橙橙汁
陌生的環境,壓抑的氛圍。
一切都是黑暗的,我不知道什么時候能夠逃脫。
高三這一年,我轉學了,也可以說是借讀,聽說新學校的復習效果很好。
但與此同時,我的社交恐懼癥變得更加嚴重。
面對熟人還好,也還能做到談笑風生,但對于比較陌生或者完全陌生的人,我就不太敢直視他們的眼睛。
上學路上是我最難熬的,對面走過來的任何人,都會成為我特別關注的對象;買衣服時,售貨員的一舉一動都會讓我感到不自在。
我害怕他們盯著我看,不論善意還是惡意,我感覺自己像是做了什么虧心事。但是并沒有。
我很平凡很普通,我什么都沒做。
但是我改變不了,我羨慕別的女孩大大方方地和別人交談說笑,而我的笑容都是極力裝出來的,我在掩飾自己的局促不安。
有的時候就靜靜坐在人群旁邊,聽著他們說話,我自己尷尬慣了,也并未覺得有什么,但是后來聽到她們說我可憐。我沒有討厭她們,畢竟這都是事實,所以我只能一個人躺在床上苦笑。
新的學校對我來說是一個極大的挑戰。我并不屬于內向的那種人,我會很好地隱藏自己,只把自己陽光明媚的性格表露出來。
班里有個極為好看的男生,叫謝源,他在第一排,我在后邊。
放學后我迅速收拾好書包,趕在大部分同學之前快步往出租房走去,這可能也是因為我的社恐。
然后我就看到了謝源,他在我前方十米處走著。我不禁感到苦惱:往前走嗎?超過謝源?那超過去該說些什么呢?還是不說話?但這樣也太尷尬了。
在我走到離他三米遠的時候,他回過頭來,那一瞬間我竟然在想:謝源真好看啊,五官精致得超過女孩子,丹鳳眼,挺直的鼻梁,還有微微抿起的薄唇。即使同樣穿著純白的襯衫、橙灰色的校服外套,卻不同于別人,他就像是一個翩翩貴公子。
謝源的視線看了過來,我有些臉紅,搞得像是我跟蹤他一樣。
我抓著書包的手緊了緊,稍稍停頓的步子自然地向前邁去,沖他笑了笑,跟他一起走著,我問:“你也在這里租房子嗎?”
謝源說他家就在這里。
我應了一聲,然后就不出聲了。表面平靜,內心發狂。現在說什么,現在說什么……剛剛還不如先躲開呢。
我緊跟著右邊的少年,能夠聞見他身上淺淺的像陽光一樣的味道。
沉默無言的氣氛被謝源一句話打破了,他問我:“你是不是社恐啊?”
我忍不住瞪大眼睛,這個我以為誰都不知道的秘密竟然被他直接說了出來。
半晌后我燒紅著臉問他:“是不是所有人都知道我這個……”我就像是一個被發現秘密的小番茄。
謝源挑起一邊的眉毛,把拎著的書包背到肩上:“應該沒有吧,再說這個也不是什么大毛病,只是我好像能感覺出來一點。”他扭過頭笑了笑。
“噢。”我內心其實是很開心的,一直以來,我都認為沒有人會問我這個問題,就算可能了解到什么,也絕不會開口問。
身邊的少年繼續說:“我可以幫你。”他的聲音帶著磁性,襯得這句話更加溫暖。
我看向他,天氣晴朗,時光流動。
就是他啊,謝源,這個少年,在我人生的十八歲,帶給我一捧嶄新的火焰。
后來那幾天,他經常在教室里大聲叫我的名字,讓我在眾目睽睽之下拿走他手里的奶茶,接受大家的目光,或起哄,或嫉妒。
我沒有想到他是這樣幫我的,再這樣下去我可能真會死的,于是放學回家時我委婉地和他說:“你以后別這樣了。我就做個小米蟲也挺好。”后半句話掩在我嘴邊。
謝源好像有些生氣:“趙淇,你能不能主動往前走?我要是不拽著你,你是不是就要一直畏縮下去?”
我知道他是為我好,但是……
一個社恐患者很難去發生改變,要面對的不僅是更為嚴重的目光對視,還有自己承受不住的心理壓力。
后來那一段路,我沒有和他說話,他也沒有。
到小區門口的時候,我說:“謝謝你幫我,但是,就這樣吧。”
我進了家門,我以為接下來的生活會變得和以前一樣,我就像一條爛在黑暗里的臭蟲,死去都不會有人發現。
但是謝源很好,他不想放棄我。
他換了一種方式。
高三一周一次的體育課,他不再和別的男生一起去打球,而是拉著我獨占一個球筐。
謝源居高臨下指著我:“小淇,接球。”
我就罵他,我知道他家有一條狗叫小七。
我陪他打了一整節課的籃球,不,也可以說是他在陪我。
他還陪著我去商店,我問他干什么,我又不是不會買東西。
謝源疑惑地揉了揉他蓬松的卷發,瞪大眼睛,非常認真地說:“不對啊,我上網了解了下社恐,有不敢買東西的癥狀啊。”
我邊笑邊用勁捶他:“滾吧,你從哪里看的這些,我要是不敢買東西現在就已經變成墳墓里的灰啦!”
奶奶問我最近心情為什么這么好,我眨眨眼:“最近考試的成績還不錯。”
我不知道為什么我要撒這個小小的謊,可能那時在我內心里面,這是我和謝源之間的一個未成文的小小約定。
班里有同學在議論我和謝源之間的關系,和我玩得不錯的幾個女生更是偷偷跑過來問我,眼睛里散發出探尋的火花,我不知道該說什么。
要說是普通朋友,但是男生和女生單獨打球和逛街這樣的關系已經不能用普通來形容,可我也絕不能說什么在談戀愛。
我在那支支吾吾,不知道要說什么來轉移話題。
“我喜歡趙淇。”謝源這樣說道,他從教室的另一角跑了過來,他準是看到我正被一群人圍著。
我愣愣地看著他,覺得很溫暖。
那天陽光明媚,淺藍色的天空,就像一片潔凈的絲絨,鑲嵌著細細的金邊。
我知道了,原來我喜歡他。
至于謝源是否真的喜歡我,還是為了讓我堅定改變的決心,我永遠不會知道,我也不想知道。
謝源眼含笑意,俯身看著我:“趙淇,在一起嗎?”
我看著他:“好。”
我們真就在一起了,會在放學路上偷偷牽手,他會像起初一樣繼續給我買奶茶,而這時我沒有之前那樣尷尬,盡量大大方方地走過去,再走回來。
我也給他買小禮物,會在周末擠出時間給他編個鼓囊囊的小愛心。
盡管,這些可能都是虛幻的。
高三的時光真的過得很快,下半學期的時候,校園里的情侶不知不覺間隱匿了大半。
不停地刷題判卷,每兩天張貼一張大榜,公布著全年級的排名。
我也和同學們一起擠到榜前面看。我的成績在班里位列中上游,但和謝源還是沒法比,他……應該要進全國前幾的大學吧。
謝源建議我沖一沖,盡量和他考上同一所學校,同城也好。我只是笑,什么也沒說。
我知道這個可能微乎其微,或者根本就不存在。
以前聽別人說畢業季就是分手季,陰云密布,喘不過氣來。這時的我終于體會到了這句話。
高考結束,我發揮穩定,被一所985大學錄取,謝源考去了人大,我們倆相隔了小半個中國。
返校那天,我到了教室,沒有看見他,只是我的桌子上放著一杯奶茶,是我最喜歡的椰香奶茶。
雖然早已在心里做好準備,但當這個時刻到來時,我還是忍不住失落。
那杯奶茶我喝了一下午,發著呆,奶茶從暖變溫,變涼。我把珍珠一顆顆吸完,露出的杯底有幾行娟秀的字,是他寫的。
“小淇,除去幫你,我也喜歡你。真心的。”
我給謝源發了條微信:“謝謝。你要好好的。”
高三結束了,這一年有青春揮灑、笑語歡聲,我擁有了那個少年一整年。難過和失落之余只有感激,希望能再見他一面,不知道以后還有沒有機會。
謝源回復:“希望你能遇見比我更好的人。”
微信還是保持聯系,不過說些無關痛癢的話:“吃飯了嗎?”“今天的飯好吃嗎?”“我參加了學校的活動。”……
我的性格也逐漸改變了,如果說以前的歡笑是虛偽,那么現在就是實打實開開心心的。我不再畏懼別人的眼光,不再害怕和陌生人說話。
又是一年過去,坐在圖書館里面,我輕輕合上書本,窗外烏云密布,宣示著一場夏日大雨將要到來。
太陽啊,你快點出來吧,我想要見到那個讓我擁有陽光的少年。
快步走出大樓,我拿出手機,打字:“謝源,我還是很喜歡你。”
大雨未至,我便期待著彩虹,世界很小,小到我只喜歡謝源。
“若是天晴,我就去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