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強
高一的一天下午,我像往常一樣走在去學校的路上。一只鳥兒從遠方飛來,經過我頭頂,盤旋一會兒后,又向遠方飛去。它沒有任何牽絆,自由自在地飛翔在無邊無際的天空。天空沒有留下它的痕跡。我看著它瀟灑遠去的身影,突然間心里微微一動。
身邊走過行色匆匆的學長學姐,他們臉上緊張的表情讓我害怕,讓我對自己的明天開始有所懷疑。我不由得駐足繼續望著天空。手上還拿著昨天考試的試卷,鮮紅的數字映入雙眼,我不禁自嘲了一番——這就是我努力之后的成果。
從宿舍到教室再到食堂,我每天三點一線,過著單調枯燥、一成不變的生活,就像一個機器人一樣規矩地行走。除了睡覺、吃飯,所有的時間都要用來學習。我的人生和數學公式有關,和英語單詞有關,和一堆堆的試卷有關,和努力過后依舊不盡如人意的成績有關。人生是如此無聊呆板,我覺得真是一點意思也沒有。
眼前的茍且讓我無法直視,心中無比渴望像鳥兒般飛向詩和遠方的田野。
那時,我喜歡聽許巍的歌,看余秋雨的《文化苦旅》,自認為是個文藝青年。然而長這么大,天天待在這個小鎮,除了偶爾去一下市里,所有的遠方都是在書里看到的,我根本沒有真正見過外面的世界。
我一直覺得,上高中的自己年紀已經不小了,但是我的一方天地實在太小了。我要來一次真正意義上的旅行,到遠方去,去風情萬種的麗江,到玉龍雪山等一次遇見;去圣潔威嚴的拉薩,看布達拉宮過往的輝煌;去廣袤無垠的呼倫貝爾,騎馬遨游于遼闊的大草原……
突如其來的想法使我激動萬分。我的內心開始歡呼雀躍——我終于可以逃離這個小鎮,終于不用再顧及眼前的茍且。
我一向老實乖巧,從來沒有做過出格的事情。我打電話給父母,他們以為我在開玩笑,問我是不是學習壓力太大。我說了我的想法,他們毫不猶豫地否定了,認為太不切實際。我又固執地重復了幾遍,他們有些煩躁,不再勸我,只是說,如果我一意孤行,他們不會給我提供任何幫助。
從父母那里拿不到錢,我便沒有路費。我無計可施,就到同桌那里傾訴。
“我倆志同道合啊!”同桌驚嘆道。
沒有想到,同桌和我有一模一樣的想法,他的父母也不愿意給他幫助。我們無可奈何,但是想法來得這么不容易,我們不想就此放棄。
我們身上沒幾個錢,但是想法挺大膽——沒有錢我們就“窮游”。書上說真正的旅行都是“窮游”,“窮游”才能鍛煉我們,才能讓我們更加了解遠方。同桌說,我們可以邊走邊撿廢品來賺錢。
我們討論了計劃實施的具體流程,越說越興奮,但這僅限于紙上談兵,我們根本沒有想到要去做一些實質上的準備。說到興奮處,我們拍桌決定出發。
第二天清晨,我們一人拿一支雪糕,其他東西都沒有帶,直接就從學校門口徒步出發了。
出發,往南走,目標是云南。
當時討論的“廢品計劃”似乎并不那么容易。學校門外就有一排垃圾桶,可是我們誰都不肯去翻,怕被熟人看到有損面子。事實是,即使在完全陌生的環境里,我們同樣不會去撿。
我說:“今天,是我人生的轉折點,我終于可以離開這里,去看看祖國的大好河山了。”
“遠方,我來了。”同桌對著天空喊道。我們小跑著向前沖刺,面帶微笑,哼著小曲,仿佛詩與遠方近在咫尺,一會兒就可以觸及。
中午,烈日當空,正是最炎熱的時候。
我們離開了小鎮,進入了一條完全不熟識的公路。
公路上缺少遮擋,太陽恣意橫行,照得我們睜不開眼。柏油路滾燙滾燙的,我們踩在上面跟踩著火一樣。
我們竟連水也沒帶,長時間不喝水,兩人早已口干舌燥,相互之間連話也不想說。公路邊找不到商店,沒有辦法,只能硬著頭皮繼續往前走。身體上的折磨使得心里對遠方的向往消淡了很多。
“還有多遠才有商店?我馬上要渴死了。”同桌向我發牢騷,“唉,我們出門什么都沒有帶。”
我安慰道:“再忍一下吧,應該馬上就可以看到商店了。”
路上兩個單薄的身影緩緩而行,時不時地會有汽車飛速從我們身邊經過,塵土飛揚。我們渴望看到商店,但商店遲遲沒有出現,而公路連著公路,望不到盡頭。
到了中午,太陽更加毒辣。我們筋疲力盡,又渴又餓。我感覺我的大腿沉重無比,每抬起一次都要付出巨大的努力。
“不行,我實在是不行了。我現在惡心想吐,我走不了,我要回去了。”同桌彎著腰看著我的眼睛問,“你回不回去啊?”
“回去!”其實我也已經餓得頭昏腦漲了,只是礙于情面不肯先說。比起這般,我寧愿坐在教室里接受考試的折磨,心里關于徒步遠方的想法消失得無影無蹤。
煎熬終于在我們苦苦攔下一輛摩托車后結束。從哪里出發又回到哪里。
我們是在假期走的,走時和回來都沒人知道。我沒有再和任何人談過這次還沒有開始就結束的遠行,父母自然認為我的想法從來沒付諸實踐。回來后我卻想明白了,我還不是那只可以自由自在飛向遠方的鳥。
年少時候的想法來得突然,走得也異常迅速。在外人看來,這段莫名其妙的旅行實屬搞笑,但是每當想起它,我總是沉默地望著前方。現在我的心里仍然向往遠方,然而遠方已經不能和遙遠等同起來了。
海子說,遠方除了遙遠,一無所有。
長大后,我走出了那個小鎮,去了以前想去的遠方,卻發現遠方沒有想象之中美好。盡管有一些未曾遇見的新鮮,但不是書中那種讓人遺世獨立般的詩與遠方,我們總歸要回到現實。少年時關于詩與遠方的想法,是學習不盡如人意時的逃避而已。我們那時連讀書的苦都吃不了,又怎么忍受得了“窮游”的累呢?
或許真正的詩與遠方,應該是努力過后,風雨散去顯現而出的那一道斑斕彩虹吧!
編輯/譚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