團城：市中心的那座雉堞小城

楊乃運

秀麗畫卷中的袖珍城

我每路過北海大橋時，最喜歡的一幅畫面是從橋上望到的團城。有大橋的影響，團城的城墻顯得有點兒矮，在出現的團城整個畫面中，其城墻面積占的比例比較小，因為北海大橋太有弧度，它一漫坡地從東向西坡上來，在抬升中削減了團城城墻的占有空間。但也正因為如此，團城城墻上的景物便穩穩地盡情地釋放神姿與魅力，在與城墻相互比照中格外醒目地擴張出視覺空間感，那是一組古樹濃蔭下的輝煌殿宇群啊！建筑在視野中還相當地集中，有高低起落，有縱橫交錯，有疏密相間，有色彩色調的變化對比，是人間仙宮的風貌，更是蓬萊意境的展示，那種美讓心美得爽爽的。這是晴日里看，若雨霧中看，它還有海市蜃樓的效果吧？

團城也是城上的建筑顯露得比較突出。在北海大橋的東橋頭之南，隔著公路看團城，有金碧輝煌的味道，但因為守著公交車站，往來車輛干擾頻繁，是當代生活氣息在切割古韻仙境的緣故吧，畫面有點兒不盡人意，誰讓它處在城市中心呢！

團城是貼著北海公園南大門的，呈圓弧狀，若非此，它就不叫團城了。原來進北海公園南門后繞城從團城西面可以上團城，在北海公園南門外也可以上團城。它有兩座門，東門在北海公園南門外，登城的踏道階梯在城墻內，北邊的城墻外也筑有踏道階梯，面向北海公園內的永安橋，與橋南的“積翠”木牌坊構成一幅畫面。此處現在已完全封閉了，是恢復了原有的建筑形制吧。它是有西門的，東西兩門隔城相對，各有名稱，東門叫昭景門，西門叫衍祥門，都屬于隨墻門。登頂入城臺有罩門亭，黃琉璃瓦綠剪邊單檐廡殿頂，三踩斗拱，旋子彩畫，面闊進深各一間。現在只能由東門進出，是在新冠肺炎疫情下采取的嚴格防疫管理措施，還是盡可能按原貌保護文物，不得而知。

站在團城城下看城，城墻就在仰望中了。城墻有氣勢，但景色變得相對單調，未登過團城的游客會由此對團城產生一種神秘感。墻頭雉堞森森，外看真覺得是城，登上去才知城里面是幾乎與城等高的城臺。雉堞在冷兵器時代，保衛功能很強，可射箭、架火炮、投擲滾木擂石。在皇家御苑設此有點兒讓人不好理解，皇帝游樂于此時缺乏安全感？想想此城大約是興于明永樂時期也就釋然了，那時內憂外患，皇帝玩也玩不踏實。城墻是由城磚垛起來的，高達5米，城臺平面呈圓形，占地總面積約4500平方米，是明清時代皇家園林西苑的組成部分。

站在永安橋上，團城在南向的視野中巍峨。此處望到的團城，城臺上長長的環廊像一頂金帽，金帽上聳著主殿的殿頂，是又一種風貌，“積翠”坊是它的花邊。

對稱的城臺布局

入城，沿踏道登上去，過罩門亭，您會發現城堞已十分低矮，您是在城內，但您卻是站在完完全全的一座城臺上。臺面是平的，鋪設著地磚，地磚的磨蝕狀況嚴重，多呈凸凹，透著歲月的印痕。城雖然是圓形的，但整個城臺卻有中規中矩、方方正正的感覺。建筑不多，卻是按中軸線對稱布局的。城臺的中心，是平面呈十字的承光殿，殿前，也就是殿南，有玉甕亭;殿后，也就是殿北面，有敬躋堂。這三座建筑構成整座城臺的中軸線。依中軸線，東西兩側是對稱分布的建筑群，東面從南向北依次是昭景門樓、東廡殿、古籟堂;西面，從南向北依次是衍祥門樓、西廡殿、余清齋等。此外，北側的那一組建筑，也基本是東西對稱的。敬躋堂東西各有一亭，東為朵云亭，西為鏡瀾亭。回廊不知從哪兒始，到哪兒止，現在全是封閉的，說敬躋堂東面有假山，也看不到。從建筑的夾縫中，能看到廊柱外的一個小夾院，夾院呈小刀形，院中有石桌。環廊的西面也有建筑的夾縫，從夾縫望過去也能看到一個小夾院。院西頭倒有假山露出來，那邊的一亭，名沁香亭。傳統的對稱建筑中雜以景觀風物，錯落有致，是團城城臺布局的特色吧？北部的封閉，造就了它的神秘感。

中心主體建筑承光殿，是團城最攝人心魂，最感人最養眼最輝煌的建筑。它的結構繁麗壯觀，正中是一座正方形的歇山頂重檐大殿，大殿的四面，正中位置，各推出一間單檐卷棚式抱廈，抱廈形成的十字造型美，既體現出建筑的韻律美，又富含變化美，讓承光殿顯得非同凡俗。整座大殿是高低起落的，正中大殿在四面的抱廈中高高拔起，它是正方形的歇山式，與我們常見的歇山式已是不同。它還是重檐歇山式頂，上下兩層檐，下層檐又與單檐卷棚頂的檐咬合，翹檐從哪面看都是一組組合檐，檐尖凹凸出波浪感，上下檐還富于變化，上檐是重昂七踩斗拱，下檐是重昂五踩斗拱，額枋為大點金旋子彩畫，與綠剪邊的金色琉璃瓦頂，與朱紅色的立柱與門窗共織著莊重與絢麗。

我喜歡看承光殿的飛檐，藍天白云下它們格外有層次感、韻律感，那是一種交錯的壯麗美。

承光殿正南是有月臺的，黃、綠兩色的彩色琉璃構筑的宇墻代為護欄，月臺宇墻內，東西兩側各置一口大銅缸。這個月臺，也是與眾不同，看上去五彩繽紛的。

承光殿內供奉著一尊潔白無瑕的玉佛，從玉質到雕刻風格，一看就屬緬甸風格，據說是清光緒年間運抵北京并供奉在這里的。原西直門玉佛殿里的明寬僧人從緬甸募化而來獻給慈禧，八國聯軍入侵北京，想把玉佛擄走，但玉佛太大，太重，是由整塊玉石雕刻的，不好拿又拆不了，氣急敗壞之下揮刀亂砍，玉佛左臂上的刀疤作為侵略強盜的罪證至今留存。那尊玉佛身披鑲著珠寶的金色袈裟，端坐的佛龕是朱紅色的，妙相莊嚴靜好，微微含笑的神態動人心弦。

承光殿南的玉甕亭里放置著一尊碩大的橢圓形玉甕，它是由整塊的帶有白斑的墨玉雕鑿成的，甕名“瀆山大玉海”，古樸凝重。現因罩在玻璃窗內，陽光照射下反光強烈，玉甕上雕刻的形象看得不是很清楚，陽光暗淡下來時整尊玉甕形象和甕身上的雕刻才明晰凸顯出來，甕身上的那些海馬、海豬、海鹿、海羊、海牛、海犀、海蟾等海洋生物造型才栩栩如生歷歷在目。墨玉上的雕刻是很需要功力的，據《元史·世祖紀》記載，此甕成于至元二年（1265年），那時它就是皇家用品，忽必烈是把它置放在瓊華島的廣寒殿中（北海白塔的位置）。《金鰲退食筆記》也有它的記載，說廣寒殿中有小玉殿，小玉殿內設金嵌玉龍御榻，左右列從臣坐床。墨玉酒甕置前，其可貯酒三十余石。據此后人想象出了忽必烈每宴請文武大臣圍著此玉甕飲酒賦詩談天說地的情景。廣寒殿到明萬歷年間倒塌了，玉甕不知去向，后來出現在西華門外的真武廟，廟中的道人竟用它來腌咸菜。怎么又回到了北海到了團城之上？說法有二，一說是到清乾隆時期，一個叫三和的官員發現了它，把它買下來獻給了皇上，乾隆賞千金作為獎勵;一說是乾隆皇帝聞知它的下落后，復制了一個石甕換回了它，把它放在承光殿前。現放玉甕的亭子就是乾隆年建的，甕底刻有乾隆御題的《玉甕歌》。乾隆命四十八臣各作了一首玉甕歌，可見乾隆皇帝是如何喜歡這玉甕“瀆山大玉海”。喜歡的，它是傳世珍寶，不懂其價值的就是腌咸菜缸。墨玉巨甕命運里的跌宕起伏還真是發人深省。

敬躋堂是半圓形的環廊，在承光殿之北，有廊屋十五楹，廊帶坐凳欄桿，頂是黃琉璃瓦綠剪邊的單檐歇山頂。昭景門的門樓和衍祥門的門樓形制是一樣的，分東西對稱而列，均為黃琉璃瓦綠剪邊歇山頂，斗拱有講，是一斗二升交麻葉頭斗拱，內頂為井口天花。

東西兩廡殿是硬山頂，也是黃琉璃瓦綠剪邊，各面闊七間，形制一樣，背后居中各有抱廈五間，對稱分列。我曾在西廡殿看過景區管理處舉辦的畫展，那是北京一個青年畫家畫的，全是老北京民俗的題材，很吸引人。那里的空間很大，展覽豐富著團城景觀的內容。只可惜，疫情期間，廡殿封閉了。

古籟堂、余清齋也是封閉的。因封閉，東西兩側因地制宜的假山和假山上的亭子也無緣游玩觀賞，不能不說是遺憾。但城臺上的古木卻給人意外的震撼和驚喜，并由此引發對團城的深入探究和追尋。

團城縱橫近千年

如果您去過團城，您一定注意到團城城臺上西邊靠近衍祥門樓的那棵古柏了，古柏腰肥得讓人驚嘆，我站其前，忍不住張開雙臂量了量，差不多就是展開的兩臂加身寬那么長，這樣的古柏得多少年長成？它上面的三棵支干每棵都夠三四百年以上的古柏標準了。北京不像南方，粗碩肥壯的古樹很難見到，尤其是古柏。這是棵古柏巨無霸呀！我特意看了看古柏上北京園林綠化局頒發的古樹標志牌，上寫的是一級古樹，樹的科目是側柏，年代是宋朝。我愣了一下。北宋時的北京在遼國的范圍內，燕云十六州被石敬塘出賣了，北宋兩次收復軍事行動都失敗了，最遠只是打到了高梁河一帶，到今天的西直門城外也就不錯了，還兵敗撤走了。測量樹的年齡，北宋時的北京應標遼代才對。宋和金王朝有過聯合滅遼行動，宋收復過被割讓的北京地區，但宋太弱了，金喘過氣來就撕毀了與宋的協議，滅了宋，把北京變成了金中都。此棵古柏是植于宋金在華北拉鋸時期、金占領當時的北京地區建立金中都以前？宋朝在這里建過燕山府。

古柏生長的位置也讓人深思，并產生很多聯想。

那棵古柏挺拔于團城城臺之上，而團城出現用大城磚砌起的城墻而被俗稱團城時是在明代，這說明在團城出現之前這里的地勢就很高了，能夠佐證的還有金代所植的白皮松“白袍將軍”，它與宋代古柏在同一等高線上。也就是說這片土地宋金時代就是高丘或說土山。

按任常泰、孟亞南所著的《中國園林史》所說，遼代的南京就開始了皇家御園的開發建設。但今北海附近的情況究竟怎么樣，能供研究的資料似乎很少。金代，今北海及附近出現了規模龐大的大寧宮，那時的瓊華島已叫瓊華島了，今日團城的這個地方，其上有宮殿應沒有太大的疑問。金章宗和一個愛妃在這里如何如何的傳說，也不是完全的捕風捉影，畢竟那棵金代的白皮松不是杜撰，是實實在在挺立在那里的，給想象和傳說的發揮留了巨大的空間。元代，留下的園林史資料豐富起來了，從園林史資料里得出北海這一帶仿秦漢神山仙臺樓閣的傳統，經營起一池三山，大規模地擴建皇家苑囿，三山上廣建宮殿樓臺，使之更具瑤池仙貌是板上釘釘的了。瓊華島改名萬歲山，那是海子里最大的島，海子稱太液池。另外兩座小島，一曰圓坻，一曰犀山。坻在古漢語中含有水中陸地的意思，圓坻中建有儀天殿，儀天殿是圓形，殿的東、西皆有木橋。進入明代，儀天殿東皆填為平地，這一面不再隔水了，儀天殿改擴建后更名為承光殿，殿形仍是圓形。到清康熙七八年時，殿毀廢，直到清康熙二十九年（1690年）重建，圓殿才改為十字形重檐歇山殿。

元朝的圓坻就是團城的前身，之前在遼金時代已開始建設，古樹證明了它的歷史悠久。孤立的小島在明代時已成半島了，今日風貌是至少800多年中歷代人共同經營的結果。它不愧是北京的一處經典名勝。

TIPS

地理位置：北京西城區北海公園南門處。

門票：單獨門票費用很低，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交通：乘公交101、103、109、128路北海站下車。

周邊景點：北海公園、景山公園、故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