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敘事（組詩）

王正全

入秋后，稻草人的使命在雨中瓦解

在割完稻子后，橫尸荒野

棕色的骨頭、黃色的皮膚在烈日灼后

褪去了顏色，悲憫的結局

是不該被人記住的

季節的反常性，讓萬物有了喘息

的機會

母親墳頭的野草，忘了衰敗的時令

像稻草人擋住了塵世的悲喜

麻痹起母親對外物的情感

黃土的壓力、生活的憂慮、子女

的惦念

在秋天，解釋著悲傷

母親多雨之秋，我在床上給你寫信

寫父親從礦井到小城的工地

寫姐姐成為人妻、成為人母

當寫到自己，逃避你病故的事實

卻未敢提及。只在多年后的雨夜

把傷口上的刀拔出，一邊流血，

一邊寫下

父親很好，姐姐很好，一家安泰

母親大人勿念。信末寫上：

愿母親心意順遂，塵世風大，記

得添衣

兒子敬上！

末尾靜等燃燒的春雨啟程，貼郵捎信

子，靜候回音

剪發術

母親墳頭的青草茂盛，有信仰的地方

都相信墳頭的青草是興旺的先兆

地下的亡人會保佑子孫后代

父親不信這，清明前后去鏟除野蒿

雨水季節一刀刀的割下野草

想起年輕時候的他們，琴瑟和諧

斜陽下父親給母親梳頭

漂泊的數十年，把受之父母的頭發

無數次地弄丟。剪刀每次在頭上

飛舞時

我都會想起堅持十余年的鐮刀

春風又綠南山，墳頭的草割了十次

新生的事物在舊事物中孕育

我剪去的頭發像父親的堅持

都是在舊物中，不斷描摹新的自己

我也學習了父親的剪發術

給先祖輩們修剪殘存塵世的肢體

這或許是一個未亡人給亡人

寫的一封家書

一個人

晚風釋意，帶來南部山脈的余暉

酒入愁腸，蓬頭散發把余暉納入胸懷

來稀釋酒精的濃度，孤獨顯得詞窮

一個醉漢與自己的對話，從內心

深處涌出

你骨子里的怯弱、虛偽，把黑夜

的惡魔

送上了神壇。蓬頭垢面的另一個你

掙扎著爬出生活的墳墓，為缺點

找個合理的理由

用一個假身份來藏起真相

你假借他人之棺，來借尸還魂

路過野草叢生的墳墓，你鞠躬作

揖，焚香禱告

來祈求自己在三維空間中的安詳

醉漢坐上高高的墳墓，用犀利的

目光來為尸體超度

萬相拂上心頭

眾生相，沉入了地獄，和尚相，

深入半空

佛相，高居廟堂。孤魂野鬼的鬧

劇在演出

有鬼清貧一生，氣息尚留人間

有鬼富甲一方，惡名遠揚

但都帶著鄉土的月亮，委身于黑

木之中

一個稻草人，撕下猙獰的面孔

用星辰來裝飾新面孔，于是就成了鬼

行將就木之鬼。但請放心這個人、

這鬼

它們不殺生，不吃人

夏日村間書

貓被陽光驅趕到陰涼的地方

白云伸展，在臉上留下灼燒的痕跡

有個老人，在大樹下拉著二胡

逃離喧囂，樹蔭下影子孤獨

曲聲中住著天各一方的愛人

喵聲顯得多余，蟬也不甘示弱

多么平靜的下午，仿佛世紀之交

的鐘聲

與新世紀的黎明相遇一樣

曲到用情處，顯得悲涼

風聲鶴唳，翻過山野，越過溪水

帶來靜謐的白云，為草葉青青的

孤墳帶去生活的訊息

白云灼燒著臉頰

貓來到樹下，蹭了蹭老人的腿

眾人散去。斜陽舉起了斧頭

修剪青山上多余的殘枝

五月或南風筆記

南風拂柳，一夜吹盡麥香

夏天的縫隙里，有太多的潮濕面

在一片金子的田野邊際

農忙人的鐮刀，收割起白開水燙

過的白云

麥茬上的幾何方塊，戳入鞋底

印刻出一個中年女人的不易

磨刀石上的月光，雕琢起她臉上

的皺紋

深一刀，淺一筆

像這個夏天，留在麥地里的齒痕

燕子低飛，猛蛇過道

遲到的雨天，沒有給予大地以慈悲

周圍幾近萎靡的事物

是否值得我，農婦眼里飽含的淚水

在五月，田野的縫隙里

與大地對火，與河川對酒

一場棋手的博弈，在天空散開

在漢界楚河的邊緣，懸崖勒馬

人的一生啊，誰沒有五月的炙烤

誰沒有成年的無助

怕它們闖入一籌莫展的筆尖中

聲響沙沙，靜等靜等

責任編輯：李軍學 馬 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