區農村產業的發展。盡管研究結論表明貧困地區的本地非農就業在減緩農戶貧困中的積極作用,但這離不開鄉村產業的健康發展。因此,在當前鄉村振興戰略的實施下,貧困地區地方政府應順勢而為,充分依托本地區的特色資源稟賦,以三次產業融合為路徑,加快培育貧困地區特色產業的發展,為貧困地區農村剩余勞動力提供穩定的就業崗位,繼而實現精準扶貧戰略與鄉村振興戰略的協同發展。第三,積極引導貧困地區農村勞動力的自我雇傭活動。在經濟轉型過程中,自我雇傭已成為貧困地區農村剩余勞動力就業選擇的重要形態,這對于貧困人口實現向上流動、提升社會參與具有重要意義。因此,政府應著力完善農民工自我雇傭的政策環境,給予融資、培訓、法律咨詢方面的服務,并針對貧困人口的自我雇傭收入實施特惠的收稅減免政策,從而激勵貧困地區農村勞動力的自我雇傭活動;此外,應建立更為廣泛的社會保障體系,將自我雇傭群體納入到社會保障體系當中,提升社會保障權利,降低從業風險[32],營造出“萬眾創新、大眾創業”的新局面,為新時期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經濟建設提供不竭的源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