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見植物的溫柔力量

楊欣妍

1

沈夏走進植物園是個意外。冬末春初，褪了色的枝干開始發芽，繁復的生活越發緊繃。

好在學校里請假上藝考培訓的人不少，沈夏常常背著空蕩蕩的書包一同混出校門，坐上午后的公交。日光灑落在半開的車窗，晃晃悠悠著，心就一點點放松下來。

這天，開往郊外的9路車駛來，沈夏習慣性準備上車。濃郁醉人的風里，沈夏聞見了花香，鬼使神差地，她跳下車，循著花香一路走去。

剛來到植物園的門口，一個略顯生澀卻充滿力量的聲音問：“是想參觀嗎？”

沈夏下意識地點點頭，揚起臉。少年很高，日光被一旁的樹影揉碎，將他的襯衫照出復古的味道。對方遞來一張塑料卡，白底黑字：大學生義務講解員，何以柏。

2

許是為了遷就沈夏，何以柏微微弓了身，問她想去哪個園區。沈夏一時語塞，自己對植物的了解僅限于課本中地域與植被的劃分。

“那我帶你隨意走走。”何以柏笑著邁開腳步，每遇到花木便雀躍地描繪起來，三兩句后又微紅著臉望一眼沈夏。

原本沈夏是想找個清靜的地方，但何以柏的喋喋不休并不讓她厭煩，只是那些教科書般的講解有些乏味。沈夏忍不住岔開話題，三言兩語間得知他是農學院新生，今天是他第一次實練，而沈夏是他接待的第一個人。

聽說她是高三生，何以柏自告奮勇教她解壓妙招，讓沈夏雙手捂住眼睛，傾聽植物抽枝生長的聲音。何以柏的氣息撲在沈夏耳邊，融著隱隱的水聲。沈夏睜開眼，看到他正閉著眼睛，一邊低低地形容，一邊露出情不自禁的笑。

左側臉頰綻著一朵梨渦，沈夏望著他，忽然就真的聽見了植物發出的噼啪的聲響。

3

那日沈夏一直待到黃昏，然后如往常一樣回到教室上課、做鋪天蓋地的練習題，心里卻多了抹溫柔。

只是植物園有些遠，沈夏再去時，已是半個月后了。這次是周末，有了喧鬧的人聲，逛了會兒便覺得興致索然。

沒看見熟悉的身影，沈夏有些失落，剛想打道回府，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沈夏回頭，看到何以柏冒著微微的汗。“怎么那么快就要走？”

沈夏莞爾，忽又覺得這里空氣清新，再待會兒也不錯。他們一口氣漫步了兩三個園區，何以柏一處不漏地講解，偶爾看到形狀、顏色好看的花葉，沈夏也會認真聽，記在心里。

告別后，沈夏一只腳剛邁上公交，就聽見何以柏在喊自己。他塞過一張紙，氣喘吁吁地說：“我的號碼，我每天都在，再來可以找我。”

司機按著喇叭催促，沈夏沒來得及問出心里的疑問——他不用上課嗎？

4

之后的一整個春天，課業越來越重，黑板上的倒計時數字越來越小，沈夏投入地刷完一套試卷，再抬起頭，忽然被不安和焦灼包圍。

每到這時，她總會想想何以柏植物般盎然的模樣，心便一點點沉寂下來。偶爾提前完成學習計劃，沈夏便像只靈巧的蝴蝶，飛進植物園茂密的綠色里。那段時間總是過得飛快，何以柏會準備精致的零食，會在沈夏被草枝絆到時用溫熱的指尖牽住她的手，偶爾不說關于植物園的故事，也會為沈夏解答難題。

可去了十幾次后，或許是考試真的近了，又或許，熟悉了何以柏以及整片植物園后，沈夏才發覺，何以柏熱愛的，似乎只關乎這片不大的樹林。他說每片葉都有獨屬于自己的色彩，有的明艷，有的幽暗，但在沈夏眼里，看多了，都差不多。

再來到公交站時，沈夏望著9路車駛過，沒有起身，掏出單詞本背了起來。她成績不錯，其實并不需要太多輔導。倒是何以柏，將心意百分之百融在短信里、話語中。沈夏借口忙，他便點上奶茶和小蛋糕，提醒她注意身體。沈夏去植物園，他滿心的驚喜溢于言表。

5

越是這樣，沈夏越想退縮。其實在遇見何以柏前，沈夏最愛窩在被子里追動漫，沉浸在可愛又熱血的“二次元”世界，或者只是安靜地放空，而何以柏廣闊博學，但單調乏味。沈夏更怕的，是袒露真實的自己，會失去那些溫柔到骨子里的美好。

沈夏沒想到，何以柏會來找自己。

“三模”失敗透頂，沈夏情緒幾近崩潰，再懶得回復任何消息。

沈夏一走出校門，就看到何以柏。他溫和挺拔，像一棵樹，那么美好，將她往昔所有不滿與顧慮推翻。何以柏說：“去看植物吧？它們有特別治愈的力量。”沈夏一蒙，心里涌起大片失落。她告訴何以柏，自己對那些花草沒有一點興趣，她喜歡宅著，喜歡新奇事物。

何以柏愣住了，目送著她離開。沈夏的心更亂了，索性徹底關了手機。

沈夏的心又變得空落落的，她咬牙不去想那些事，一心為高考奮戰，可放下筆的那一刻，腦海中冒出的竟然是何以柏，轉念過后，又只有云淡風輕的哀愁。

6

不是沒想過再去找何以柏，那天在擁擠的人群中走出校門，沈夏打開手機，鼓足勇氣點開十幾條短信。

“我不敢再去打擾你了。”

“沈夏，高考加油。”

何以柏最后說：“高考完，我們去看電影好嗎？聽說有部新上映的‘國漫特別棒！同意就回我一句。”

一瞬間沈夏百感交集，抱著一絲僥幸環顧四周，卻沒有一個熟悉的身影。沈夏的勇氣忽然消失了，她沒有回復那條信息。后來，她在烈日炎炎的植物園找過何以柏，但其他工作人員說，他放暑假回老家了。

大概等他再回來時，沈夏已經背上行囊，去往了新的天地。

這樣也挺好的，沈夏想，她和何以柏本就是萍水相逢，那一點淺薄的情緒，很快就會被沖淡吧？不然高考那天，何以柏不會不再來見她一面。

只是沈夏忘了，就像她怎么都摁不下何以柏的號碼，他的心底，也有不安與糾結，得不到答案，也怕在人海中再當一次失落的小丑。

到底還是相識太短，撐不起太多勇氣吧。但總歸，走到下一段人生旅程時，沈夏閉上眼，依舊能遇見如同當初植物噼啪綻放的溫柔力量。

編輯/譚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