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輩子的爛草包

賈麗花

老家有句俗話：“大的妖，小的嬌，中間的是個爛草包。”我上有一個姐姐，下有一個弟弟，別無選擇地，就成了父母眼里的爛草包。

生姐姐時，因是頭胎，且未實(shí)行計劃生育政策，父母沒有為是兒是女操過多的心，姐姐很矜持地折騰了兩天才出來，母親雖然精疲力竭，仍沉浸在初為人母的喜悅中。母親也有心情把這個小女孩兒收拾齊整，還弄點(diǎn)兒頭繩、頭花啥的點(diǎn)綴點(diǎn)綴，到肚里有了我，就很在意是兒是女了。母親在田間勞作時突然陣痛，總結(jié)生姐姐時的教訓(xùn)，打算吃個韭菜炒雞蛋后有力氣生我。等割了韭菜，敲了蛋，還沒來得及炒熟，我就迫不及待地出生了，順利得連村里的衛(wèi)生員都沒趕到，慌忙地拉了隔壁的大媽充當(dāng)接生婆。父母對我的到來深感失望，在后來的日子里他們也從不避諱這種心情。生了我之后的母親雖然做了裁縫師傅，也從沒心思裝扮我，我總是穿姐姐甚至姑姑的舊衣服。等母親懷上弟弟時，計劃生育政策已經(jīng)實(shí)施，父母心里的擔(dān)憂可想而知。弟弟落地的那一瞬間，母親猛一抬頭，終于看見了弟弟的小雞雞，一顆心才放回了肚子里。

可以想象弟弟受寵的程度。母親說，那時無論多累，只要一看見弟弟，就覺得舒心，苦累全消。弟弟要什么，父母盡量去滿足，我就沒有這么好的待遇了。

六歲時，我上了一年級。那個九月一日的早晨，陽光明媚，我背著姑姑背過、姐姐又背過的一個軍綠色的舊書包，和鄰家的小女孩兒并肩站在小學(xué)校的平房前等候報名。松松垮垮的舊書包耷拉到我腳踝，而小鄰居背的書包是她媽媽用兩個漂亮的花手絹縫制的，精巧而美麗。秋日的陽光照著她的花書包，也照著我，映得我的眼睛熠熠生輝，讓我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羨慕。

小學(xué)時候的我有一個習(xí)慣，我的母親是再熟悉不過了。白日里常常瘋玩兒，晚上臨睡前我卻遲遲不肯上床，這時候母親總是（還算溫柔地）問我：“作業(yè)又沒做？”我忘了我怎樣回答，或者只是用神態(tài)做了回答。而后，母親便要我拿出作業(yè)，她則伏在燈下（有時候是煤油燈），一筆一畫、一絲不茍地替我把作業(yè)做完。母親就這樣跟著我學(xué)了一年多的文化，卻不曾打罵過我，比我對女兒強(qiáng)多了。后來，母親能拿著放大鏡研究馬報（六合彩報紙），還能看書消遣，我是功不可沒的。不過，那時候的母親教我學(xué)會了一句粗話：“白天跑四方，夜里補(bǔ)褲襠！”可見父母并不操心我的學(xué)業(yè)，直接后果是我留了一級，小學(xué)多讀了一年。

作為爛草包，父母也懶得顧及我的情緒，傷害了我，他們也從不自知。

還是穿開襠褲的時候，有次在外面玩兒，一只褲管被縱向撕破了，因覺得礙事，我便把那條撕破的褲腿撩在了肩上。當(dāng)我扛著一只褲腿從一群大人中走過，惹得那群人笑岔了氣，很清楚地記得，母親在人群中笑得特別燦爛。被人笑過之后，我忽然知道了丑，知道了惱恨，特別是對母親。還有一次，小小的我扛著一根又粗又長的竹竿怎么也進(jìn)不了院門，于是，我的笨拙就被父母演繹為滑稽的笑話到處傳播，我小小的自尊心被傷害了多年。

要說這樣的事跟父母處事的方式和教育能力有關(guān)的話，下面的事就純屬父母的偏心了。有一次分糖果，父親將整的分給了姐姐和弟弟，塑料袋里最后的粉粒歸了我，我委屈得哭了。記得最后父親抱起我，放了一些糖果在我懷中，說：“都是我的兒女，我不應(yīng)該偏心的。”我的哭泣，讓父親終是覺察到了自己的不公，及時地糾正了，也正是他抱起我一剎那的溫暖讓我記住了這件事。再一次是一個暑假，我、弟弟和父親推著一車糧食去賣，夏天的太陽烤得我們又累又渴，父親停下來，買了兩瓶飲料，和弟弟一人一瓶，旁若無人地喝起來，好像我并不存在一樣。我忍住渴，假裝不在乎，卻怎么也忍不住眼淚，當(dāng)然，我沒有讓他們看見我的眼淚。這件事要不是我記在日記里，估計也早忘了。從日記中可知道，我當(dāng)時是怨恨父親的。

排行中間，又是個女兒，我這個爛草包爛得有些徹底。即便是成年后，父母仍然處處維護(hù)幫襯弟弟，也曾讓我有過不平，有過抗拒，但隨著時光的流逝，一切終已釋然。無論他們做過什么，無論他們更愛哪一個，他們都是這個世界上最疼愛我的人。

事實(shí)上，我這個爛草包一路比姐弟走得都要順利，得感謝父母早早地讓我學(xué)會了獨(dú)立和堅強(qiáng)，讓我懂得靠自己的努力去追求想要的生活。

責(zé)任編輯：子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