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耀文 田永衍
《素問·熱論》言:“榮衛不行,五藏不通,則死矣。”假若臟腑、榮衛一有不通,則會引起病變。清人林佩琴在《類證治裁》[1]中指出“七情內起之郁,始而傷氣,繼必及血,終乃成勞”,認為七情之郁導致氣血不通,久必傷及氣血而成勞病。飲食同樣也可影響氣血運行,如《素問·痹論》言“飲食自倍,腸胃乃傷”。若食飲有節,則氣血生化有源;若飲食不節,傷及腸胃,則必致氣血不通而成病。除了情志之郁、飲食等實邪致使的不通以外,臟腑虛損、氣血不足均因正氣的虛衰致使“外邪易侵”,引發痰濕、瘀血等病理產物的堆積,以致于出現因虛致實的不通病變。《景岳全書》[2]言“凡人之氣血猶源泉也,盛則流暢,少則壅滯,故氣血不虛則不滯,虛則無有不滯者”,指出氣血虛少致“壅滯”不通。對于這些由于人體氣血、臟腑、經絡的不通而出現的疾病,中醫往往采用“通法”來進行治療。
就“通”的詞義而言,《說文解字·辵部》[3]解釋為“通,達也”,《周易》[4]言“推而行之謂之通”,故“通”常含有流通、通順之意。《呂氏春秋·盡數》[5]云:“流水不腐,戶樞不蠹,動也。”其中“流水”“戶樞”常流常動,在于解析天地自然以動為常、以通為常,而類比于人體應當常動常通,才會百疴不起。《素問·調經論》云:“人之所有者,血與氣耳。”氣的運行是“升降出入,無器不有”,而血以“經絡之相貫,如環無端”的狀態在運行,故而氣血物質基礎化生有源、運行有道,為機體生命活動健康的前提。《素問·調經論》又言:“血氣不和,百病乃變化而生。”反之,“不通”則“物必先腐而后蟲生”,人體氣血通暢受阻,則形成病理。《素問·六元正紀大論》言:“木郁達之,火郁發之,土郁奪之,金郁泄之,水郁折之。”其中“達”“發”“奪”“泄”“折”均屬通法的治療措施,其治療大原則不離扶正祛邪。
《素問·至真要大論》言:“有者求之,無者求之,盛者責之,虛者責之,必先五勝,疏其血氣,令其調達,而致和平,此之謂也。”在治療方面提出了“疏其血氣,令其調達”。《靈樞·邪客》以“補其不足,瀉其有余,調其虛實,以通其道,而去其邪”治療失眠,其中“通”主要表示營衛氣血的“流通”及經脈通道的“暢通”。《金匱要略》[6]認為人欲安和,需要達到“五臟元真通暢”,使病邪“無由入其腠理”,使人體處于“通”的狀態,且言“勿令九竅閉塞”,故而治療“九竅閉塞”應當通之。唐人孫思邈同樣重視通法,提出“五臟六腑之盈虛,血脈榮衛之通塞,固非耳目之所察,必先診候以審之”[7],認為臟腑血脈應當通之。張從正更是提出了“血氣貴流不貴滯”的觀點,擅用汗、吐、下三法祛邪,以疏通表里上下經絡氣血。丹溪倡“郁證”之說,認為氣血本應流暢,假若一有郁滯,即生它病,便立越鞠丸治以通郁。且如《醫學真傳·心腹痛》[8]言:“但通之之法,各有不同。調氣以和血,調血以和氣,通也;下逆者使之上行,中結者使之旁達,亦通也;虛者助之使通,寒者溫之使通,無非通之之法也,若必以下泄為通,則妄矣。”所言和、行、達等,其中含義均等同于通法的治療措施。
就臨床治療而言的“通法”,不單僅以狹義“通下”一法言之[9]。其含義既包括扶氣血、協調臟腑關系,解決“化源”之物質基礎生成不足;又包括祛邪氣、疏通經絡氣血、疏布津液,解決“運行”之道路阻塞,以調動內部氣血流動,暢通機體通路,從而達到臟腑“陰平陽秘”的治療效果和整體氣血周流不息的治療目的。
《素問·痹論》言:“榮者,水谷之精氣也,和調于五藏,灑陳于六府,乃能入于脈也。故循脈上下,貫五藏,絡六府也。衛者,水谷之悍氣也,其氣慓疾滑利,不能入于脈也,故循皮膚之中,分肉之間,熏于肓膜,散于胸腹。”營衛由水谷精微化生而成,營衛和諧,內而充養臟腑,外而溫潤皮膚腠理、筋骨官竅,亦是五臟六腑自身攝納、生化等功能正常的體現。
2.1 通脾胃以通營衛《靈樞·邪客》言:“今厥氣客于五藏六府,則衛氣獨衛其外,行于陽不得入于陰,行于陽則陽氣盛,陽氣盛則陽蹺陷,不得入于陰,陰虛故目不瞑。”常以半夏秫米湯“通其道而祛其邪”。葉天士《臨證指南醫案》[10]中載有失眠一案,此人“嘔吐眩暈,肝胃兩經受病,陽氣不交于陰,陽蹺穴空,寤不肯寐”,處方以“靈樞方半夏秫米湯主之”。本案痰飲內盛,胃氣失和而營衛失交以致夜寐不安。半夏秫米湯方中秫米為谷色黃屬土入脾胃,與谷氣所生營衛之氣同氣相求,可通營衛生化之源;半夏辛溫通陽,祛邪降逆;“流水千里以外者八升,揚之萬遍”取其流動之性。半夏配秫米以化痰和胃安神,有解郁滯、通營衛之意。
2.2 祛郁邪以通營衛《靈樞·本藏》云:“衛氣者,所以溫分肉,充皮膚,肥腠理,司開合者也。”《素問·調經論》曰:“皮膚致密,腠理閉塞,玄府不通,衛氣不得泄越,故外熱。”《素問·風論》言:“風氣藏于皮膚之間,內不得通,外不得泄。”綜合來看,營衛不和,腠理失衛,防御功能減退,則邪氣侵襲,諸邪雜合易導致痹阻不通,進而成疾。
《內經》多以針刺、艾灸祛郁邪通營衛。從《素問·骨空論》所云“大風頸項痛,刺風府,風府在上椎。大風汗出,灸譩譆,譩譆在背下挾脊傍三寸所,厭之令病者呼譩譆,譩譆應手”可知,治療以針刺和艾灸相結合,祛邪以調節營衛之氣運行。亦有后世劉完素倡宣通玄府法,制防風通圣散開郁祛邪,使郁積之邪得散,結自通,營衛行,玄府便得養。
3.1 通臟法《素問·調經論》言“五藏之道,皆出于經隧,以行血氣”,“經隧”為五臟通達以行氣血精微物質的道路所在[11]。《素問·經脈別論》曰:“飲入于胃,游溢精氣,上輸于脾。脾氣散精,上歸于肺,通調水道,下輸膀胱。水精四布,五經并行,合于四時五藏陰陽,揆度以為常也。”“飲”之含義為“食飲”,入于胃中,佐以脾之運化、肺之宣降、肝之疏泄、心之運行、腎之氣化,均幫助氣血通順,以流通氣血精微物質。精氣藏于五臟,“所謂五藏者,藏精氣而不瀉”,同時五臟虧虛,氣機失常,水濕、痰飲、瘀血等病邪自會隨虛而生,正應“邪之所湊,其氣必虛”。且《素問·五臟別論》論及“魄門亦為五臟使,水谷不得久藏”,亦為給邪以去路以佐證。張景岳[12]言“雖諸臟糟粕固由其瀉,而臟氣升降亦賴以調,故亦為五臟使”,指出五臟通過魄門排泄糟粕,調暢氣機。
故施治于五臟時,既要扶氣血以補不足,又要給邪以去路,使五臟臟氣運行通暢。《續名醫類案·內傷》[13]載有丹溪一案,其人“病三日后,胸中痞脹,小便少,大便不通”“上竅閉而下氣不通”,有醫者見小便少、大便不通“欲以大柴胡湯下之”,丹溪則處以二陳湯加蒼術、白術、升麻、柴胡,一劑之后則大便潤而小便長。因察脈癥為內傷五臟、中氣不運,氣失其機而上竅閉且下氣不通,二便閉成邪,丹溪之治正合五臟通法,補虛、祛邪使五臟臟氣運行通暢。
3.2 通腑法《素問·五藏別論》言“六府者,傳化物而不藏”,指出了六腑的生理特點為受盛和傳化水谷。《蠢子醫》[14]曰:“胸膈順利,腸胃通和,能飲能食,則五谷之精華自生氣血,不誠勝于參芪之常為補乎?”氣化以后產生的糟粕、廢氣、廢液,當從六腑傳化而出,受盛和傳化水谷后化生氣血,故六腑通則氣血活。亦如《脈訣匯辨》[15]所言:“谷入于胃,灑陳于六腑而氣至,和調于五臟而血生,而人資之以為生者也。”六腑輸布、排泄道路通暢,則氣血的運行有道,亦為人體的周身、上下、內外提供豐富的營養。
故施治于六腑時,必須順應六腑“通”的生理特點。諸如張仲景以小承氣湯、桃核承氣湯、抵當湯順勢以祛邪氣,可直接著眼于邪氣以解決道路阻塞,便可“祛邪”;《千金方》多見以大黃配姜、桂,人參佐硝、黃,補瀉兼施,“祛邪”與“生氣血”并舉;張從正[16]且言“若其余大積大聚,大病大秘,大涸大堅,下藥乃補藥也……瀉法兼補法”,足見張氏治法之中蘊含“六腑以通降為順”“以通為補”的治療思想。
《靈樞·本臟》曰:“經脈者,所以行血氣而營陰陽,濡筋骨,利關節者也。”《靈樞·經水》言:“經脈者,受血而營之。”《素問·至真要大論》亦言:“疏其血氣,令其調達,而致和平。”可見,經絡是氣血運行的通道,因而通絡法的治療主要在于通氣血。而經絡病多以氣血虛實并見,如《素問·痹論》曰:“病久入深,榮衛之行澀,經絡時疏,故不通。”病久經絡失養,氣血營衛化生一有失常,則經絡失養不通而病,并見絡脈瘀滯、痹阻不通。
4.1 針灸刺絡通經絡經絡瘀滯、痹阻不通之實,多以針灸、刺絡之法治之以扶正祛邪。《靈樞·周痹》曰:“故刺痹者,必先切循其下之六經,視其虛實,及大絡之血結而不通,及虛而脈陷空者而調之,熨而通之,其瘛堅,轉引而行之。”診斷經脈的虛實,便可以補虛瀉實治療。《靈樞·官能》曰:“針所不為,灸之所宜……經陷下者,火則當之。”若針刺所不能治療者,宜以灸法治療。《素問·繆刺論》提出“夫邪客大絡者,左注右,右注左,上下左右與經相干,而布于四末,其氣無常處,不入于經俞,命曰繆刺”,《靈樞·壽夭剛柔第六》則言“久痹不去身者,視其血絡,盡出其血”,指出了病邪侵入絡脈時,可繆刺及刺絡放血。
4.2 辛通潤補通經絡《靈樞·經脈》言:“谷入于胃,脈道以通,血氣乃行。”氣血有源,經絡便有物質基礎可行。經絡是氣血運行的通道,血為濡潤血絡之質所在,故而在治療血絡受傷時,應該在補法當中兼有通散之勢。《素問·臟氣法時論》言“腎苦燥,急食辛以潤之,開腠理,致津液通氣也”,因辛味之藥可開散腠理、通行氣血、暢達經絡,所以辛散能通,氣血郁結以辛散通之,又因潤多入絡,治療多兼以潤補血絡,使得血之精微調達無礙且布散全身血絡。
《葉天士晚年方案真本》[17]中載有一人“脅膈左右,懊憹不舒,嘔逆帶血”,因絡脈為聚血之處,而該病人中年操持,使得血耗而“血不和氣,氣攻入絡”,是以處方:新絳、青蔥、橘葉、桃仁、鉤藤、瓜蔞皮。其中青蔥管辛宣而散;新絳、桃仁潤絡濡脈。此案取辛潤、通補兼用,以辛通潤補宣通血絡為治。
“通法”作為重要治法,雖列八法之外,但該理論源于《內經》,且歷代醫家多有論述。進一步重視“通法”的理論研究與臨床運用,對更好地傳承中醫理論體系、提高中醫臨床治療效果都具有重要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