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人悲慘命運的寫真
——劉駕《賈客詞》賞析

⊙劉為民（山東省萊陽市柏林莊中心初級中學(xué)）

賈客詞

⊙劉 駕

賈客燈下起，猶言發(fā)已遲。

高山有疾路，暗行終不疑。

寇盜伏其路，猛獸來相追。

金玉四散去，空囊委路岐。

揚州有大宅，白骨無地歸。

少婦當(dāng)此日，對鏡弄花枝。

劉駕（約867年前后在世）字司南，江東人，官至國子博士。其詩敢于抨擊統(tǒng)治階級的腐化昏庸，能夠反映民間疾苦。辛文房稱其“詩多比興含蓄，體無定規(guī)，興盡即止，為時所宗”。

詩題中的賈客即商人。這首古詩敘寫賈客的悲慘遭際，其更深層次的內(nèi)涵則是表達了詩人對唐朝中晚期的社會經(jīng)濟的凋敝的悲哀和傷感。

開頭兩句“賈客燈下起，猶言發(fā)已遲”是說，天還沒有亮，商人就起床了，卻還覺得此時出發(fā)已經(jīng)來不及了。三、四句“高山有疾路，暗行終不疑。”是說，高山上有條捷徑，商人以前常走這條路，從沒有出現(xiàn)過差錯，雖然此時天還沒有亮，但是商人還是認(rèn)為這條路不會發(fā)生意外。

詩的第一段，通過“起”“言”“行”等動作，寫商人為了牟利，天不亮就起來趕路。從“暗行”照應(yīng)“燈下起”，口口聲聲“發(fā)已遲”到“終不疑”，都可看出詩人煉句是頗費斟酌的。

五、六句“寇盜伏其路，猛獸來相追”是說，這一次他卻遇到了劫匪，他們埋伏在路旁，商人經(jīng)過時，他們一擁而上。七、八句“金玉四散去，空囊委路岐”是說，商人慘遭橫禍，錢財散盡，空落落的袋子遺棄在路旁。

第二段承接上面，寫商人“暗行”引出的后果“猛獸來相追”，既寫出寇盜的兇殘，又自然地引出商人的可悲下場。這里不寫商人性命如何，卻只說了錢財被搶光。其實寫錢就是側(cè)面寫人，而且是更深刻地刻畫了人。

九、十句“揚州有大宅，白骨無地歸”是說，商人辛苦多年，在揚州置下了大宅，誰想路遇劫匪，竟葬身荒野。末兩句“少婦當(dāng)此日，對鏡弄花枝”是說，他的妻子此時不知禍?zhǔn)乱呀?jīng)發(fā)生，正對著鏡子細細整理容妝，等待他的歸來。

最后一段詩人運用了點睛之筆：“揚州有大宅，白骨無地歸。”古人認(rèn)為客死異鄉(xiāng)是很可悲的，一般只有窮困潦倒的人才會遭到不幸。“揚州”是當(dāng)時極為繁華的大城市，死者家住揚州，有朱門大宅，竟落到如此下場，就令人驚愕了。僅此二句，已經(jīng)使詩的意境更為深邃了。誰料詩人筆鋒一轉(zhuǎn)，出語驚人：“少婦當(dāng)此日，對鏡弄花枝。”這一方尸骨已拋棄在荒山僻野，那一方尚對著鏡子梳妝打扮，等待商人歸來。“當(dāng)此日”三字把兩種相反的現(xiàn)象連接到一起形成對照，就更顯得商人的下場可悲可嘆，少婦的命運可悲可憐。詩人這種抒發(fā)感想的方法很特別，值得借鑒，這遠比直來直去地發(fā)一番議論更要震撼人心。這四句詩仿佛是在講客觀事實，并不帶絲毫主觀色彩。詩人通過幾個很妥帖的意象來表現(xiàn)，以喚起讀者進一步的思索和聯(lián)想。這種技巧，在唐詩中是很常見的。

從表現(xiàn)手法來看，這首詩純用賦法，詩人用簡潔的語言描繪一幅幅場景，而將情感和哲理融會其中，這種表現(xiàn)手法很像電影的“蒙太奇”。詩的前八句將夜起、趕路、遭劫三個場景按時間順序排列起來，簡要概括了事件的全過程，畫面是連貫的，是承續(xù)的手法；而其中的“寇盜伏其路”與“猛獸來相追”，“金玉四散去”與“空囊委路岐”則是畫面的并置。寫完商人遭劫的場景之后，詩人突然將場景跳轉(zhuǎn)到千里以外的揚州大宅，將高山岐路的白骨與揚州大宅里對鏡弄花枝的少婦并置，以強烈的對比和巨大的反差，將人生的悲劇寫得沉痛至極，具有震撼人心的藝術(shù)效果，而且，這樣的描寫還給人以很大的遐想空間：今后，少婦如何面對丈夫不歸的現(xiàn)實？如何忍受常年守著大宅空房的孤獨寂寞？生活失去依靠以后的少婦命運將會如何？真可謂“不著一字，盡得風(fēng)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