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子紅了

楊啟彥

牟定縣江坡鎮，東接祿豐縣，南靠楚雄市，北鄰元謀縣，通衢四方。但它和彝州許多貧困地區一樣，脫貧攻堅壓力很大，擔子很重。江坡鎮緊緊圍繞“一鄉一品”的戰略目標，打造“滇中李子名鎮”。2016年布局，至2020年，已初成規模。

一

樂利沖村委會張凹箐。一條箐兩面山，箐深坡陡，莊稼稀稀疏疏，掩不住黃土石窩，正應了農村那句老話：種一撇坡，收一土鍋。村委會書記李顯學久久地凝望著這片土地，心里想著鎮黨委唐書記有力的聲音：順勢而為，就是抓住了機遇，迎難而上，才有成功機會，努力奮斗，成功才多一分把握。鎮上制定了中遠期規劃，樂利沖、和平、者普三個村委會一齊啟動李子種植。以樂利沖為龍頭，以產業+公司+建檔立卡戶為模式，種植李子，鞏固脫貧成果，強化造血功能。這是個大手筆，大動作，扶貧、財政、林草、科協等各部門協同，各有所司，整體推進。李顯學也拍了胸脯：全力以赴，狠抓落實，把600畝李子項目落到實處，爭取三年大見效，為全鎮做好示范。張凹箐的這些地，必須全部退耕還林，種植李子。李顯學看著看著，那些矮小稀拉的莊稼，慢慢變成了一樹樹炎紅的李子，他的臉龐，被映得紅通通的。

項目前景好，這是李顯學的第一直覺。一是有土地。樂利沖村委會退耕還林的地，坡度甚至超過45度，種植經濟林木不容易，但李子樹是落葉小喬木，生長力強，不怕山高坡陡箐深土質寡，正好避開了自然條件的劣勢。二是能連片。全村委會20畝以上的成塊地不少，可供幾年發展。三是政策優惠。種苗免費提供，每畝還補助1200元，連片面積20畝以上的，還可以向上面爭取植被恢復異地造林項目扶持，當年驗收合格一次性補助500元，那就是1700元。這樣，種植成本就解決了。四是產品不愁賣。有圣谷食品公司保底收購。這公司他熟悉，就在本地，是縣骨干企業，經營果脯加工多年，有實用專利四項，發明專利一項，“圣谷牌”果脯綠色食品認證6個，完全能實現公司和農戶互利雙贏。種得出來賣得出去，這是農產品的命脈，這個道理他比誰都懂。聽說還有省農業專家來包干指導，這樣，種植、加工、銷售的產業鏈就形成了。這樣的好事哪里找去？村民一定會踴躍報名種植的。一定要搞好這個項目，讓鄉親們富起來。想到這里，他臉上露出了自信的微笑。

但報名的結果卻令他失望，離600畝的任務差了幾條街。必須親自挨家挨戶去了解情況，摸清村民的真實想法，找到問題的癥結。他來到老三哥家，老三哥的態度很冷淡：“大兄弟，你們的宣傳說得倒好，分幾年補助，拿不到誰負責？我想趁現在還干得動，再整兩年烤煙。再說，保底收購，到時候他不要，你咬它圣谷食品公司去？桃樹上接李子哪個會？瞎整哪行？”聽了老三哥的話，李顯學心中有數了，村民不是不想種李子，而是有顧慮。他笑了笑，說：“老三哥，要相信政府，離開政府的支持，我們啥都干不成，沒有退耕還林的機遇，哪有這種好事？種烤煙的辛苦，你最清楚，再說，這次政策很明確，坡度在20度以上的，不能再種地了。栽李子，成本不到栽烤煙的一半，頭年收入預計就在3000元每畝，到盛果期還會更高。這事你要想好，你這年紀了，輕松一點，又能有穩定收入，不干可惜了。政策方面，我保證落實兌現。”老三哥笑道：“有你罩著，我再整兩年烤煙吧，再攢幾個酒錢。”李顯學說：“老三哥，這次報了面積，要實地核實，現在衛星都能看見你地里種的啥了，還咋個罩呀？就栽李子樹，輕松拿點酒錢豈不更好？”老三哥道：“兄弟，你家整不整？”李顯學原來沒有考慮自己家，缺人手，還怕占了村民份額。聽了老三哥的話，覺得還得自己帶頭，就說：“要整。”老三哥聽了，說：“兄弟，我再想想。”出了老三哥家，李顯學覺得，有八成把握了。他又到了老五哥家、老七哥家、二嬸家、牛板筋家，情況都差不多。雖說主要勞動力都在廣東浙江湖北，但實在忙了，誰家沒有個七大姑八大爺舅老公姑老太，臨時叫來幫一下不成問題，擔心的還是栽不出來賣不出去。之后，李顯學又把部分農戶召集起來，反復講了政策，特別強調了收購保障，嫁接保障，補貼保障。

最后，樂利沖村委會共核實種植面積599.6畝，連片均在20畝以上，多數都在離村委會一公里多的張凹箐，種植戶中建檔立卡戶占30%。

二

2016年初冬，第一批桃樹苗運達樂利沖村委會。種植戶按抽簽順序領苗。這些桃樹苗帶土適中、根須發達，根本是不需要挑的，可老七哥硬是雞蛋里挑骨頭，揀出了十幾株，說怕栽不活。偏偏牛板筋把他挑出去的藏起來了。這不搗亂嗎？老七吼道：“趕緊給我還回來，這些是我幫李顯學書記挑的，不好的要歸還林草局。”牛板筋不理：“不好的歸我，我也要栽。”“放屁，你名都沒報，栽個啥子？村委會不是你耍牛筋的地方。”兩人吵吵嚷嚷，勸不住。老七哥拿出電話告狀。李顯學趕來，牛板筋迎上去就嚷：“李書記，我兄弟呀，我牛板筋也要栽，老七哥他不讓我栽，他敢蹲在村委會房頭上拉屎？”李顯學勸道：“栽是好事，可你沒報名呀。”牛板筋說：“沒報我現在報。”李顯學說：“可是我擔心政策拿不下來。”牛板筋說：“那是你的事，我要栽兩畝試試。”李顯學說：“好，政策我爭取，你不要鬧，按程序來。”牛板筋說：“好，你我親兄弟嘛，能不護著我牛板筋呀。”

桃樹苗下地了。先拉線定位，再開塘，一畝40株。李顯學跑前跑后，指揮大家按科學來。牛板筋偏不聽，多開了七八個塘。李顯學說：“塘多了沒用，要講科學。”可他說：“地太孬，我有數。”有人笑他說：“你那地屙屎都不生蛆，陡得麻雀子都爬不住，挖那么大坑干嗎，埋你都嫌大，要能種出果子來，老子頭朝下走路。”牛板筋不屑道：“等我種出果樹，怕你會得紅眼病。”

缺水是個大問題。就算每株桃樹苗澆兩瓢水，一畝地40株也得七八挑水。每天傍晚，老人小孩，匯成挑水大軍，蔚為壯觀。水源遠，要到三里外的壩里挑，單邊小跑也得十多分鐘。李顯學看在眼里，急在心中，今后，再難也得解決水的問題，眼前，就是要帶領大家挑水保苗，不能落下一戶。每天下班來到李子園，他總是先幫有困難的群眾澆苗，然后再澆自己家的苗。老七哥見了，說：“兄弟，你快去澆自家的吧，我能澆完。”李顯學說：“先幫你家挑兩挑，我家地少。”待老七哥家澆完，已是明月東山。李顯學才又挑水澆自家的苗，老七哥也來幫忙。待收工回家時，早已皓月當空。李顯學還要走一圈，看看哪些戶還沒有澆完，催促大家趕緊回家。直到地里人走光了，他才拖著疲軟的身子，離開李子園。首次施肥，他也要一家一家看，肥坑要挖一拃半，不夠的，就及時提醒。農戶都把桃樹苗當孩子養，都想施農家肥，但沒有這么多。李顯學說，復合肥也一樣，經濟上更便宜，一畝一包，納入政府補貼的盤子，不要舍不得。又安排專人集體購買，減輕各農戶負擔。

2017年1月，600畝桃樹苗全部嫁接了翠紅李或是江華李。三月，整個張凹箐出現新綠，李子成活率超過90%。種植戶的臉上洋溢著希望的笑容，每天像溜娃一樣，在果園里轉來轉去，看到樹苗根部有個蟲子，就要用手掐死，看到有鳥飛來，就高聲吆喝著趕走。村委會的干部們臉上也露出了笑，他們下了決心，必須在2018年，修通村委會到張凹箐的道路，修建七個小水窖，架通電路。

三

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李”花開。2018年春，600畝李子開花了。整個張凹箐，成了白茫茫的世界。過去貧瘠干涸的陡坡，現在開出了的希望花，仿佛那一朵朵小白花，很快就會變成一張張紅鈔票似的。種植戶們笑了，樂呵呵地在李子園里走來走去，久久不愿意離開。沒有種植的村民也在李子園走來走去，眼里滿是羨慕、欣賞，心里盤算著來年。

縣、鎮兩級的檢查驗收順利通過。全鎮三個村委會的種植情況良好，后勢可期。李顯學書記在總結會上做了交流發言。江坡鎮黨委政府作出了穩步推進翠紅李種植的決定。“滇中李子園”的燦爛前景浮現在人們眼前。樂利沖村委會的交流會上，老五哥作了交流發言，他說，李子的管理就是四件事：澆水、施肥、打藥、除草。花期不能澆水、施肥，復合肥每株兩大碗，一年兩次，掛果后打藥殺蟲追肥鋤草，就這么幾點，種李子，其實很省心。李顯學補充說：“各戶檢查，每塘有兩株的，我都結了布條做了記錄，必須移走一株，澆水施肥，量要充足，關鍵時刻，不能懈怠。”

村民們看到李子樹長勢良好，心熱了，都想報名種植。李顯學挨戶宣傳了“穩步推進”政策：2018年只補接桃樹苗40畝，2019年擴容，請大家做準備。2019年實際擴種了272畝。2020年實際擴種100畝。這樣，樂利沖村委會目前種植總數超過1000畝。

2018年春，張凹箐的李子樹掛果了，收獲在望。縣鄉領導相繼到來，分享成熟的喜悅，總結成功的經驗。又對李顯學提出了更高要求：“現在我們縣已脫貧出列，美麗鄉村建設將要開始，你肩上的擔子會更重。”

果然，樂利沖的李子園子成了“農村黨員實訓基地”。按鎮黨委唐書記的話說：“為了認真貫徹落實縣委縣政府‘一鄉一品的產業發展思路，打造‘滇中李子小鎮，要特別突出黨員的責任與擔當，要培養一支服務意識強、服務作風好、服務水平高的優秀黨員隊伍。”把樂利沖李子園作為黨員實訓基地，就是要把在李子種植中的優秀黨員選拔出來，壓實責任，切實起到發家致富的帶頭作用。李顯學馬上行動，以李子種植戶為核心，從每個村民小組中選拔一名黨員作為帶頭人，集中培訓，作為種植、養殖示范戶、帶頭人，以“一幫一，一幫多”的方式，帶領村民致富奔小康。利用“云嶺先鋒”手機App為農戶搭建信息平臺，讓農戶不出村就知道生豬價格、水果市場等信息，農產品加工新技術、市場供求等信息。通過“云嶺先鋒”App將農業農村知識等內容推送給黨員，有效解決農村黨員居住散、外出務工多、流動性大，服務和管理不便等問題。

2018年夏，樂利沖村委會600畝李子成熟。圣谷食品公司主動上門收購，公斤價二元。以畝產平均1.5噸計，每畝產值3000元，總產量約900噸，總收入約180萬元。種植戶紛紛說：“黨的政策好，我們手里有錢了。種李子，確實比種烤煙劃算，比種苞谷劃算，比養豬養雞劃算。”江坡鎮三個試種李子的村委會都獲得了成功。人們的信心更足了，種植熱情更高了。“滇中李子小鎮”的幸福圖景，已初露端倪。

四

2020年夏，江坡鎮三個村委會的李子園碩果累累。今年雨水、氣候都非常給力，加上種植戶精心伺候，2016年種植部分已進入盛果期，畝產可達3噸。即使按保底價1.5元每公斤賣給圣谷食品公司，畝產值也可達4500元。樂利沖張凹箐幾百畝紅彤彤的李子，映紅了半個天，映紅了種植戶的笑臉，映紅了鎮村兩級干部的笑臉。

隨之而來的是一份隱隱的擔憂，這么多的李子，圣谷食品公司收購得了嗎？紅紅的李子一大串一大串從半空拖墜到地上，種植戶們用木樁支撐，也快撐不住了;用繩子拴住往上提，也快拴不住了。但收購還沒有開始。李顯學書記看在眼里，急在心中，不能等，不能靠，圣谷食品公司收購不是唯一途徑。他一邊把情況上報鎮上，一邊動員種植戶，利用微信、QQ把李子豐收的消息廣為發布，吸引零星消費者，一邊讓種植戶到縣城銷售。于是零星的購買有了，到縣城銷售的也有了。但種植戶還是愁：即使每天能到縣城銷售100公斤，也沒有這么多的人力，李子的成熟速度太快，耗不起。

在鎮黨委政府的運作下，圣谷食品公司的回應來了：按合同應收盡收，但由于疫情，去年產品大量積壓，加工車間，儲存倉庫，收購資金都還需要時間準備，請種植戶們放心。農產品的銷路是個核心問題，賣不掉，收獲得再多也是白搭。大家終于舒了一口氣，黨委政府是有力的靠山，“產業+公司+建檔立卡戶”的模式就是好，“谷賤傷農”的老故事再也不會發生了。

一天，老五哥打了李顯學的電話說：“兄弟，來了一幫外地人，他們要摘李子，要拍什么抖呢音，快手呢，要來半天的，還要吃飯。我想這事可能牽涉多，李子多少一公斤？飯么我就當為李子園做宣傳，奉獻了。”李顯學一驚，這確實不是小事，就說：“我們奉獻彝家人的熱情和周到的服務，但至少要收回成本。你做些什么菜？”老五哥說：“土雞殺一只，三年的老火腿煮一大碗，干板菜豆米湯，瓜尖湯，山上找的青頭菌煮一大碗。”李顯學說：“菌子不能整，炒個鹽水蠶豆，掏碗老腌菜。價格按市場價估算了，再和他們商量定下來。讓你家婆娘和孫女穿好彝族衣服陪他們去采摘，不要損傷果樹，李子價格你定。”掛了電話，李顯學一琢磨，茲事體大，說不定就能成為鄉村旅游的先導，忙完了手頭的事，就往老五哥家趕去。來的是昆明的兩家人，他們玩得開心，吃得也開心，還說，要介紹一些朋友來摘，還可以介紹朋友來拍攝，進行網絡銷售。李顯學一聽，這個辦法好，一再表示感謝。事后，老五哥說，老火腿被他們買走了兩只，他們還要買干板菜、老蠶豆，干板菜沒得多的了，老蠶豆送了他們三大碗。

電商銷售也獲得了成功。不幾天，果然有人聯系了老五哥，有商家要來張凹箐實地拍攝視頻。鎮上也牽頭聯系了深圳、重慶、楚雄幾家電子商務公司，已通過實地考察，簽了銷售協議。不幾天，淘寶、快手、抖音、微信朋友圈同時出現了江坡鎮李子的靚麗身姿。訂單雪片般飛來，李子園里搭建了簡易房子，各家包裝好后，直接上快遞車，發往全國各地。統一售價19.9元一單，凈重一市斤。整個夏季，共銷售約6000單。江坡鎮的李子得到了買家的贊譽：色澤暗紅漂亮，晶瑩剔透如紫水晶，口感甜酸脆不苦不澀，吃了好多好多，肚子還很舒服。

江坡鎮黨委政府看到李子產業發展勢頭猛、前景好，“滇中李子小小鎮”已成形，毅然決定全力推進林果產業種植。單是李子一項，預計至2023年，全鎮實現種植7000畝，年產量5000噸，產值1000萬元;至2030年，實現種植10000畝，年產量30000噸，年產值1500萬元。同時，以圣谷食品公司為龍頭，另簽約三家公司訂單加工果脯，三四家電商銷售鮮果。還與云南省農科院李坤明專家簽訂協議，“李坤明專家工作站”落戶江坡鎮，為全鎮李子種植提供技術支撐，為打造“滇中李子名鎮”奠定了技術基礎。又面向全縣征名，把江坡鎮李子命名為“江紅李”。

2020年8月12日，江坡鎮首屆“江紅李”旅游節在樂利沖村委會張凹箐李子園開幕，主題是：相約滇中李子名鎮，共筑幸福美麗江坡。剛下過一場小雨，太陽透過朝霞，火火地爬上山頂。白云朵朵，駐足山梁。白云下面車水馬龍，人頭攢動，李子園一樹樹、一串串江紅李，閃爍著璀璨光芒，映紅了半個天。州、縣、鄉都有主要領導抵達，為幸福江坡，添上一份祝福。攝影師們的鏡頭累了，再拍一會吧，人間美景莫錯過;網絡主播的喉嚨啞了，吃顆李子潤潤吧，多少期待的目光，正守在天涯海角，朝李子園張望。

穿著彝族盛裝的小玲子，也是今天的主角。每一棵李子樹下，都留下她美麗歡快的身影。她臉上的汗珠，像江紅李一樣紅，像太陽一樣紅。好不容易休息會，她拉住了老七哥的手：“爺爺，這么多叔叔阿姨，是來幫我們賣李子的嗎？”老七哥呵呵笑道：“是的，大家都在幫我們。”小玲子道：“那我家可以賣好多好多錢了。”老七哥道：“是的，好多好多。”小玲子笑了：“那我就可以天天吃猴頭菇餅干，天天喝純牛奶了？”老七哥更樂了：“當然，天天吃，天天喝。”小玲子認真地說：“爺爺，等我大學畢業了，就回來種江紅李，買一張飛機來，拉了李子到上海、北京去賣。”老七哥點點頭，笑了。

責任編輯：李學智 王 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