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馳的木馬讓我忘了傷

眉華

那段時間，我遇到一些挫折，正處于人生低潮期。

朋友約飯，不去。同事約逛街，不去。表妹約看電影，不去不去不去！在外地上大學的女兒跟我視頻：“華姐，咱別這樣好嗎？我要是您，我就該吃吃該喝喝，風流快活去。”

我罵她：“小孩子家懂個P。”

偏巧那天大學同學老袁不由分說把我拖進了班級微信群。我之前一直抗拒進各種群，無奈老袁很早就加了我微信，他偶爾發個搞笑段子過來，我反正是不愛回應的，他還愛在朋友圈發同學聚會照，我也直接忽略。沒想到他干脆強行拖我入群——知道我不愛進群還要頂風作案，死老袁！

但老袁說這次有內地的同學來深圳，點名非見我不可。我只好硬著頭皮答應了。

那晚，在一間火鍋店里跟一幫同學見面了。看得出來他們是經常聚會的，除了我。一開始我還不怎么吭聲，裝斯文聽他們瞎聊，吃到一半，合影的戲碼開場了，這下我成了中心，男男女女都跑過來跟我勾肩搭背地合影，借口是“見你一次不容易”。火鍋熱氣騰騰，同學的熱情讓我心里也暖了幾分，開始跟他們說笑打鬧。到最后我都沒想到，我竟然開始幫大家現場美圖，他們紛紛把手機里的珍貴存貨發給我：舉家到太平洋小島度假的，夫妻正襟危坐合影的，孩子從小到大的……霎時間數十份訂單朝我狂轟濫炸過來，我紅了。

吃完出來，秋夜微涼，北風勁爽，我們十來個中年人站在廣場上迎風展臂，吹身上的火鍋味。突然，我眼尖看到廣場上竟然有一個兒童樂園，有滑滑梯、小火車，還有各種動物！

我尖叫一聲撲過去，動物中最好看是一只粉紅絨毛小象，看樣子是個投幣唱歌發抖的那種。這位象小姐大眼睛長睫毛，比我家樓下那只光頭強不知美好了多少倍。我把手機塞給老袁勒令他幫我拍照，然后飛身坐到象小姐背上——很好，我的童年又回來了。

老袁拍照后對我深深嫉妒，開始恬不知恥地輪流跟每個女同學一起坐在象小姐背上合影。那場景真是震撼，一個中年光頭佬跟各種長發短發紅衣黑衣的中年女性共乘一匹小象，我感覺象小姐都快被他們壓哭了，偏偏這幫人還樂此不疲。最震撼的是老袁跟女同學阿美共乘時，老袁坐在后面攬著阿美的肩，慈祥地看著阿美，阿美從前面側過臉去回望老袁，一縷發絲被風吹在臉上，愈發弄得含情脈脈的樣子——正站在他們面前的我，當然不會錯過這個絕佳的拍照時機！看我舉起手機，阿美大喊一聲“等等等等”，我才不等呢——“咔嚓”！他們哪里知道，身為久經考驗的媒體人，我抓拍的速度和技法不輸私人偵探。

我把照片發到班級群里，所有天南海北的同學都笑瘋了。這時紅姐買完單從火鍋店里追出來——紅姐是老袁的太太，也是我們的同班同學。看過照片，紅姐樂不可支，放聲笑罵：“一對狗男女！”

拍照完畢，又是我眼尖，看到旁邊竟然有一架巨大的旋轉木馬！我跟阿美對了對眼色，矯健地越過圍欄，撲了進去。我挑了一匹紅色小馬坐上去，阿美挑了匹白馬，其他人紛紛坐上藍馬黃馬……夜色中這架龐大的歡樂機器無人操縱，好處是沒人來驅趕我們這幫無恥賴皮的中年人——十幾條已然發福的中年男女各據一匹木馬，老袁喊了聲“跑”，我們就開始搖頭晃腦地齊齊唱：“陽光燦爛天空好清澈，花朵開滿各種顏色，聽見窗外一群小白鴿，咕嚕咕嚕嚕在唱歌……”

唱著唱著，在想象中感覺木馬們開始跑動起來，忽上忽下，轉圈前進。

“啦啦啦，啦啦啦，珍惜美好的時刻，我們一起唱幸福快樂的歌，幸福快樂的孩子愛唱歌……”

唱著唱著，感覺幸福得眼淚都要出來了。仿佛回到了童年時代，我還是未諳世事的小姑娘，穿粉紅棉布裙，系藍色蝴蝶結，書包里還藏了一包爆米花，時刻準備著——找個角落去把爆米花偷偷吃完。

那一晚睡覺的時候，冷不丁想起老袁和阿美的合影，我關了燈還在黑暗中笑個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