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霽堂,李旺倬
(廣州中醫藥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廣東廣州 510006)
20世紀70年代,我國發揮國家科技體制優勢,實施五二三項目開展抗瘧新藥研究,取得高效天然抗瘧藥物青蒿素發明重大突破,直接促成我國科學家屠呦呦于2015年獲得諾貝爾生理醫學獎。青蒿素化學結構和抗瘧基團的發現及其臨床抗瘧效果的證明是青蒿素基礎研究,該研究隨著1977年《科學通報》刊發以青蒿素化學結構研究協作組名義發表的青蒿素化學結構論文、1979年《中華醫學雜志》刊發以青蒿素研究協作組名義發表的青蒿素抗瘧作用論文,尤其是1978年12月衛生部、國家科委組織的青蒿素新藥鑒定的通過而告一段落[1]。隨之而來的是后青蒿素時代,即對青蒿素結構優化和復方研發,開發出抗瘧效果更好的青蒿素類藥物并實現產業化、國際化,形成經濟和社會效應。我國圍繞青蒿素基礎研究取得極大成功,但在后青蒿素時代圍繞青蒿素類藥物的產業化、國際化研發卻不盡如人意,到目前我國青蒿素類藥品難以進入世界市場,所占國際市場份額不高,國內青蒿素類藥物生產企業淪為國際跨國醫藥公司原料供應商或貼牌生產商[2]。顯然,后青蒿素時代我國青蒿科技產業化開發問題值得研究。
我國青蒿素類藥物產業化開發始于20世紀70年代后期。1979年1月,原衛生部、解放軍總后勤部和國家醫藥管理總局聯合下達文件,指定云南制藥廠、桂林制藥廠和重慶制藥八廠生產青蒿素,并要求全國青蒿素研發和生產單位給以技術支持[3]。1981年10月,世界衛生組織(WHO)首次在北京召開青蒿素及其衍生物學術討論會,高度評價青蒿素及其衍生物的抗瘧價值,WHO通過與我國共同制定《青蒿素及其衍生物發展規劃》,期望對青蒿素及其衍生物按WHO標準進行產業化開發,實現藥物國際注冊并進入WHO基本藥物目錄。1982年3月,原衛生部成立中國青蒿素及其衍生物研究開發委員會(以下簡稱“青蒿素開發委員會”),領導這次難得的與WHO的青蒿素類藥物產業化國際合作。由于我國的藥物研發和生產長期處于封閉狀態,理念、體制和規范的滯后一時難以改變,盡管青蒿素開發委員會做了諸多艱辛工作,但這次產業化國際合作并不理想。1982年9月,WHO 派工作組對我國青蒿素及其衍生藥物指定生產廠進行生產質量管理規范(GMP)檢查,桂林制藥廠、昆明制藥廠和上海信誼制藥廠均未達到GMP要求,這些廠家生產的青蒿素及其衍生物制劑將不能用于臨床藥理研究,合作出現問題,WHO建議我國先用國外企業生產的一批符合GMP標準的制劑用于藥理研究。1983年1月,WHO推薦美國陸軍研究院與我國合作開發青蒿琥酯,1984年10月,由于雙方就《合作開發青蒿琥酯協議書》條款爭議較大,合作計劃失敗。由此,我國與WHO合作開發青蒿素藥物的工作基本結束。
青蒿素開發委員會從我國與WHO合作中得到啟發:WHO 藥物開發模式是發展方向,只有下大力氣引進和學習這套模式,才能生產符合國際標準的藥物,走向世界抗瘧藥市場。由此,青蒿素開發委員會發揮全國大協作作用,在國家財政專款支持下,有效組織了中央直屬、各省份的研發機構和藥廠開始對青蒿琥酯和蒿甲醚按照WHO模式開發。1987年9月,我國按照國際藥物注冊規格要求的蒿甲醚、青蒿琥酯針劑和青蒿栓劑開發成功,并實現了國內新藥注冊[4];昆明制藥廠、桂林制藥廠、四川武陵山制藥廠相繼實施了青蒿素藥物WHO規定的GMP生產管理。1988年6月,青蒿素開發委員會在完成青蒿素類藥物研發、注冊和生產的國際標準制定,青蒿素類藥物即將轉入國際市場開發之際,宣布解散。在青蒿素藥物國際產業化研發關鍵階段,盡管國家不再統一組織,但當時正在進行的國家經濟體制改革為青蒿素藥物國際產業化研發注入新機制,在市場經濟大潮中,我國青蒿素藥物國際產業化研發中涌現一些新的組織形式,這些形式在一定程度上推進了我國青蒿素藥物國際產業化步伐。
廣東青蒿科技特指以國家五二三項目主要參加者、我國著名青蒿素抗瘧臨床醫學專家、廣州中醫藥大學教授李國橋為首從事的青蒿素類藥物產學研一體化技術研發。1988年年底,我國相繼撤銷全國瘧疾防治研究領導小組、青蒿素開發委員會等機構,在不少瘧疾研究組織及青蒿素研發機構下馬轉行之際,李國橋教授捕捉機遇,在原廣州中醫學院瘧疾研究室基礎上創辦了廣州中醫藥大學熱帶病醫學研究所[5],并于1989年在三亞建立熱帶醫學研究基地,形成大學人才培養、藥企青蒿素新藥臨床研究和地方瘧疾防治相結合的青蒿素抗瘧團隊(以下簡稱“廣東青蒿科技團隊”)。隨著我國改革開放的深入和WHO對全球瘧疾防治的越發重視,廣東青蒿科技團隊發揮集成創新優勢,積極參與我國青蒿素藥物的國際產業化研發和推廣,走出一條頗具特色的青蒿素藥物國際產業化之路,成為后青蒿素時代我國青蒿素藥物國際產業化研發中的佼佼者。本文將對廣東青蒿科技團隊的青蒿素藥物國際產業化研發的成功之路作出梳理和總結。
與集成創新相關的學術名詞有“技術創新”和“集群創新”。創新是建立一種新的生產涵數,把一種從來沒有過的關于生產要素和生產條件的新組合引入生產體系[6]。技術創新是形成各類生產資源配置新方案并進入生產體系實現經濟效益提升過程。技術發明不等于技術創新,技術發明被企業家納入生產體系實現經濟效益方轉化為技術創新。單個組織的技術創新對經濟效益提升有限,若產業鏈中各鏈節的組織都參與技術創新并在一定區域聚集起來,形成創新網絡,則將大幅提升創新效率。集群創新是以專業化分工協作為基礎的同一產業及其相關產業鏈組織通過結盟,實現生產要素和生產條件重新組合的區域創新[7]。“集成創新”是介于技術創新與集群創新間的管理學名詞,是通過優選集成單元,形成相干作用,實現創新目標的機制[8]。集成創新從一般意義上可理解為,兩個或兩個以上要素集合成為一個有機系統,按照某種集成規則進行組合和構造,其目的在于提高有機系統的特定功能。與技術創新相比,集成創新更具方法論意義,由于集成創新更強調要素的優質性、相干性及集成后的功能性,技術創新如果采用集成創新機制將有利于創新效率提升。集群創新是以集成創新進行技術創新的區域集聚,是無數技術創新單元網絡化集成的宏觀表現,無集成創新就難以實現集群創新。
廣東青蒿科技產業化創新是官產學研結合的集成創新,正進一步向集群創新邁進。集成創新平臺是各類創新資源參與創新的中介,它為各類創新資源發生相干聯系、形成集成優勢、實現創新目標提供機會,優質資源參與集成形成的創新平臺常因其規范性而更富創新活力。廣東青蒿科技團隊在組建伊始即重視引入優質資源集成創新平臺。
第一,對外抗瘧援助項目平臺。作為原青蒿素開發委員會臨床研究專家,李國橋帶領的抗瘧團隊參加了雙氫青蒿素和蒿甲醚新藥的臨床研究,是這兩種新藥發明單位之一[9]123。1989年,李國橋組建三亞熱帶醫學研究基地,意在臨床研究基礎上開展對這些新藥的產業化研發工作。當時國內瘧疾得到控制,青蒿素藥物市場有限,只有走出國門才能迎來發展機會。
1991年,瘧疾在越南大爆發,為廣東青蒿科技團隊發展提供了機遇,受越南胡志明市國家醫院邀請,李國橋前往指導越南開展瘧疾防治工作。到越南后,李國橋很快發現越南瘧疾的嚴重抗藥性和我國抗瘧新藥的不足,他向越南政府提出合作研發復方新藥意向,得到同意后,即在指導瘧疾防治之余著手集成各方資源建立青蒿復方新藥開發及臨床研究基地。1992—1997年間,廣東青蒿科技團隊不但指導越南瘧區科學使用我國抗瘧新藥,使當地的瘧疾發病率、死亡率降到最低,出色完成抗瘧援助任務,且成功研制出具有良好抗瘧效果的青蒿復方新藥CV8。1997年,越南衛生部批準注冊生產CV8,為其國家抗瘧第一選擇。越南抗瘧援助項目的實踐,使廣東青蒿科技團隊深深認識到平臺集成創新的價值,為以后更大項目的平臺集成創新提供了經驗。
1998年,受柬埔寨政府邀請,廣東青蒿科技團隊前往指導瘧疾防治,他們借鑒之前的越南工作模式,與柬埔寨政府簽訂合作協議建立臨床研究及藥物研發基地,在指導當地瘧疾防治同時開展對新青蒿復方CV8按WHO標準開發。李國橋吸取當年我國與WHO合作開發青蒿素及其衍生物失敗的教訓,較早接受WHO指導,使CV8升級形成的新復方Artekin很快通過柬埔寨瘧區臨床驗證。Artekin成本低、療效好、使用方便,2天用藥即可達95%的治愈率。WHO對Artekin十分關注,于2002年3月在廣州市召開了加快Artekin國際注冊并列入WHO基本藥物目錄的研討會。廣東青蒿科技團隊重視新復方在一線臨床中的價值,堅持新藥研制與臨床防治信息互通,把防治中的難題融入新藥設計理念中,使新復方更具針對性和時效性。廣東青蒿科技團隊使用Artekin在柬埔寨瘧區探索新的瘧疾防治模式,取得一定成效,到2005年,柬埔寨的瘧疾發病率大速下降,2006年6月,柬埔寨國王向李國橋頒發“金質騎士勛章”以獎勵他的貢獻[10]。
2007年,受我國國家中醫藥管理局委托,以李國橋為首的廣東青蒿科技團隊承擔非洲科摩羅防治瘧疾援助項目。廣東青蒿科技團隊對比柬埔寨與非洲的抗瘧環境,總結柬埔寨抗瘧經驗,提出使用青蒿新復方的全民服藥快速滅源滅瘧方案,這是一全新的瘧疾防治模式。該模式的運用要動用多種資源和要素,而且要頂住國際社會壓力,李國橋從廣州中醫藥大學和新南方青蒿科技有限公司選拔最優秀人才組建團隊,制定實施方案,完善技術路線,以期獲取最佳效果。我國國家中醫藥管理局先后在2008、2009、2010年連續3年組織青蒿復方快速滅瘧項目研討會,給予廣東青蒿科技團隊相關技術指導,并籌資援助金額1 200萬美元。新南方青蒿科技有限公司引入GMP、藥物非臨床研究質量管理規范(GLP),積極開展新復方國際注冊,及時供給優質廉價藥物,同時在李國橋指導下吸取前線抗瘧實踐信息,積極研制新的復方新藥并取得突破。科摩羅政府及衛生官員動員當地瘧疾防治人員4 000人參與了廣東青蒿科技團隊的防治技術培訓。到2014年年底,科摩羅防治瘧疾援助項目取得完滿成功,科摩羅全國瘧疾實現零死亡、瘧疾發病率下降98%,成為非洲首個使用我國創新藥物、通過群體藥物干預快速控制全國瘧疾流行的成功案例。WHO把廣東青蒿科技團隊的復方快速滅源滅瘧方案寫入《全球清除瘧疾指南》[11],新復方Artekin、Arteguick獲得國家新藥證書,并在多個國家取得專利注冊。至此,我國自主品牌抗瘧藥開始步入世界抗藥市場。
第二,大學科技產業園平臺。廣州中醫藥大學科技產業園成立于2000年4月,是廣東高校建設最早的大學科技園。該大學科技產業園建設的一個重要背景是,廣東青蒿科技團隊在援助越南抗瘧實踐中于1997年研發出效果良好的青蒿復方CV8并在越南衛生部獲得注冊,1998年WHO駐東南亞代表拜訪李國橋教授聽取CV8研制情況后,代表WHO與廣東青蒿科技團隊簽訂了CV8技術保密協議,提出對CV8改進意向并希望能開發該抗瘧藥進入WHO基本藥物目錄,面對絕好的歷史機遇,李國橋教授向廣州中醫藥大學建議建設產學研平臺實現國際產業化開發[12]。由廣州中醫藥大學、廣東省中醫藥管理局、廣州市政府、廣東新南方集團等共同組建的廣州中醫藥大學科技產業園,圍繞青蒿素藥物及其產業化開發進行集成創新研究。其中,廣州中醫藥大學集所屬臨床醫學院、中藥學院、中藥資源中心、新藥開發中心、熱帶病研究所和青蒿中心等單位的科技力量,為產業園各類研發平臺提供技術支持;廣東省中醫藥管理局在園區功能定位、入園門檻條件和運作機制等方面監督指導;廣州市政府在土地使用、基礎設施建設和金融財稅上給予相關政策支持;廣東新南方集團在提供融資基礎上成立新南方青蒿科技有限公司、廣東新南方青蒿藥業股份有限公司,形成研發及產業化能力。在近20年的發展中,圍繞青蒿科技研發及產業化,相繼有國家教育部現代中成藥工程研究中心、藥理研究中心、新南方藥物安全性評價中心三大技術創新及服務平臺,以及國家新藥(中藥)安全性評價(GLP)重點實驗室、柬埔寨衛生部核準的中國境內唯一的中柬第三方藥品質量檢測機構和廣東省現代中藥新藥研發重點實驗室進入了廣州中醫藥大學科技產業園,形成集青蒿醫藥臨床研究、科技產業開發及醫藥服務于一體的創新平臺。
廣東青蒿科技團隊源于廣州中醫學院五二三項目小組基礎上組建的瘧疾研究室。起初該研究室主要開展瘧疾臨床規律及青蒿素新藥臨床驗證研究,先后承擔我國蒿甲醚、青蒿琥酯、雙氫青蒿素等青蒿素類新藥臨床驗證工作,為原青蒿素開發委員會指定青蒿素類新藥臨床研究機構。一線瘧疾臨床防治實踐使李國橋深感患者的痛苦,認識到瘧疾防治研究要走出高校、走向瘧區面對瘧疾患者。20世紀80年代后期,作為學校科研體制改革的先行者,李國橋自籌資金140萬元與海南三亞政府合作,集臨床研究與瘧疾防治于一體,在三亞建立熱帶醫學研究基地。在一線瘧疾防治中,李國橋注意到盡管青蒿素及其衍生藥物療效不錯,但療程長、價格貴、治療成本高,臨床應用并不廣泛,另外,國外抗瘧藥頻發的抗藥性報道引起他憂慮青蒿素抗藥性的發生,他提出盡早開發療效好、療程短,能延遲青蒿素抗藥性的青蒿復方新藥設想。1991年,越南抗瘧援助項目為廣東青蒿科技團隊的青蒿復方新藥設想的實現提供了機遇,李國橋在越南建立基地,充分運用越南胡志明市政府提供的資源,在我國新藥研發史上實現第一次跨國合作,實現臨床研究、一線防治和新藥研發的醫藥價值鏈集成,最終取得瘧疾防治與新藥研發雙突破,1997年成功研發出抗瘧新藥CV8。
具有抗瘧新藥CV8知識產權的廣東青蒿科技團隊,努力與世界衛生組織WHO取得聯系獲取其支持。2000年,廣東青蒿科技團隊取得WHO 合作改進CV8配方意向[9]156,WHO派專家指導其工作,共同確定了CV8改進版復方Artekin。2001年年底,在WHO幫助下,擁有自主知識產權的第二代復方Artekin研發成功,并獲得我國新藥注冊。由此,廣東青蒿科技團隊的科技研發合作走過了從與地方政府、外國政府合作到與國際權威組織合作的歷程。
受第二代青蒿復方Artekin研發成功的激勵,李國橋開始考慮一個更大的產學研一體化青蒿科技研發計劃,即建立青蒿復方抗瘧全價值鏈集成體系。他向學校建議成立廣州中醫藥大學新藥開發中心、青蒿素研究中心和中藥資源研究中心,并尋求有實力企業合作進行Artekin產業化,建立青蒿科技公司,入住廣州中醫藥大學科技產業園,形成產學研集成創新效應。廣州中醫藥大學依據李國橋的建議,圍繞青蒿科技很快組建相應機構。值得提及的是,經濟實力雄厚的廣東新南方公司聯手廣東青蒿科技團隊建立了廣東新南方青蒿科技公司,廣東青蒿科技團隊全面參與該公司的青蒿種植、青蒿素提取、復方Artekin生產工藝、新復方研發、國外注冊、國際推廣等方面工作,短短幾年該公司已成為在全國同行業內極具影響力的知名企業。廣東青蒿科技團隊充分利用廣州中醫藥大學人才培養平臺招收碩士和博士研究生,吸引優秀人才進入廣東新南方青蒿科技公司開展青蒿科技研發,李國橋指導學生不僅要重視前沿理論研究,更要重視在青蒿種植條件及管理標準化(GAP)、藥品生產條件及管理標準化(GMP)、藥品實驗室條件及管理標準化(GLP)和臨床防治項目等應用研究方面下功夫,而他親自積極參與青蒿素的國際研發、采用國際標準和參加國際組織和國際合作。顯然,廣東青蒿科技團隊已實現青蒿種植農業、青蒿制藥工業、青蒿素復方研發、青蒿復方臨床瘧疾防治及國際推廣、復方青蒿藥物國外注冊和青蒿抗瘧人才培養等全價值鏈集成,把我國青蒿科技研發水平引到世界前列[5]。
我國從計劃經濟體制向市場經濟體制轉化是一循序漸進過程,黨中央根據國際國內社會經濟總體發展情況適時進行政策供給,政策是我國各項事業發展的“指揮棒”,及時掌握政策變化、正確利用政策杠桿是組織獲得發展的“法寶”。從1978年成立廣州中醫藥大學瘧疾研究室開始,發展至今成為業務遍及青蒿素抗瘧全價值鏈的科技集團,這與廣東青蒿科技團隊善于集成和利用政策引導發展不無關系。廣東青蒿科技團隊的發展有幾個關鍵節點,正是在這些節點上團隊及時捕捉和集成政策信息,果斷決策,才取得快速發展。
第一個節點是1988年成立廣州中醫藥大學熱帶醫學研究所。1982年3月,中央撤銷全國瘧疾防治領導小組,成立中國青蒿素及衍生物研究委員會領導我國青蒿素及衍生物研究開發工作,李國橋是該委員會顧問成員,負責青蒿素新藥臨床研究[9]102。同年,青蒿素開發委員會與WHO簽訂青蒿琥酯合作研究計劃,并指定由李國橋帶領的團隊承擔臨床I期研究。1984年,李國橋受世界衛生組織資助前往泰國馬奇諾大學熱帶病醫學院進修,在進修期間,他有感于泰國靈活的科研體制和先進研究設備,渴望創辦自己的熱帶醫學研究所。1985年3月,中共中央作出《關于科學技術體制改革的決定》,提出改革撥款制度、開放技術市場、調整組織結構、改革人事制度,鼓勵科技人員以靈活形式服務社會、增加收入再資助科學研究[13]。聚焦國家醫藥衛生體制變化與中央科技體制改革信息,李國橋認為創辦研究所時機成熟,1988年經學校同意,他創辦了熱帶醫學研究所,并于1989年與三亞政府合作成立三亞熱帶病研究基地。這一舉措為廣東青蒿科技團隊發展邁出關鍵性一步。
第二個節點是2004年廣東新南方青蒿科技公司成立。廣東青蒿科技團隊于1998年獲得復方CV8知識產權后,在WHO支持下于2001年又開發出第二代自主知識產權青蒿復方Artekin,臨床研究及新藥開發能力得到提升,實現產業化只差“一步之遙”。李國橋研讀國家有關政策,為實現產業化尋求支持。1995年,《中共中央國務院關于加速科技進步決定》發布;1996年,第八屆人大第十九次會議通過《科技成果轉化法》;1999年,《中共中央國務院關于加強技術創新,發展高科技,實現產業化決定》發布;1999年12月,科技部與教育部發布《關于組織開展大學科技園建設試點通知》。同時,2000年,《廣東省中醫藥發展“十五”計劃》發布;2004年,廣東省委批準建設中醫藥強省計劃。李國橋研讀這些文件,進行政策集成創新,認為創建科技研發中心和產業化組織,實現科技成果產業化是黨中央科技政策的基本指向[12],他向學校建議創辦多個研發機構,并積極促成廣州中醫藥大學于2000年4月成立大學科技產業園;經過3年努力籌備,2004年由廣州中醫藥大學李國橋科技團隊參與的廣東新南方青蒿科技公司終于成立,國際標準的青蒿種植基地和青蒿復方新藥研發生產基地建立起來,廣東青蒿科技步入快速發展階段。
第三個節點是2007年非洲科摩羅抗瘧援助項目。廣東新南方青蒿科技公司成立后,廣東青蒿科技團隊研發出第三代青蒿復方Artequick,24 h服藥兩次即可使瘧疾治愈率達98.12%。剛剛產業化的新復方進入世界抗瘧藥公立市場并非易事,因為抗瘧藥世界市場被歐美國家壟斷,進入WHO基本藥物目錄有諸多困難,只有另辟新徑。李國橋發現,在國際社會,1998年挪威前首相布倫特蘭任世界衛生組織總干事后,在援助非洲清除瘧疾方面倡導“遏制瘧疾伙伴關系”,支持各國政府和社會組織可多元平等參與,并于2001年9月7日宣布“2001至2010年為發展中國家特別是非洲減少瘧疾10年”(聯合國第55/284號決議);在國內,我國政府于2000年舉行第1次中非合作論壇并約定以后每3年舉行1次,在首屆論壇上我國政府承諾與非洲“在防治艾滋病、瘧疾、肺結核等方面開展合作”[14];在2006年第3次論壇上,胡錦濤總書記提出為非洲援助30所醫院、30個抗瘧中心,無償提供價值3億元人民幣的青蒿素藥品[15];2006年,《廣東省人民政府關于建設中醫藥強省決定》發布。李國橋聚焦這些政策信息,認為以抗藥援助項目向世界推廣抗瘧新藥,以新藥療效讓世界認識中國,是我國新藥實現國際產業化的最佳選擇。廣東青蒿科技團隊的選擇成功啦!他們在非洲科摩羅抗瘧援助項目中成功實施新藥Artequick快速滅源滅瘧方案,贏得國際社會認可,Artequick獲得在非洲多個國家注冊和專利申請,成為世界最大瘧區青睞的抗瘧藥。
文化是組織的靈魂,是組織成員行為范式和價值指向。組織文化是組織成長過程中吸收不同文化因子集成創新之結果,但組織文化集成一定是在組織文化價值目標指導下進行,組織文化價值目標事實上就是組織文化核心價值。組織文化核心價值往往是組織剛剛孕育時由組織領袖人物提出,一旦提出就會成為組織發展的精神支柱。廣東青蒿科技團隊的文化價值目標由李國橋提出,他長期在抗瘧一線目睹被瘧疾折磨而死的患者,很早立下“根除地球瘧疾,造福人類”誓言。1988年,李國橋創建廣州中醫藥大學熱帶醫學研究所、成立自己的研究團隊后,立即就把該誓言制成牌匾掛在辦公室,樹立“根除地球瘧疾,造福人類”在其研究團隊文化建設中的核心價值地位。之后,隨著團隊人數增加,團隊的結構復雜化、功能多樣化,廣東青蒿科技團隊成立了專門的文化建設機構營建團隊文化,始終圍繞“根除地球瘧疾,造福人類”的團隊文化價值目標開展文化建設,鑄造團隊凝聚力、激發團隊創新活力。
首先,重視革命傳統和愛國主義教育。廣東青蒿科技團隊承擔有非洲抗瘧援助、青蒿藥物實驗研究、產業化開發等工作,這些都對團隊成員的政治素養、毅力和意志有較高要求。李國橋認為,接受中國共產黨優良革命傳統和愛國主義教育是每位團隊成員的義務和工作要求,只有經歷這些熏陶,具備這些優良品格,才能勝任團隊工作[16]。廣東青蒿科技團隊通過視頻、黨課、簡報和專欄開展該方面教育,每個團隊成員都感受到接受革命傳統和愛國主義教育的正能量。自組建以來,廣東青蒿科技團隊在諸多援外項目中,參加援助工作的成員都經受住了國外生活的艱辛考驗,贏得國際社會普遍好評;在多個青蒿復方新藥實驗研究和產業化開發中,成員們都表現出高度的毅力和意志。
其次,從新中國醫藥衛生事業實踐中汲取精神食糧,把我國20世紀60—70年代的五二三項目及其形成的五二三抗瘧精神作為團隊文化建設核心[17]。20世紀50—60年代,黨中央發出以除“四害”為中心的愛國衛生運動,設立愛國衛生運動委員會,全面動員,全民參與義務衛生勞動,提出“預防為主、防治結合,根除流行病”的衛生方針,很快改變了我國衛生落后面貌,贏得國際社會高度評價。正因為廣東青蒿科技團隊對這段歷史熟悉,他們在國外抗瘧實踐中比較中國和受援助國的情況,大膽提出政府推動、全體動員、全民服藥的青蒿素復方快速滅源滅瘧方案。在20世紀60年代后期,五二三項目抗瘧新藥研制實踐形成了“備戰精神、奉獻精神、協作精神和群眾觀點”的五二三精神[17],作為親身參與者,李國橋領會這項實踐的精神力量,從廣東青蒿科技團隊成立起,他就重視整理這一方面的相關素材,形成專題教育資料,對其團隊成員進行五二三精神教育,他認為,隨著團隊人員增加、業務多樣,要使團隊事業得到有序發展,五二三精神的弘揚不可忽視。
最后,吸納中醫思維和中醫文化核心價值,在團隊文化中弘揚中醫精神。廣東青蒿科技團隊根植于中醫院校,多數團隊成員接受過中醫藥高等教育,中醫整體思維、辨證思維、中庸思維、治未病思維等思維特質以及“精、誠、仁、和”的中醫文化核心價值是他們的原生行為范式。傳統中醫認為,醫是道與技的統一,強調以技載道、以道馭技和醫儒同道,認同醫為人司命當不求回報。李國橋作為廣東省名老中醫十分重視中醫文化傳承,他堅持在廣東青蒿科技團隊中弘揚中醫精神,形成中醫藥文化氛圍;他信守中醫仁愛大道,不止一次說“給我10年,消滅地球瘧疾”[18],至今已83歲高齡的他仍奔走于非洲抗瘧前線。青蒿復方配伍設計、“滅媒滅源”、多元合作等廣東青蒿科技團隊的青蒿藥物抗瘧創新理念,都閃耀著中醫精神的光輝。
進入后青蒿素時代,我國本來具有自主知識產權的青蒿素藥物國際產業化大大落后于西方,跨國醫藥巨頭利用國際規則,通過多種渠道把我國青蒿藥物資源納入自己名下,占據國際抗瘧藥市場大部份份額,而我國青蒿素藥物在國際抗瘧藥市場所占份額卻微不足道。廣東青蒿科技產業化研發組織模式的成功實踐為我國青蒿藥物走向世界提供了新思路:第一,產學研集成創新聯盟是青蒿藥物國際產業化主體。在當今國際抗瘧藥市場競爭激烈的形勢下,單獨的藥企、技術研發機構或高校科研組織都難有作為,廣東青蒿科技團隊早期只是一個大學臨床研究機構,盡管早期取得過專利,但卻無能力開展產業化開發,而后通過與大學、藥企形成聯盟組織,借助大學科技園平臺進行青蒿藥物全價值鏈業務集成,形成集團效應,才開發出具有自主知識產權的青蒿新復方并產業化,走向世界抗瘧藥市場。第二,通過國外抗瘧援助項目建立青蒿藥物抗瘧基地,實現國際抗瘧藥市場開發突破。在跨過醫藥巨頭控制世界抗瘧藥市場情況下,廣東青蒿科技團隊一方面按國際標準研發和生產青蒿復方新藥,在把握好質量方面下功夫,另一方面發揮臨床抗瘧技術優勢,對瘧疾受害國進行防治援助,以擁有自主知識產權的青蒿復方新藥開展施治。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如今非洲主要瘧疾國家都認同了廣東抗瘧模式。第三,管理就是決策,但決策的依據是有效信息集成。任何組織都是開放的,一定要時刻關注環境信息變化,不失時機地注入新要素優化或重建組織,參與環境變化。廣東青蒿科技團隊的成長及其國際產業化研發歷程,處處呈現著借助集成國內外信息有效決策的組織管理機制。第四,團隊文化是團隊生命,團隊文化價值目標選擇關系團隊命運,同時決定團隊文化內容。“根除地球瘧疾,造福人類”是瘧疾防治理想,廣東青蒿科技團隊視其為團隊文化價值目標,使團隊文化建設有明確指向,圍繞這一目標的文化集成建設體現了目標精神,為團隊各項事業發展注入了不竭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