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偉嘉
端午又作端陽,單聽著也覺山河明朗,人世莊嚴。
“碧艾香蒲處處忙,誰家兒共女,慶端陽。”端午插艾采香蒲以驅邪辟毒的風俗是普遍的,而家鄉人又講端午時節凡草木皆可入藥,不過得趁天色未曉,采來才頂事。家里會將趕早采來的草木煮在鍋中,再用煮好的湯汁供人敷眼沐面,據說可清熱明目。所采草木中多有車前,這種田間地頭隨處可見的野草確是味藥材,古醫書中云食之得子。故在古時逢著年饉舍人之秋,君王便令百姓采食車前,以期繁衍人丁,國泰民安。
家鄉處關中西府,渭北旱塬,每到端午難睹龍舟破浪,鑼鼓喧天的騰騰生氣,但粽子倒常吃。若葉青翠,糯米瑩白,青白交映,很是明凈。用它來祭屈原真是相稱。不過在鄉間,端午食粽自古如此,屈原的事跡卻鮮有人說,并非不知。這種相忘也是好的,好比禪宗公案中,僧問趙州和尚:“如何祖師西來意?”趙州正色答曰:“庭前柏樹子。”
粽子之外,家鄉又有油糕,別處似不多見。端午前夕,便有人當街支起油鍋,現做現賣。油煙升騰,吆喝嘹亮,在生意外又有情意。油糕先使用和好的面團裹上黑糖,捏成餅狀,約茶杯蓋大小。再入鍋烹炸,待色澤金黃,圓潤鼓脹,在油中浮起后,便拿笊籬撈出瀝干,好似月出東海。剛出鍋的油糕,香氣四溢,入口酥甜,輕咬一口,糖汁恣肆。但好吃也得趁熱,晾涼后風味便遜了不少。油糕粽子是出嫁的女兒端午回娘家必帶的禮品,我總是惦記著姑母帶來的油糕粽子,或因當著節氣的緣故,吃著格外有滋味。
白居易任盩厔尉時,曾在觀刈麥中寫關中夏收的景象:“田家少閑月,五月人倍忙。夜來南風起,小麥覆隴黃。”如詩所言,五月初家鄉正是麥黃時節,端午的風日里因浸潤了農夫的汗水,也變得篤實起來。龍口奪糧的關頭,麥子從田間收割,場里碾曬直至顆粒歸倉,容不得半點差池,空氣中都是如臨大事的肅穆。“婦姑荷簞食,童稚攜壺漿。相隨餉田去,丁壯在南崗。”我想過去主婦提著水食去田間送飯,男人在皇天后土間生發的貴氣,與女心在水漿飯食中醞釀的溫婉,相得益彰,真是風光無限。
端午前后,田野村落中常會聽到一種鳥啼,鳴聲婉轉,如同人語。祖母告訴我此鳥名算黃蟲,她又講,古時有一秀才進京趕考,途經一村莊,見小麥已黃,便懇勸村人及時收割。誰料等他回來又路過此地,則見由于無人收割,熟透的麥粒都落在了田里,好不恓惶。秀才頓時悲憤難抑,一氣之下仆地而亡,一靈不滅,化鳥而飛。由此每當麥黃時節,它便飛遍山河原野,千村萬落,口中唱著“算黃算割,不割就落”,提醒人們及時夏收,因之它便被喚作算黃蟲了。知了這個故事,我每聽到算黃蟲的叫聲便會生出無端的敬意,對糧食也知愛惜了。古人修身,從小先由惜物做起,培養德行,漸次推之及人,乃至光大于家國天下。而反觀今日,在物質消費的鼓噪下,人對物尚無絲毫憐惜珍重,說發自內心的去敬人親民,難免是虛妄了。
端午一過,氣溫驟升。五月赤日行天,天氣陡然變熱,地上萬類生機蓬勃,遍處一派繁盛氣象。皆提醒著人們,已是夏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