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玉彬


《秋庭戲嬰圖》中的棗磨

宋代畫家蘇漢臣畫過一幅畫,名叫《秋庭戲嬰圖》。在我看來,這是我國古代“嬰戲圖”門類中最經典的一幅。不過,八九百年前的古畫保存至今,已經昏黃不清了,如果你以前見過它,見到的是它昏黃、暗沉、模糊的樣子,不一定認同我剛才的說法。于是我嘗試把它修復了一下。請看,右上圖就是修復后的一部分。圖中姐弟倆正在玩一種游戲,詳情稍后會說。現在先請你看這位宋朝小姐姐的手,是不是超好看?我覺得,這是中國古畫中最好看的手。再看弟弟的微笑——笑得那么緊致,那么清澈,就像溪流中的石頭,畢竟藏不住水花的欣悅。這微笑,可怎么夸贊才好?就說它是我們中國的兒童版“蒙娜麗莎的微笑”吧。
姐弟倆玩的游戲,叫“推棗磨”。為了讓你看個清楚,我把棗磨圖放在標題下面。這個棗磨,八成是姐弟倆自己制作的。我建議你也做一個。材料很簡單:三枚鮮棗、三根短棍和一根長棍。制作步驟如下——
第一步:將一顆鮮棗切去半邊,露出棗核的尖兒,為下一步做準備。
第二步:棗核尖兒朝上,把三根小短棍插在下面作為三足,立在桌上。
第三步:將那根細長棍的兩端各插一顆鮮棗,像擔子一樣把兩顆棗擔起來,然后小心地將擔子中部放在棗核尖兒上,微調重心的位置,直到擔子穩住。
這樣,玩具就做好了。怎么玩呢?像推磨那樣輕輕地推擔子的一端,讓兩顆棗轉起來!在擔子掉落前,誰轉的圈數多,誰就贏!
剛才我說,棗磨玩具八成是姐弟倆自制的,何以見得?請看本頁右下角,在全圖中你可以看到,在小姐姐身后還有一個坐墩,那兒還有更多玩具。
一對銅鈸(也稱镲),隨意丟在坐墩旁的地上。坐墩上面堆放的有:一個紅漆罐,應該是用來裝棋子的;一個玲瓏塔,這是宋代時興的兒童玩具;一個玳瑁盤,盤里歪著一個用手捻的陀螺,俗名捻捻轉兒。
此外,還有一個大輪盤——我們重點說一下這個。它立在一個丁字形木架上。盤上架著一個橫桿,桿的兩端各有一個騎馬的人偶,其中一個在彎弓射箭。輪盤上有8個格子,每個格子里畫著一個圖案。輪盤下面,還有一個長條板,也分作八格,畫著和輪盤上一樣的圖案。這個輪盤玩具,難免使人想到棗磨。二者都是旋轉的玩具,不過有兩大不同:其一,輪盤是一種賭具,賭者轉動小人偶,停在哪一格,就贏得那一格對應的東西,推棗磨卻不是為了贏東西;其二,棗磨取材容易,制作簡單,孩子們自己就可以做,輪盤制作精巧,是購買的制式商品。
將商品玩具和自制棗磨放在一起比較,前者精巧,而后者天然。再看姐弟倆,他們專注、欣悅地玩推棗磨,而把一堆制式玩具丟在身后。這一組組看似無意的對比,想來是出于畫家蘇漢臣的精心安排,他或許是想說:童心并不在乎精巧華貴,而在乎清新純潔。我這樣的解讀,算不算過度發揮?好像不算。縱觀全圖,畫中還有搖曳生姿的雛菊與芙蓉,它們未嘗沒有意義,依我看,雛菊對應弟弟,而芙蓉就是姐姐。那正直矗立的湖石,則是對童心主題的堅定強調。
中國古典繪畫,充滿著意義。然而,在古典美學精神的節制下,畫意清澈卻不顯露,就像那弟弟的微笑,看得懂,看不盡。正是這樣,畫中的意象,交相輝映,耐人尋味。然而,盡管構思精密,一旦創作起來,畫家蘇漢臣似乎就忘記了意義,他心無旁騖,只是在專注地繪畫,就像那對姐弟,他不關心售賣,而她不在乎輸贏。他和她都小心調配著平衡,讓每一根線條都肯定,每一處顏色都恰當,每一次用力都不輕不重。正是這樣,早在宋代,我國古人就創作出了這幅描繪童心的經典之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