滄海沙
那天有朋友打電話來找我要掛歷,我才驚覺讓人五味雜陳的2020年竟然結束了。
上周六參加一個深圳文化圈的小型研討會,主題很有深意,叫“真假2020”,原定每人發言十分鐘,沒想到嘉賓們都很踴躍,一個個的滔滔不絕,超時了還意猶未盡,說話流暢連貫,全是逗號,沒有句號,讓主持人想掐都辦法掐。我當時就暗暗地想,為什么說2020年不尋常,這就是不尋常。
研討會上各人發言的主旨就不重述了,只想分享幾個細節。
嘉賓林老師是武漢人,醫療世家出身,從深圳回家過年,因為封城,就呆在了武漢。她原本不覺得疫情恐怖,施施然享受著忽然而至的超長假期,等到有親人鄰里染疫的消息傳來,才逐漸開始緊張。她認識的一個老太太,女兒女婿雙雙染疫病逝,同一天,他們家的貓生了一窩小貓,老太太冥冥中相信,女兒女婿轉生在這窩小貓里了,一個也舍不得送人。老太太常常抱著貓,用滿是皺紋的手來回撫摸,又用臉頰貼著,輕輕摩挲,目光里充滿憐愛和滿足,讓人看了心碎。
嘉賓段老師又是本次研討會的主持人,他既希望嚴格控制時間,又不忍心打斷大家。他的電影公司正在籌備一部電影,主題是反映人性的光輝。段老師的女兒生活在海外,疫情期間生了第二個女兒。他說,我的2020年,既是真的,也是假的。我跟大家一樣過了2020年的每一天,跟大家一樣高興、悲傷、焦慮,你能說不是真的嗎?可是,我女兒不能回國,我也不能去看她,不能抱一抱我的外孫女,只能通過微信視頻看一看彼此。我有時候恍然覺得,我的2020是假的,如夢如幻。
嘉賓郝老師是本次研討會的召集人。他幾乎是我朋友圈里讀書最多的人,許多偏門的書籍也能信手拈來。他尤愛文學與歷史,從虛構到非虛構,各種敘事了然于胸,跟他聊天兒常有出塵之感。他說,2020年不幸也有幸,不幸就不用再說了,有幸的方面,他與原生家庭的兄弟姐妹們關系變得比以前融洽,彼此好像都牽掛起來。上半年由于沒多少外出,反而多讀了許多書。他贈給每位嘉賓一本書,是美國作家威爾·施瓦爾貝的《為生命而閱讀》。想想世事無常,連閱讀也有了一層莊嚴。
研討會最后,每人要說一句話做結,輪到嘉賓胡博士。近年來熱衷于傳統文化的他停頓了三秒鐘,脫口而出七個字:天不變,道亦不變。這是漢代大儒董仲舒的話,被胡博士說得鏗鏘有力,座中各位回憶起上半年的凄惶煎熬,紛紛鼓起掌來。
我的2020年是從年初二開始的。疫情爆發,武漢封城,我獨自駕車一千三百公里,從老家返回深圳。我曾創造了我自己的兩個月不下樓的紀錄,每天從我書房的逼仄的窗戶往外看,看著空空蕩蕩的小區和道路長時間地發呆。然后,我看見人慢慢地多起來,從早點到廣場舞,從玩耍的孩子到夜跑的人群,有時候會有點小激動,人間又回來了。
那天有嘉賓開玩笑說,整個人類的歷史,可以分為2020年以前的歷史和2020年以后的歷史。這話也許并不夸張。沒人喜歡疫情,但是,正因為經歷了疫情帶來的苦難和生死,我們的生命少了一些隨性和輕佻,多了一些珍惜和厚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