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夢欣
(渤海大學 歷史文化學院,遼寧 錦州 121000)
清代,黃河在江蘇淮陰附近與淮河、運河會合,河情復雜,經常泛濫決口。康熙十六年,由于江南工程越發險要,總河由山東濟寧移駐江南淮安府,總理河務[1,p134]。至此,江南成為清廷管控河務的重心,錢糧在河務治理中的重要性也愈加凸顯。故清廷于清江浦設河庫道,掌江南河務錢糧出納。區別于其他地區管河道只掌一道錢糧或數道共掌通省錢糧,在河情復雜的江南,卻只設一河庫道掌管江南通省河庫錢糧,其特殊性與重要性不言而喻。
本文通過收集相關文獻,詳細探討河庫道設置背景、設置過程、衙署建置及裁撤等內容,進而從河庫道的發展中窺探河政體制的興衰。
清初,執政者在繼承明代“治河保漕”國策的基礎上,加大了對黃運兩河的綜合治理。在設官方面,上有工部與河督,總攬全局;其下管河分司與管河道,上傳下達;再下設管河同知、通判,深入地方,因地制宜。但隨著國家的安定以及河道形勢與治河目的的變化,清廷在康熙和雍正時期對河工體制進行了大幅度的改革。
康熙年間,清廷開始了管河分司裁并歸道的改革,至康熙四十年(1701),清初所設黃運兩河管河分司被全部裁撤[2],實現了管河中級管理層的整合劃一。管河分司的裁撤意味著工部已經逐漸失去對河道派員的權力,河道治理已脫離工部逐漸成為獨立的體系。雍正二年(1724),設副總河,駐武陟,負責河南、山東河務;雍正七年(1729),改總河為江南河道總督,副總河為河東河道總督,分管南北兩河,南河東河分治自此成為定例;雍正八年(1730),設直隸河道總督一員[3]。 至此,河道總督一分為三,分段分區管理河工的局面正式形成。
經過康雍時期的改革,河務體系更加完備,構成了河道管理的多層次結構:河道總督,總領黃運兩河及海河水系的堤防、疏浚等事;下設管河道,掌河道工程及搶險防汛事宜;再下設管河廳、汛等官,負責河道的歲修、搶修及疏浚淤淺等工程。
清初,在河道財政管理上,山東、河南兩省河庫錢糧,分儲各道,而浙江江南等屬,依舊例分派各廳就近收支。財政權分與各道,并不集中,而河道錢糧出納繁冗,各道所儲錢糧數額不一,極容易造成賬目不明的問題。如雍正元年(1723年)新任河督齊蘇勒奏稱:“黃運兩河工程,甚屬殘廢,更有預防要地,而河員置若罔聞。……歷年奏銷,不無虛冒。再,道庫錢糧,收發出入,甚不清楚。而各員所領銀兩,核對所做工程,每不抵半。”[4]
同時,河道錢糧出納數項缺乏監督,河工經費數目巨大,管理又容易出漏洞,于是河官經常在陋規保護下貪污公款,侵蝕錢糧。據齊蘇勒奏稱:“河員有領去帑銀而物料工程并無實據者甚多,及至參出,所虧已至數十萬兩,……臣細察其由,無非指稱辦料名色,將領去帑銀營私肥己,兼以請銀之時轉詳之道員、批發之總河各扣十分之一二,以致領銀入手已耗十分之五六,欲其辦料足數,修工有據,不可得矣。”[5]河銀經過層層盤剝,真正用于河道工程上的不過十之三四,致使黃河、運河工程愈加破敗,而這種情況在江南地區更為嚴重。
康熙年間,清廷曾嘗試改革江南河道財政。康熙三十五年(1696年),于清江浦設江南通省管河道,錢糧歸道庫收支。但江南通省管河道僅存在了三年,便于康熙三十八年(1699年)裁,規定錢糧仍依舊例,改歸各廳收放[6,卷904,p434]。康熙三十九年(1670年)以后,由淮徐道兼理河庫錢糧,并移駐清江浦[1,p520]。
雍正七年(1729年),南河東河分治。較之山東河南地區,江南地區的河道錢糧紛繁。江南河道總督孔毓珣就復設河庫道管理河庫錢糧一事上奏:
……河庫河務均關重大,請敕照舊分管,以專責成事。竊惟錢糧關系重大,河務尤屬緊要,典司職守,各應專員。查江南河庫錢糧……計道庫每年原額收外,鮮河銀二十余萬兩。我皇上洞悉河務機宜,重念工程緊要,揆監課銀三十萬兩,又臣現在具題以支放兵餉衍期,請將各廳所收河銀改解道庫支給,計銀十八萬余兩。又蒙皇上發戶部帑銀一百萬兩加修高堰工程,是錢糧愈多,出納愈繁,淮徐道管轄徐屬邳雎、宿虹、桃園黃河工程者四廳,運河宿桃中河一廳,而徐邳宿桃一帶黃河更屬險要。該道勘估工程,稽查料物,督催修防,俱需親身往來,且又分巡地方,不能兼領庫房。臣思錢糧河務均重大,一人既難兼理,自應照舊,以專責成。合無仰懇圣恩,將江南河工錢糧復設河庫道一員以司收支出納,俾淮徐道得以專心治理地方河務……[7]
由該折可以看出,將淮徐道兼理河庫錢糧的權力取消,另設專門的河庫道,其原因有三:首先,無論是河銀征收數額,還是朝廷在河道工程上的撥款數目都在不斷上漲,另有河督奏請以河銀支給兵餉,種種相加,錢糧愈多,出納愈繁;其次,淮徐道所轄河段,河情險要,且勘估工程,稽查料物,督催修防等事,皆需道員親自處理,淮徐道又有分巡地方之責,再無多余精力兼領庫房;再次,錢糧、河務均為大事,一人擔兩責,或許會有失察之處。是以,孔毓珣認為,須專設河庫道一員,掌江南河工錢糧收支出納。
因河庫道要掌河工錢糧,職責重大,孔毓珣認為:“庫道一缺須得身家殷實,經手熟諳之員,方能勝任”,并推薦了兼理庫道事淮徐道康宏勛補授,因為他“經管錢糧,并無虧空,辦事勇往,不避勞怨”[7],并由此便奠定了河庫道官員的選官標準。雍正八年(1730年),河庫道一缺由淮徐道康宏勛補授,為第一任河庫道員[8]。
河庫道既設,嵇曾筠就添設河庫道奉工一事上奏:“河庫道印務向系淮徐道兼管,其官役俸工,未經另為添設。”而現在河庫道已經另設,“所有河庫道官役俸工必須另行編給”,并依照淮徐道衙門“設立典吏二名、快手十二名、門役四名、皂吏十三名、轎傘扇夫七名、鋪兵二名”。除去常規官役設置,因河庫道“設立清江浦,五方難處,非有城郭可比,應設立庫丁八名,以資防護”[9]。
除官役俸工的設置,河庫道還添設了庫大使一員。乾隆十八年(1753年),兩江總督稽璜奏稱:“河庫宜添設庫大使,查河庫錢糧,系河庫道詳委佐雜等官收放。”即庫大使作為管理河庫的雜職官輔佐河庫道,并由淮安府照磨裁改[10]。乾隆十九年,河庫道大使定為管河要缺[6,卷64,p817]。
第一,河道鈔糧存儲。雍正八年(1730),朝廷規定:江蘇、安徽、浙江三地每年征解河銀,淮關、瓜儀由閘額解河銀,兩淮鹽政、兩淮鹽運使司、廣東鹽運使司、兩浙鹽運使司、長蘆鹽運使司、山東鹽運使司、福建鹽運使司額解節省銀,蘇州布政使司撥解河庫銀等項,皆貯于江南省河庫[6,卷904,p435]。江南徐屬額征河銀,在順治十八年(1662)規定,分由各廳就近收支[6,卷904,p433]。河庫道設后,自乾隆二年(1737)為始,悉令改歸河庫道收存[6,卷904,p437]。除固定存貯款項外,江南河道歲修搶修,朝廷也會根據情況撥銀若干解于河庫道,如“南河歲搶修加價應增飯銀三萬余兩,留于江南河庫道另款存貯,以備工用”,并將其入于歲報河道錢糧冊內造銷[11,p227]。
第二,葦蕩事務。河務以修防為要,修防以物料為先,蘆葦是河道工程中的重要料物之一。康熙三十八年(1699年),朝廷于山海二州縣沿海地方設立葦蕩左右兩營,采割運輸蕩柴,分交各廳以濟工需,并由淮徐淮揚兩道兼管。但由于兩道各有事務,多委員代查,且該營管將皆為武職,對額料分派款項冊籍多有未諳,致使兵目沿途逗留盜賣、攙和雜草等弊處從生。江南河道總督高晉于乾隆二十七年奏:“河庫道專司收支,錢糧事務尚簡,額料攸關帑項,本屬河庫應辦之事,該道駐劄清江與葦營運柴之河均屬相近,若就近兼管洵為妥便。”而后,淮揚淮徐二道所管葦蕩左右船務、各營采割、儹運料物并船只修理各項事宜均改河庫道兼管[12]。
第三,公項款內額支。南河所屬各廳按險工多少分大中小三等,大廳給銀二千兩,中廳給銀一千五百兩,小廳給銀一千二百兩,以為每年雇募船只、修建廠房,并辦料管工、幕友脩金、家人工食、河兵犒賞、搶險燈燭等項之費,此項經費與河庫支發,于歲搶修銷算[11,p223]。河庫道也要負責官兵俸餉、武職養廉、堡夫工食等支給,由河庫道奉批撥發。以上皆為定款定項,另有一些祠宇修繕、另案工程等為無定款無定項支出。
自道光后期起,內亂外患頻仍,清王朝的統治面臨愈來愈嚴重的威脅。為了自身的存續,清廷疏遠了河務等傳統要務,河政體制在國家大政中的地位已然下降,甚至開始逐漸解體。在這種形勢下,咸豐元年(1851年),御史張澧翰也提出裁撤河庫道,并“請照東河之例,分交各道庫收放”。但當時朝廷認為河庫道一缺,因系清黃交匯之處,時有要工,“未便照東河例,將錢糧分儲各道”[13]。雖然張澧翰的意見未被采納,但無疑說明當時已經有人開始思考河庫道的存在是否是必要的。
至咸豐初期,太平天國運動及列強經濟侵略使清政府面臨嚴重的財政危機,一些官員認為應裁減冗官,降低支出。咸豐三年十月二十八日,時任戶部左侍郎的王慶云提出了裁并河漕冗官條議疏:
……竊思理財之方,首在節用,節用之要,首在省官。今耗蠹最甚,亟宜分別裁并者,莫如河工漕運兩衙門……南河河庫道,宜徑行裁汰也。雍正八年,始于清江設河庫道,專管收放河工錢糧,外此別無職掌。查東河河庫,系運河道兼管,淮揚道與總河同駐清江,原可仿照管理,即謂南河錢糧較多,亦應歸揚徐海三道分司收放。伏思多一庫道,即多一庫官,且多無數庫中胥役。而各屬支領報銷,仍由該管道核轉,誠屬無益有損。擬請旨將南河河庫道一缺,即行裁汰,其所管收放錢糧,或應歸淮揚道兼管,或應歸揚徐海三道分管……[14]
王慶云提出河庫道除收放河工錢糧,并無其他職掌,但即使江南河工錢糧繁雜,也完全可以由揚徐海三道分司收放,不必另設一道,且河庫道下有眾多胥吏,其工銀也是由河庫道核準發放,增加了工作量。
該疏得到了統治者的重視,于咸豐三年十一月十二日,派惠親王載銓、軍機大臣大學士會同戶部妥議,后“查東河河庫系運司道兼管,南河河庫道專管收放錢糧,各屬支領報銷仍由該管道核轉”,故“應如該侍郎所請,即行裁汰”,將其“所管收放錢糧即歸淮揚、淮海、淮徐各該管道分管以歸劃一”[15],其葦務報銷,歸淮海道管理,公款內額支,并官兵俸餉、武職養廉、堡夫工食等款,歸總河辦理[6,卷906,p458]。此外,有庫大使一員隸屬河庫道,庫道既裁,庫大使一缺就失去了價值,與河庫道一并裁汰。
雖然河庫道錢糧劃歸三道分管,但兩江總督怡良于咸豐四年六月十一日奏稱,南河向來“工繁用巨,江蘇兩藩庫相隔大江,距工較遠,歲據無多余傳部。據他省及各處額解生息等設準集□用,其解工之項,長短不齊,遲速難完,此款不到,即在他款借動,加以欠解欠收,應繳應扣,搭后牽前。雖各省名冊可憑,無滋莫混而賬目恐謀款項紛紜”。存統歸一庫時“截長補短,脈絡分明,猶可按額為稽,隨時整剔”,今一旦剖分數庫,“勢非設局清查不能條分縷晰”,所以,必要厘清賬目,以便劃清界限分歸各道管理[16]。在清朝存續了120余年的河庫道至此消弭。
雍正時期,國家機構日臻成熟,河政體系也日益走向完備,考慮到南河錢糧數目龐雜,原來由各河廳就近收支河銀的方式也不再適應河道形勢,于雍正八年(1730)設置河庫道,掌江南通省河務錢糧。河庫道設置后使江南河務管河與管錢分開,權責分明,統一調派,收支造冊,并于四月工程奏銷后河臣赴庫盤查一次,督臣于伏秋防汛順便盤查[11,p222],使過去因分管錢糧而造成的賬目不明的問題得到改善。
但河庫道所掌錢糧甚巨,本就易滋生貪腐,且自乾隆四十年(1776)后,河道錢糧題報由原來的一年一次改為三年一題報[11,p383],貪腐問題層出不窮,如河庫道員李宏、李湘苣等人都曾因賬目不明而奪職。咸豐時期,國家內憂外患,為了應對日益緊迫的財政危機,清廷開始著手調整河政機構,河庫道首當其沖,于咸豐三年(1853)被裁汰。而整個河政體制在國家大政中的地位已然下降,已不像過去那樣占據“鰲頭”,河官也面臨裁汰的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