蔓兮

簡介:趙寧和殷凡也曾有過最美好的時光,直到這時光被驟然打碎,露出殷凡的獠牙。趙寧愛恨交加,六年后成為江小靜,緩緩向他走來。殷凡忍住顫栗,壓抑所有情緒才佯裝平靜,把她再次留在身邊。
1
趙寧死后第六年,殷凡成了南城炙手可熱的新貴,無數名媛閨秀愛慕他,妄圖攀附。
有不服氣的刁蠻姑娘在商賈云集的宴會上堵住殷凡,傲慢又憤憤地發問:“你不過是個暴發戶,憑什么瞧不起我?”
殷凡連著應酬了幾個晚上早已疲憊不堪,他揉著眉頭,沉默不語,深邃的眼眸卻泛著冷意。
宴會廳一時靜到極點,眾人面面相覷。
殷凡此人手段狠辣,這些年算計他的人都沒有好下場。
正當眾人僵在原地時,江小靜走到這位姑娘跟前,突然將手中的紅酒潑在了她的裙子上,白色禮服裙頓時被染,那姑娘氣得發抖,一個巴掌朝江小靜甩了過去。
“李小姐,既然您的裙子臟了,不如先去更衣室。”江小靜微笑著說道,絲毫沒有在意迅速紅腫起來的臉頰。
大家眼看著那姑娘吃癟,氣憤地跑去了更衣室。
鬧劇很快結束,宴會如常。
殷凡卻沒心思再逗留,他微微斂起眼神:“各位慢用,我失陪了。”
眾人連連應和,將尷尬的氣氛圓了過去。
殷凡的余光瞥了眼江小靜,這個女人是半個月前到公司應聘的前臺,人事檔案干凈得像一張白紙。
殷凡想撐起沉重的身體,卻差點兒松了力,險些又坐了回去,好在江小靜穩穩地攙扶住了他。
江小靜個子嬌小,剛好到他的下巴,走路時柔軟的黑發不時蹭到他的下頜,清冽的淡香縈繞在鼻間,她柔軟的身體若有若無地貼近他的臂膀,似乎壓根兒沒注意到。
到了車前,殷凡停下,沉沉的目光直視著她。
江小靜仰著臉看他,笑問:“殷總?”
殷凡捏緊了手,搖了搖頭。上了車,呼吸越發重,他煩躁地松開了領帶,閉著眼靠著車座。
“呀,抱歉,殷總。”身旁的女人聲音輕軟,小心地拆開一包濕紙巾,認真地幫他擦拭襯衣上的印記,“可能剛剛不小心把口紅蹭上去了。”
她的額頭若有若無地掠過他的下巴,殷凡喉結滾動,眼神暗沉,猛然握住了她的手。
江小靜側頭看他,黑亮的眼眸澄澈溫和,有一點兒無辜,又有點兒膽怯,紅著臉想抽出手。
殷凡笑了,他將她拉入懷中,壓抑著黑眸里的火光,吻了下去。
江小靜驚呼著推開他,有些惱:“殷總,您喝多了。”
殷凡點燃一支煙,深吸了一口,把多年深埋的陰霾一口吐盡:“江小靜,別聰明反被聰明誤,趁我還沒反悔。”
隱藏的心思被揭露,江小靜的心提到嗓子眼兒,腦子被殷凡的話沖得嗡嗡響,竟大膽了起來,閉著眼吻了上去……
路邊一輛車過去,亮光在車里一閃而過,酒氣和身上的香氣交錯糾纏,鼻息溶溶里裹挾著曖昧氣氛。
車最后停在江小靜家門口,殷凡目送著江小靜的背影走遠,直到看不見。他沉默良久,一貫沉冷的面上露出一絲笑意。
江小靜的這張臉跟趙寧沒有一點兒相似之處,但他早在見到她的第一眼,僅憑一個背影就認出來了。
趙寧的報復,他足足等了六年。
2
所有女人都認定殷凡天生不會愛人,直到毫不起眼的江小靜出現。她們咬碎了牙,嫉妒地看著殷凡的車候在公司門口。江小靜把工作交接給同事,踩著高跟鞋,扶著殷凡的手上車,江小靜甚至在抱怨:“我不喜歡穿高跟鞋,下次別浪費錢了。”
流言蜚語四起,女人的嫉妒足夠殺死一個人。
她們嘲諷江小靜,排擠她,眼睛恨不得翻到天上去:“我賭她撐不過三個月。”
關于這陰暗里的一切,殷凡冷漠地看著,她們興奮地猜測,江小靜完了。
直到公司管理會議,殷凡特意叫了江小靜也來參加,讓她坐在自己身旁。冗長的會議讓江小靜煩悶得捂嘴打哈欠,殷凡余光瞥了她一眼,她不好意思地紅了臉,急忙正襟危坐。殷凡卻敲了敲桌面,聲音清脆冷然,所有人都停了下來。
殷凡替江小靜捋了捋耳邊的碎發,聲音低沉到讓人心里發顫:“抱歉,我女朋友累了,休息十分鐘。”
會議室一片嘩然,殷凡的目光掃過他們,大家瞬間醒悟,殷凡是認真的。
散會后,江小靜跟殷凡一同去辦公室,他不知疲倦地繼續看文件,江小靜便百無聊賴地玩兒起了碎紙機,紙張沙沙的,聲音嘈雜,她故意一張接一張地放進去。
殷凡果然側目,她眨了眨眼道:“你有話想說?”
他低笑一聲,搖頭,然后繼續工作。
碎紙機又開始運作,殷凡放下筆,這是他冷臉的前兆。江小靜見狀,立即先發制人,小聲嘀咕:“殷大總裁要訓人了嗎?”
這跟許多年前的無數個場景漸漸重疊,殷凡眼神一頓,他問江小靜:“你愛我嗎?”
他深沉的眼底氤氳著一層冰封多年的冷霧,可看向她時漸漸融化了,眼尾勾起一點兒笑意。
這目光里的深邃,讓江小靜心尖一跳,險些心動,她堪堪守住,說:“當然不愛啦!”
殷凡沉聲笑了笑:“嗯。”
他不生氣,只是帶著寵溺的味道點了點頭。
江小靜深呼一口氣,不停地告誡自己別信他,六年前,他能欺騙趙寧,六年后也會用同樣的手段戲耍江小靜。
門被敲響,市場總監及員工何小西請示上周遞交的分析報告一事,最近西城的周氏集團不太安分,市場總監對周耀明在南城的布局做了一個詳盡的調查報告。
西城的周少一向不與殷凡涉及的生意交集,即便有小動作也是百般小心,殷凡就像一只豹子,在商場上不留余地地撕碎一切對手。但今年以來,周少有些心急的意味。
殷凡皺眉道:“分析報告什么時候給我了?”
市場總監一愣,何小西急了:“我上周來您辦公室,當時只有江小靜在,我明明交代過她一定要轉交給您。”
何小西注意到了碎紙機前僅剩的一張文件紙,那正是她之前拿過來的分析報告。她氣壞了,怒氣沖沖地指著江小靜:“你!”
江小靜抱歉地“啊”了一聲,看著殷凡道:“我忘記了,把它當成了廢紙。”她含著委屈,好像能立馬哭出來。
她又爭辯了一句:“我真不是故意的。”
殷凡靜默了一秒,道:“沒事兒,你們重新準備好資料來找我。”
何小西不甘心,還想繼續說,卻被市場總監拉著離開了辦公室。何小西進電梯前轉身看了一眼,透過門縫,她看到殷凡無奈地嘆了口氣,正在安撫鬧別扭的江小靜。
女人生起氣來,向來喜歡由一件事牽扯出許多事,而最終都會繞回百問不厭的問題。
江小靜眼眶濕紅,抿著唇質問:“殷凡,你真的愛我嗎?我沒有良好的家境,沒有驚人的美貌,你為什么會愛上平凡至極的我呢?”
他有些頭疼地捏了捏眉心,聽到這話倒是沉默下來,就在江小靜以為自己應該見好就收時,殷凡開口了,他說:“我曾經遇到過一個壞脾氣的女人,但是她跑了,所以我只能抓住你。”
江小靜下班回到家后,身心俱疲地躺在床上,想起殷凡最后那句話,忍不住冷笑。許多年前她還是趙寧的時候,第一次跟殷凡起爭執,鬧得他禁不住嘆氣,她故意挑釁他,問他要不要試著喜歡一下自己,殷凡卻說她太鬧,他不喜歡。
所以,這一切都是假象。
她再也不要愛殷凡了。
手機響起,她接起了電話,聲音冷淡:“殷凡已經注意到你的動向了,大概會對付你,我拖不住,你小心防備。”
周耀明笑了笑:“西城的土地開發計劃,你還沒找到?”
原本西城和南城互不干涉,最近西城有幾塊土地正待開發,開發后會成為西城最大的商貿中心,而這開發權被殷凡拿到了,周耀明便不得不冒一番風險。
江小靜道:“我盡快。”
周耀明笑了,并不在意她的話,只是提醒道:“別太沉迷這場游戲,你要牢牢記住,我是你的恩人,殷凡是你的仇人。”
江小靜驀地變了臉色,咬唇道:“那不是你該操心的事!”
3
六年前,趙寧還是衣食無憂的大小姐,和小姐妹們出格地跑去酒吧玩兒,喝得醉醺醺的,一出門就栽進了一個瘦削的懷抱。
她不滿地嘀咕:“太瘦了,硌得慌。”
那個人不耐煩地推開她,她卻像只八爪魚似的抱住他不放,頤指氣使道:“背我回去!”
她趴在對方的背上,明顯感覺對方一頓,猶豫了幾秒,妥協般地攬住她的腿彎,慢慢在深夜里向前走。
清晨的陽光灑在趙寧的眼皮上,她打著哈欠時,看見的是殷凡沐浴著陽光,坐在桌前認真地看書,那雙淡漠的黑眸被陽光點亮,泛黃的舊襯衫仿佛疊加了一層濾鏡。趙寧看呆了,沒忍住打了個噴嚏。
聽到聲音,殷凡回頭看向她,她清了清嗓子問:“你是誰?”一邊問一邊環顧四周,不等殷凡回答,又開口道,“沒上班吧?想要什么工作我都能給。”
她還沒到喝斷片的地步,本著先發制人,后者就不記得她丑事的原則,把驕縱自矜的架勢擺個十足。
殷凡卻看了她一眼,開始趕人:“醒了?門在那邊。”
“喂,我是想報答你!”趙寧漲紅了臉,走到他身邊解釋自己的意圖,余光卻落在桌上的自學考試資料上,眉毛彎起,笑吟吟地說,“你想上學?早說呀,南城大學的校董是我伯伯,打聲招呼可以先去旁聽。”
殷凡反扣住她的手腕,將她整個人抵在書桌上。
“啊!”趙寧驚嚇到了。
他的影子籠罩下來,清俊的眉目在眼前放大,趙寧聽見自己的心“撲通撲通”地跳,耳根子抑制不住迅速染紅。
“不需要你去打招呼。”他眼神冰冷地盯著她,又湊近了些,尾音上揚,聲音蠱惑,“你是想報恩,還是別有所圖?”
他眼底的笑輕慢又諷刺,趙寧看得明明白白,腦子“轟”地一下炸開,猛地推開了他,惱羞成怒地扔下一句“我就是有所圖,你又能怎樣”便逃了。
她捂著怦怦亂跳的胸口,禁不住咬了咬唇,臉頰上是十多年從未有過的少女緋紅。
殷凡被她推坐回椅子里,風卷著書頁翻了好幾頁,似遠似近,仍保留著少女的體香。殷凡深呼一口氣,壓下情緒,重新埋頭伏案。
這一片老舊居民區荒涼了很久,只剩一些上了年紀的人居住,殷凡像個異類,孤僻冷傲,不與人交流,一扇門隔絕了自己與外面的世界。
偏偏趙寧囂張地砸開了他的門,逼迫他學會無視她的任性。她自由進出他的家,直到他視若無睹。
趙寧坐在真皮沙發上,手抵著腦袋,氣悶地高聲道:“殷凡!我渴了!”
桌上的書被他看了不知多久,但他就是吝嗇于給她一個眼神。果不其然,殷凡頭也不抬:“廚房有,自己倒。”
“行。”趙寧笑靨如花,打開手機音樂,外放到最大,選的是嬉皮士音樂。
隔壁的老太太午休被擾,又開始拿拐杖戳墻,墻皮掉了一地。殷凡臉色都變了,他深深看了趙寧一眼,自覺地進了廚房。
趙寧捧著他端來的水杯,心滿意足地關了音樂。殷凡繼續學習,趙寧一閑下來又開始不樂意,把屋子里上下打量了一圈,摸著下巴問:“殷凡,你覺得我再搬來點兒什么好呢?”
搬來?這間狹窄逼仄的房間硬生生被趙寧塞下一張真皮沙發,一張白色三腿小桌,一套古董茶具,她就差把這兒變成自己家了。
但凡他排斥她,趙寧就鬧得他不得安寧。她像一朵帶刺的玫瑰,明艷又熱烈。
“趙小姐,請你有點兒客人的自覺。”
“客人?我到哪兒都是主人!”趙寧“撲哧”一笑,踩在茶幾上,好奇地戳下一片墻皮,粉粉的質感引得她更感興趣。
她自幼生活富足,被保護得很好,一直保有一顆童心,這樣平凡又普通的小事都能讓她玩兒得像個孩子。她一身玫紅色連衣裙,白皙纖細的小腿露在外面,足以想象少女曼妙的身姿。殷凡別過頭,握住筆的手用了幾分力道,睨著她道:“下來,別鬧。”
“我就鬧……啊!”
趙寧一腳踩歪,眼看就要摔下來,緊張到閉緊雙眼,下一刻卻被清瘦的懷抱接住。她自覺地環住殷凡的脖頸,睜開眼得意地笑道:“就知道你會接住我。”
殷凡冷著臉要撒手,趙寧雙手勒得緊緊的,不肯放開,眼睛狡黠地一轉,趁他不防,輕巧地吻上他的臉。殷凡渾身一僵,抱住她的雙手顫了顫,卻意外地沒有拒絕,也沒有對趙寧發火。
她一步步逼近,他一步步后退,一推一拉之間,她贏了。
殷凡回過神來的時候,趙寧已經跑到門口,驕傲又開心地說:“殷凡,你口是心非,你被我打上烙印了,以后只能喜歡我!”她歡快離開的背影在他眸光里停駐了很久。
殷凡摸了摸自己的臉頰,別扭地一側頭,可到底,眼底散漫著柔和的笑意。
這狹小的房間塞得很滿,就像把他空寂的心也塞滿了一樣。
如今再環視這一切,竟然覺得沒了趙寧吵吵鬧鬧,冷清得不像話。
4
殷凡是以社會考生考入大學的,他去了一所商科赫赫有名的學校。
在趙寧眼里,他仍然神秘,瘦削的脊背繃成一條直線,沒有一刻放松。而他們的關系仍沒有蓋棺定論,可又曖昧叢生。
那天趙寧去找殷凡,他卻一直在看書,她不滿地靠在他的后背上,伸手去拿他的書:“不許你看它,你只能看我!”
殷凡拍開她的手道:“別鬧。”
趙寧蠻橫勁兒上來,一口咬住他的脖子,磨著小虎牙,兇巴巴地道:“你是要它還是要我?”
女人吃起醋兒來,不分對象,何況趙寧不是個講理的主兒。殷凡放下書,干脆擁著她往床上倒,趙寧被他撓癢癢,笑出了眼淚,求饒:“再欺負我,我就不做你女朋友了。”
沉重的呼吸噴灑在她脖頸處,殷凡報復性地咬了一下:“行啊,那我做你男朋友。”
等鬧夠了,殷凡被推開,趙寧翻身坐起,狠狠瞪了他一眼,整理好衣服往外走:“哼,我要回家了!”
余暉從半開的門外漏進來,映襯得他鋒利的側臉柔和不少,他漫不經心地伸了個懶腰,似乎想說什么,卻又沒有說出來。
回到家還沒進家門,趙寧就看見工人抬著不少古董和各種珍貴收藏往外走,她找到在陽臺上打電話的父親,疑惑地問:“爸,發生什么事了?”
“沒事沒事,今年市場行情不好,拿去周轉一下。”趙爸爸難看的臉色一見趙寧立刻變成了笑臉,揚了揚手豪氣地說,“舊的不去,新的不來嘛。”
趙寧頓時安心了不少,嗔笑著搖了搖父親的手臂:“那就好,嚇得我以為我們家破產了呢。”
“怎么會?瞎說!”趙爸爸的臉色微僵,但轉瞬即逝。很快,他又一臉焦急地接了電話,用眼神示意趙寧先離開。等趙寧離開后,他才擦著腦門兒上的汗小聲懇求:“再通融一下,剩下那些等公司賺了錢,我再還你。”
電話里的人嗤笑一聲,不知說了什么,趙爸爸頹然地坐在地上,雙眼放空望向天空。
一直守在別墅不遠處的黑色轎車慢慢駛離,車窗緩緩降下,外頭的風吹得殷凡前額的黑發遮住了那雙漆黑的眼。
“世侄,趙奎這就算是廢了,還滿意嗎?”李文海輕笑,回頭看了殷凡一眼,挑眉問,“真對趙寧用心了?”
殷凡沒有回答。
李文海又提醒:“想想你死去的父母,還心軟嗎?”
“別說了。”殷凡神色不虞,看向窗外。
“你現在叫停也來不及了,趙奎的那些債主可不會輕易放過他。”李文海緩緩嘆了口氣,“把多余的感情都收起來吧,趙寧不會愛你的。”
用過晚飯后,李文海把殷凡送了回去,殷凡下車后,垂著眼慢慢走進那個老舊的小區。
深沉陰郁的夜色,天幕像是被墨洗過,一顆星子也沒有。殷凡腳步頓住,掀起眼皮,忽然一怔。
趙寧蹲坐在臺階上,腦袋枕著手臂,剛打個哈欠睜開眼,蒙眬的眸中亮起絢爛的光彩,撲向殷凡。
換作往常,殷凡多半會拉開她,牽著手進屋,但今天趙寧覺得腰上環上了雙手,殷凡抱得她險些喘不過氣來。
“殷凡?”
趙寧驚叫一聲,被殷凡打橫抱起,她剛想掙扎,卻望見了殷凡垂著的眼眸里壓抑的陰郁和狂躁。他聲音輕而緩,帶著一絲低哄:“趙寧,說你愛我。”
她唇邊綻放出絢爛的笑容:“我愛你呀。”
這一句話擊中了殷凡的某根神經,他閉著眼沉淪在趙寧香甜的吻里……
趙寧是滿心愉悅地踏著清晨的陽光回家的。殷凡睡眠淺,她沒有打攪他,悄悄離開了。她已經決定了,她不想再等下去,殷凡就在她身邊,卻遙遠得像是抓不住。
回家拿戶口本,跟殷凡領證,才算徹底擁有他!
還在半途中,自家那輛熟悉的轎車一個急剎車猛地停在她面前,趙寧愣愣地看著握住方向盤的父親,失神般地叫道:“爸……”
“走!”爸爸雙目猩紅,催促著趙寧上車后,迅速瞥見拐角處追上來的一輛銀色轎車。
兩輛車一前一后在寧靜的道路上疾馳,卷起層層灰塵。
趙寧家的別墅位于半山腰,盤山公路一圈又一圈,車速一旦過快,很容易出事故。
趙寧焦急地問:“到底出什么事了?爸——”
一陣尖銳刺耳的聲音過后,車沖下了公路,接著是連續的碰撞、旋轉,直到停滯。
趙寧用最后一點力氣睜開眼,鼻端是難聞的汽油味,模糊的視線里,她看見一雙朝她伸過來的手。
那雙手的主人說:“趙寧,活下來。”
5
救下她的人正是周耀明。
車禍后,周耀明救了她,但返回時已經來不及救她父親,聽說現場慘烈……
而趙寧毀容了。
她摸著臉上的疤,望著鏡子發呆,輕聲問:“我想見殷凡,求求你,送我去見他好不好?”
坐在一側的周耀明仿佛聽到了笑話,挑挑眉道:“去見你的仇人?”
趙寧一下愣住了,她疑惑地看著周耀明,喃喃自語:“你胡說,不可能,不可能……”說著說著,趙寧突然怒目圓睜,她瞪著周耀明,激動得去拽他的衣領,“你憑什
么說是殷凡害的?憑什么?”
周耀明告訴她,趙奎早在半年前就被有心人做了局,半年下來趙家的資金鏈和投資計劃早就被人摸清掌握,而幕后策劃人正是殷凡的世伯李文海。
周耀明輕輕拂開她的手,理了理衣領,帶著殘忍的笑逼近她,慢條斯理地說:“你以為追債的人是誰派出來的?窮追不舍,一副拿命的架勢,你以為只是生意上的事?分明是復仇嘛!”
明明覺得不可能,心底卻浮現了一個名字。
趙寧咬著牙,捂住耳朵不想聽,卻被周耀明強行拽開手,他的聲音就在耳邊響起,像個魔鬼:“你父親當年為了在南城做大,逼得殷凡的父母破了產,因為還不上貸款導致夫妻倆雙雙跳海……前塵舊怨,你說殷凡會不會真的愛你?”
趙寧渾身僵住,眼睫一顫,眼眶濕潤,咬著唇慘然地望著周耀明。沉默許久后,她面無表情地懇求道:“幫幫我……”
后來,周耀明幫她做了整容手術,趙寧徹底重生,變成了江小靜。南城的首富轟然倒塌,新冒出頭的殷凡披荊斬棘,收走了趙家大半資源,徹底坐穩了位置。
六年后,趙寧回來了。
手機振動,吵醒了趙寧,屏幕上的“殷凡”兩個字將她從舊夢里拉回現實。她嗓音帶著睡醒后的微啞,格外誘人:“喂?”
殷凡停頓了片刻,才發出一聲低笑:“我想見你了。”
趙寧微微哂笑,語氣甜糯地回:“好呀。”
殷凡轉而又道:“帶杯咖啡來我辦公室。”
現在是晚上十點半,殷凡慣常加班會困乏的時間。趙寧心中嗤笑,她穿好衣服攔了輛車到公司附近的咖啡店取了杯咖啡走進公司。
保安熟稔地招呼:“小江啊,這么晚還加班?”
見她笑著點頭往前走,保安又擠眉弄眼地指了指樓上:“何小西來了,殷總和她正在會客廳呢。”
趙寧笑了笑,說:“好,我知道了。”
她當然知道,她在家下單買咖啡時,故意把取餐短信轉發了一份給何小西。只要何小西野心和膽量夠大,此刻就應該出現在這里。
電梯直達,她沒有停下,徑直路過會客廳,放輕動作進了殷凡的辦公室,從他桌墊下拿出鑰匙,熟練地打開抽屜,將那份土地開發計劃復印了一份。
完成一切,趙寧拿出手機想跟周耀明派來的人聯系時,辦公室剎那間亮如白晝,殷凡站在門口,那雙深邃的黑眸靜靜地凝視著她。
“殷凡,咖啡涼了,要不我重新幫你買一杯?”趙寧鎮定地笑了笑,拎著手提包淡定地擦過殷凡的肩膀,卻被殷凡拽住了手腕。
殷凡的目光從她的包包上掠過,很久之后才開口:“在停車場等我,今晚我去你那兒。”
“好……”趙寧的心“咯噔”一下,隨后笑著點了點頭。
趙寧剛走兩步,殷凡突然問:“為什么把短信發給何小西?”
她嗔怪道:“就不許我耀武揚威一下嗎?平時她經常盯著你看,我不痛快。”
這話讓人找不出漏洞,殷凡點了點頭。趙寧心下松了口氣,快步離開了。
殷凡站在窗前,俯瞰黑黢黢的、像是要吞噬一切的夜景,沉默了許久,才輕輕把手放在桌上的那臺復印機上,機器運作后的余溫仍在。
他牽起嘴角,自嘲地笑了。
人這一生,誰一定能挺著胸膛說自己從來行得正,坐得端?但他一向分得清,誰欠下的債,誰來償。
欠殷家的債,六年前他已經讓趙奎還干凈了,可惜還牽扯了趙寧,這個名字擱在他心上灼燒了這些年,日夜難安。
6
地下車庫。
趙寧四下看了會兒,才打電話給周耀明,跟他確定時間把計劃書拿走。周耀明聽后,卻笑了:“我改主意了,土地開發權我要,南城的商業中心我也要。”
趙寧微愣:“什么意思?”
周耀明道:“我在你家里放了一份東西,你只要想辦法讓殷凡簽字,他就再也不能翻身,如同街邊的野狗,人人喊打。”
趙寧握著電話沒吭聲,周耀明語氣不善:“你心軟了?你不是恨殷凡嗎?”
趙寧用力捏著手機,半晌才沙啞著嗓音說:“我知道了。”
電話掛了很久,她仍然沉默地站在原地,指甲死死摳住掌心,刺痛讓她清醒,但清醒的代價讓她不得不直視內心,她始終不忍殷凡受到傷害。
夜色更深,微風夾著秋天的濕冷撲面而來,心臟空洞而荒蕪。
凌晨四點,趙寧睜開眼,她瞥了眼躺在身側熟睡的殷凡,悄悄掀開被子,將藏在枕頭底下的那份文件拿出,取出紅墨印在殷凡的大拇指上擦了擦,那個簽名的位置空白,就等著趙寧握住他的手輕輕一按。
她的呼吸都在輕顫,握住他的手慢慢朝紙張移去,卻在只差一毫米的距離驀地停下。她別過臉,死死咬著唇,無盡的憎恨和莫大的悲哀幾乎將她淹沒,心臟抽搐著疼痛,似在嘲笑自己的無能。
殷凡緩緩睜開眼,問:“怎么不按了?”
她驚覺,愣愣地看著殷凡坐起來,他眼底一片清明,壓根兒沒有睡著。
殷凡面容平靜,沒有看她,只是拿過文件看了一眼,好像簽署公司成百上千份文件那樣自然,取出筆,流暢地寫下自己的名字,大拇指又按了上去。
他抬眼,把東西遞到她面前,斂眉輕笑:“趙寧,別不忍心。”
聽著輕描淡寫的“別不忍心”四個字,趙寧感覺天旋地轉,血液直沖頭頂。
她死死地盯著殷凡,問:“既然你早就知道,何必配合我?我身上還有什么值得你欺騙的?”
臥室沒有開燈,里面一片冷寂,黑暗中殷凡似乎彎了彎嘴角,笑得漫不經心,仿佛在回味一場時隔經年的夢:“我早知道你要討回一切,你想要的,我都給你,我們遲早要迎來一個結尾。”
一聲清脆的巴掌聲響起,殷凡側歪著頭,不言不語。
趙寧眼淚滾燙地滴落,她慘然笑了,一字一句道:“結尾?殷凡,我跟你只剩不死不休。”她揚了揚手里的文件,憤恨而堅定地道:“你以為我做不到嗎?我會!我比任何人都期待看你死無葬身之地!”
趙寧擦了擦眼淚,決然地帶著文件,奔赴夜色里,她要將這份文件交給周耀明。
她憎恨著那個緊要關頭仍對殷凡保有愛意的趙寧,她要證明,她可以將那個趙寧抹殺掉。
7
“趙寧,我們倆互不相欠了。”這是那天趙寧把偽造的文件交給周耀明時,他說出的話。
趙寧垂下眼,沒有回答。
從那天起,江小靜便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屬于江小靜的一切都被拋棄,她變回了趙寧。現在她暫住在周家,和周耀明共進晚餐。周耀明有時怕趙寧悶壞了,會邀請她做舞伴,牽著她的手在外亮相。
眾人都驚訝,旋即了然地捂著嘴交流:“這不是殷凡的女朋友嗎?怎么跟周耀明攪在一起了?”
“人家這才叫聰明人,殷凡都這德行了,誰不忙著撇清關系啊……”
周耀明從不和趙寧提起殷凡的事,她也不問,平靜的日子過久了,差點兒把自己都欺瞞過去。
趙寧知道周耀明早就動了手,有一天,她忍不住問:“殷凡現在……”一句話沒說完,周耀明的食指就輕輕放在唇上做噤聲狀:“噓。”
趙寧沉默了好一陣,最終笑了笑,點頭。
外面的風言風語沒有一句落進她耳里,周耀明屏蔽了一切他能屏蔽的,趙寧接觸不到外界任何關于殷凡的信息。她躲在周家,撿起了小時候喜愛的繪畫打發時間,她沒問周耀明打算什么時候放她走,但隱約明白,周耀明信不過她。
趙寧是在一個月后知道殷凡的消息的。
往常她是熬夜作畫,白天休息,那天她起了個大早,路過周耀明房間時,聽見那臺電視機正在播報殷凡的消息。
她愣怔地停下,回頭透過一點兒門縫,看見了屏幕里殷凡的臉,他變得更加寡言,下巴上有一圈青茬兒,憔悴了不少。
周耀明利用那份偽造的文件栽贓誣陷殷凡制造金融騙局,殷凡聲名狼藉,公司股價一跌再跌,所有人都說,殷凡完了。
“老齊,當初你那一場追車真是恰到好處。”周耀明看著新聞,譏諷著殷凡。
趙寧心神恍惚,忽聽到周耀明這句話,茫然地抬眼看去。
老齊是周家忠心耿耿的管家,伺候了兩代人。
“沒錯,少爺。當初殷凡設計趙奎,還是少爺深謀遠慮,找了心腹趁機轉走了趙奎大半資產,殷凡恐怕也沒想到,另一半資產神不知鬼不覺落到了您的手里。”
趙寧聽得心驚肉跳,她望著座椅里的周耀明,他的笑在她眼里變得異常殘酷,如果一切都弄錯了,那么這六年對她而言究竟意味著什么?
“追車是個意外,原本想再逼著趙奎那老東西吐點兒東西……不過也好,讓趙寧成了我的棋子,由她去對付殷凡,我坐收漁翁之利,事半功倍。”
趙寧咬著唇,胸口異樣痛楚,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周家大門的,直到街上刺目的陽光照得她眼淚都快掉出來了,她才想起,新聞里說殷凡今天將被保釋。
她腳步一頓,忘乎所以地奔向馬路攔車,想盡快見到殷凡。
成安路分局外擠滿了記者,趙寧到的時候殷凡剛出來。她站在人群外,愣愣地看著他,不知道該上去跟他說些什么好。殷凡似有所感,回過頭,在人群里遙遙對上她的視線。他微怔了一會兒,越過人群,向她走來。
“好久不見,趙寧,你解氣了嗎?”
怎么解氣?這一切都像個笑話。
趙寧咬著唇笑了一下,卻落下淚來,慢慢說道:“怎么樣都不夠,我父親死了,阻隔在我們倆之間的是我父親的生命。一切的起點仍然是你,我不想再見你。”
殷凡沉默片刻,淡淡笑著點頭:“也是……那么趙寧,再見了。”
他對她說再見,成全了她的憎恨。她對殷凡頷首,微微一笑,兩人轉身,背道而馳,走向相反的人生,這輩子都不再相見。
8
殷凡的落敗似乎成了定局,他無言地扛下一切,仍然帶著公司僅剩的數十名員工繼續前行。
周耀明不知道趙寧已經得知真相,他放她離開的那天,李文海露了面,車緩緩停在她面前,他探出頭問:“趙小姐,想見你父親嗎?”
趙寧震驚,手一松,行李箱“哐”的一聲砸落地面。
李文海帶她去了療養院,那個熟悉的背影是殷凡,他推著輪椅,彎腰悉心地給輪椅上的老人蓋毛毯,陪他曬太陽,輪椅上的老人正是趙奎。
李文海點上煙,嘆了口氣,有點兒不知從何說起。
“那年吧,你們父女倆出了意外,殷凡第一時間趕過去,但只在現場找到了你父親,而你不知所終。殷凡就幫著你照顧趙奎,你父親當年是植物人狀態,今年才清醒,記憶還有點兒模糊,不認人。”
殷凡低垂著眉眼,神情寧和,耐心地給趙奎剪著手指甲。趙寧呼吸不穩,忍耐許久,終于痛哭流涕:“他……他為什么不告訴我?”
這六年算什么,他這又算什么,趙家欠殷凡的,殷凡欠她的,像個沒有出路的圓圈。
李文海在煙霧中摁滅了煙蒂,淡淡地瞥了她一眼,道:“大概怕你恨他吧。趙寧,這六年他也不好過,當年我們只想讓趙奎破產,但殷凡意外遇見了你,從那時起就魔障了。”
“趙寧,聽我一句,你們倆這輩子都別見了。”
趙寧擦了擦眼淚,平靜地點了點頭。殷凡離開后,趙寧在李文海的幫助下,給趙奎辦了出院手續。
趙寧悄悄帶著趙奎離開了南城,消失了整整一年。
一年后,殷凡的公司又開始慢慢做大,雖然不能和當初的輝煌相比,但仍然被很多人忌憚,生怕殷凡卷土重來。
趙寧從新聞里得知了殷凡很多消息,這天,她看見電視里播放新聞,是關于周耀明落網的消息。
她輕輕朝里屋休息的趙奎囑咐了一聲:“爸,別亂跑,我出去買菜。”
趙奎揚了揚手,不耐煩地背過身躺著。他這一年好了不少,從前的事也開始慢慢想起來,就是脾氣越發古怪,像個孩子。
趙寧捏著錢包去菜市場挑菜,賣菜的大媽都在談論周耀明,她們感嘆:“這人哪,咋就這么想不開?都坐在錢堆上了,還干那些違法的事!”
她挑了兩把青菜,喊大媽結賬,大媽連連擦手,聲音歡快,嘴邊剛說的八卦就這樣被拋到腦后。
周耀明那些罪證是她離開南城前拜托李文海交給殷凡的。從前那六年,她隱晦地知道了周耀明不少事,恐怕周耀明也不知道她很早就提防他了,只是沒想到殷凡這么沉得住氣,時隔一年才出手。
一出手就是重拳,今年正是周耀明進軍南城的好時機,卻被殷凡打得措手不及。金融詐騙、黑幫團伙,數罪并罰,周耀明這輩子都得關在里面了。
趙寧踏著清晨的晞光回家,找了半天也沒翻出鑰匙來,正在著急,背后突然有人抱住她,她嚇了一跳,可當那熟悉的嗓音從耳邊傳來時,竟然有種落淚的沖動。
殷凡低聲道:“現在,可不可以讓我重新愛你?”
他說得如此懇切,如此卑微。
他等了一年,只想等所有事情塵埃落定,當彼此都能償還一點兒罪孽之后,再次愛她。
趙寧轉過身,給了他暌違一年的擁抱,輕聲道:“好。”
她等了一年,幸而,他終于向她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