墻角南天竹

>>>江初昕

在徽州這塊神奇的土地上，但凡有村落的房屋前，有兩樣植物似乎不可或缺，一種是桂花，另一種就是南天竹。徽州地區雖為窮山僻壤的山區，但崇尚習文，十里山鄉，不廢誦讀。桂花寓意折桂，期盼有朝一日能蟾宮折桂。而徽州地區又因地域限制，不少人選擇了外出謀生，南天竹則是象征四季平安，保佑在外的親人消災化厄，平平安安。

祖母家老房子門前的院子是一個袖珍植物園，里面有枇杷樹、郁郁蔥蔥的紫竹、青皮樹、構樹和桃樹，還有各種草本植物。

在墻角的一側，有一株南天竹，根深葉茂。南天竹表皮呈灰褐色，枝干皸裂，一人多高，葉子對稱衍生，向外張開，仿佛搭建了一個平臺，層層疊疊，層次分明。初夏花開，開花時，頂頭綴滿了密密匝匝的小白花，米粒般的小白花一束束，或藏掖于枝葉間，或高高頂立于葉冠上，或旁側斜出，姿態萬千。杏黃色的花蕊吐露淡雅清香，引來蜂蝶在天燭葉前上下紛飛。一批嫩嫩的新枝芽也從樹懷里冒出來，嬌羞而弱小，緊緊偎依在衣胎里，蜷縮著，探頭探腦，不敢面向外面喧鬧的世界。在朝露的滋潤和雨水的澆灌下，懷里的嫩枝仿佛得到了恩寵，迅速把枝葉向外舒展，伸個懶腰，打個哈欠，好像還沒有睡夠般。紅褐色的枝葉扭動著芊芊細腰，甩頭晃腦在風中盡情撒歡舞蹈。當細雨紛飛時，南天竹細密的嫩枝上會承接無數的小水珠，微風輕蕩，枝頭上的小水珠滑落在一起，匯集成大的水珠，宛若珍珠一般，晶瑩剔透，圓潤可人。

等時光的羽翼豐滿后，南天竹嫩枝也長得油光翠綠了，滿株的繁茂，如蓋似傘。南天竹的枝葉四季不敗，即便到了滴水成冰的寒冬，南天竹依然佇立于寒風中，不亢不卑。大雪紛飛時節，手掌般的枝葉托起落下的雪花，把自己埋藏于雪堆里，毅然挺拔。大雪過后，南天竹的枝葉變成醬紅色，這是經歷風霜雪雨后的歷練和蛻變，枝頭上的果實也在寒風中一點點變化著，先是青中帶紅，仿佛少女羞澀的臉龐，繼而變成淺紅、酒紅，仿佛愈冷愈發紅得熱烈、紅得耀眼、紅得發亮、紅得滋潤、紅得誘人，仿佛向人們炫耀它那不屈的生命之火。雪的潔白襯托著果實的透紅，兩種顏色形成了強烈對比，給人以豐富的視覺沖擊。不畏懼嚴寒的植物也不少，但像南天竹這樣頑強堅定的似乎不多，它把風霜雪雨當成了生命試金石，嚴霜凍不爛，大雪壓不垮，愈冷愈高潔，愈冷愈華貴。那一串串火紅般的果實仿佛是對冰雪冷酷無情的有力嘲諷，浸霜臥雪，傲然挺拔，那種樂觀頑強的精神讓人心生敬意。在歷代文人墨客中，對南天竹著墨的不多。清人薛時雨有首詞《一萼紅·舊宅中闌天竹》倒是一篇描寫“南天竹”的力作：“古墻東。見一枝濯濯，搖落不隨風。佛國因緣，山家點綴，園林雪后殷紅。曾經過、畫闌培植，挺孤芳、留待主人翁。艷奪朱櫻，珍逾絳蠟，色亞青松。多少名園別館，嘆滄桑過眼，人去粱空。七尺珊瑚，千林錦繡，繁華都付狂蜂。最難得、丹成粒粒，耐冰霜、節與此君同。一任蓬蒿沒徑，黃月濛濛。”作者獨具眼光，道出了南天竹高貴的品格。

小時候懵懂無知，看著南天竹枝頭上鮮紅透亮的果實，整把擼下，裝進口袋里，同伴之間相互拋擲甩打，猩紅的果實四處滾落。要是被祖母看見了，會趕忙搖手制止我們這樣魯莽的行為。祖母說，擼掉南天竹枝頭上的果實，光禿禿的不好看呢！當枝頭上的南天竹果實紅透的時候，年關也將至，這是祖母最開心的時候，這意味著團聚的日子即將到來，遠在外地工作的父親和伯父都會趕回老家過年，昔日沉寂的老屋內傳來朗朗笑聲，溫馨滿屋。

后來老屋翻新，在原來的地基上有所擴大，那株南天竹也被挖出，只留下一小部分移栽于別處。新屋落成那年，八十三歲的祖母也溘然仙逝，院墻內的那株南天竹依舊枝繁葉茂，翠綠扶疏，仿佛祖母那似遠卻近的目光，守望著故鄉老屋，守望著幸福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