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穎慧
(中規院(北京)規劃設計公司,北京 100044)
利益相關者是指“任何能影響組織目標實現或被該目標影響的個人或群體”[1]。1987年,世界環境與發展委員會(WCED)在向聯合國提交的《我們共同的未來》報告中,提出“引入利益相關者理論是可持續發展過程中必不可少的要求之一”[2]。隨著生態旅游、旅游可持續發展等方面研究和實踐不斷深入,一些學者傾向于以較為寬泛的視角看待利益相關者,利益相關者的范圍不僅僅局限于“人”,還應當包括非人類的自然環境、動物、植物等生態利益相關者,它們的發展權益同樣受到了居民和游客旅游活動直接或間接的影響。郭華(2010)通過專家評分法確定了16類旅游利益相關者,其中非人物種的入選頻數為28個,入選頻率為84.85%,是旅游利益相關者中重要的組成部分(表1)。
峨眉山位于四川省樂山市峨眉山市境內,是我國“四大佛教名山”之一,地勢陡峭,風景秀麗,素有“峨眉天下秀”之稱。1982年,峨眉山列入第一批國家級風景名勝區;1996年峨眉山-樂山大佛符合世界文化和自然遺產標準Ⅳ、Ⅵ、Ⅹ,被列入《世界遺產名錄》,是第十八個世界文化與自然遺產。依據《峨眉山-樂山大佛遺產申報文本》,該世界遺產地由峨眉山風景名勝區和樂山大佛景區兩部分組成,其中峨眉山遺產地依據《峨眉山風景區總體規劃》(1993版)劃定,總面積為154 km2,因此本文以峨眉山風景名勝區(后文簡稱峨眉山風景區)代指峨眉山世界遺產地。

表1 旅游利益相關者界定的專家評分法統計結果[3]
峨眉山具有雄秀神奇的自然景觀,典型的地質地貌,保護完好的生態環境,特別是地處世界生物區系的結合和過渡地帶,擁有豐富的動植物資源,珍稀瀕危物種繁多,生態敏感性極高。
世界遺產中心依據《世界遺產公約操作指南》對峨眉山在生物多樣性方面(世界文化和自然遺產標準)突出的普遍價值評價如下:“峨眉山因其物種多樣性,在保護和科研領域都有極其重要的意義。這里的物種極其豐富,包括高等植物242科,3 200多種,其中有31種國家級保護和超過100種以‘峨眉’定名的植物。這主要歸因于峨眉山位于四川盆地邊緣和喜馬拉雅山東側交匯處,相對高差達2 600 m。峨眉山被認為是種類繁多的植物帶,包括亞熱帶常綠闊葉林、常綠闊葉與落葉闊葉混交林、針闊葉混交林、亞高山針葉林和亞高山灌叢。此外,峨眉山生物多樣性還表現在動物種類上,已知動物就有2 300多種,包括全球范圍內的瀕危物種”①譯自世界遺產中心.顧問機構評估報告[EB/OL].(2012-01-07)[2019-07-09].http://whc.unesco.org/en/list/779.。這一標準說明了峨眉山整體的生態環境與豐富多樣的動植物種類,具有極高的科學研究價值和保護價值,峨眉山的可持續發展必須考慮和兼顧全部利益相關者發展權益與代際公平,因此本次研究將峨眉山內的生態環境與非人物種統稱為生態利益相關者,并研究社區[4]發展與生態利益相關者之間的關系。
2.1.1 人口壓力
峨眉山風景區總面積為154 km2,大部分位于峨眉山市黃灣鎮②2018年《四川省人民政府關于同意峨眉山市調整部分鄉鎮行政區劃的批復》中同意峨眉山市撤銷黃灣鄉另設黃灣鎮,并以原黃灣鄉的行政區域為黃灣鎮的行政區域。境內,黃灣鎮下轄的16個行政村中有11個行政村位峨眉山風景區范圍內(圖1)。峨眉山風景區內常住人口主要由兩部分構成:一是黃灣鎮下轄11個行政村的戶籍常住人口共計14 613人;二是長期居住在風景區內的管理人員、寺廟僧侶和學生(西南交通大學峨眉校區),共計8 042人,包括樂山市公安局黃灣派出所、峨眉山景區林業分局、黃灣鄉人民政府、名山道班、峨眉山市佛教協會、寺廟、黃灣學校、西南交通大學峨眉校區等機構。2017年風景區內常住總人口為22 655人,達到歷史最高水平,人口壓力空前(表2)。

表2 峨眉山風景名勝區內11個行政村常住人口統計表(2017年)
2.1.2 建設用地超載
通過對風景區建設用地進行適宜性評價,風景區適宜建設用地面積僅為50.07 hm2,較適宜建設用地面積91.45 hm2(圖2)。根據峨眉山市國土部門提供的數據,峨眉山風景區內11個行政村現狀建設用地為243 hm2,超載101.48 hm2,風景區內居民大量的建設訴求無法在風景區尤其是核心景區內通過原址重建得到解決(表3)。

表3 峨眉山風景區各行政村村莊建設用地統計表(2017年)
2.1.3 生態承載力超載
本文采用生態足跡法測算峨眉山風景區生態承載力。生態足跡(ecological footprint, EF)或稱生態空間占用,是指在一定技術條件下,要維持某一物質消費水平下某一區域的持續生存所必需的生態生產性土地的面積。其計算公式如下:
式中:aaj為第j類土地利用類型的生物生產性土地面積;Ci為第i類商品的人均消費量;Pi為第i類商品的全球平均生產能力;EF為區域生態足跡總量;N為區域人口數;ef為人均生態足跡;EQFj為第j類土地利用類型的均衡因子。
本研究以2017年峨眉山市人均生態足跡指標為測算標準,并將風景區內游客折算為常住當量人口,以此為依據測算風景區的總體生態足跡消耗(表4)。2017年,峨眉山風景區游客量為355萬人次,按平均旅游天數為1.2天,可游天數320天測算,折算后當量常住人口為1.33萬人;風景區內常住居民人口為2.27萬人,兩部分人口總計生態足跡為23 796 Ghm2。
峨眉山風景區內主要供給的生態生產性土地可分為耕地、林地、草地、水域和建設用地5類。在計算生態承載力時除了需要乘以均衡因子以便轉成統一的可比因子外,還要乘以相應的產量因子,并根據世界環境與發展委員會的建議,至少控制預留12 %的生態容量以保護生物多樣性。據此進行測算,峨眉山風景區的可利用生態承載力為165 39 Ghm2,低于2017年峨眉山風景區總計生態足跡,嚴重依賴其他區域的生態補給,處于不可持續發展狀態(表5)。

表4 峨眉山市人均生態足跡

表5 峨眉山風景名勝區生態承載力
20世紀80年代,峨眉山風景區內鄉村進行了3次較大規模的退耕還林,人均耕地面積從1.27畝下降到0.53畝(1畝≈666.67 m2),同時森林資源、礦產資源的開發利用受到限制,從此風景區內居民開始從農業轉向旅游服務業,在個人、集體、國家幾個方面一起上的旅游發展方針鼓勵下,開始了另一種“靠山吃山”的生活方式。
隨著峨眉山風景區內旅游就業崗位的固化和飽和,部分風景區居民們在沒有其他就業扶持和產業引導的情況下,利用新農村建設的政策和自有住宅改建、翻建的契機,迅速建設了大量農家樂賓館飯店。農家樂賓館飯店床位數從1993年的5 901床增加到2016年的16 430床(數據來源:峨眉山風景區管委會旅游局統計表),平均每年增加800張旅游床位,居民在旅游服務設施建設過程中,不僅破壞了其所在區域的地形地貌和林木植被,同時每年產生達幾千噸的固體廢渣。此外,由于風景區村莊內缺少集中的污水處理設施,大量游客在風景區內住宿對生態利益相關者造成了嚴重負面影響。以風景區內常住人口和旅游床位數為基數進行測算,峨眉山風景區旅游旺季產生的污水量為1 938 m3/日,其中經過普通化糞池處理的約占總污水量的4%,經沼氣池凈化處理的約占總污水量的2.5%,其余污水就近排入風景區的溪流、湖塘之中,并最后滲漏到地下水中(表6)。根據環保部門的檢測,峨眉山風景區內部分河段水質大腸桿菌超標。峨眉山風景區內山溪、河流枯水期流量小、水體自凈能力差,很容易被污染。

表6 峨眉山風景區旅游旺季產生的污水量測算
峨眉山景區內的植物、鳥類分布豐度格局顯示在海拔1 000~1 400 m(即常綠闊葉林與常綠、落葉闊葉林的交界帶)的中低山游覽區是以特有物種為代表的生物多樣性最為豐富的區域,生態環境也最敏感;但同時中低山游覽區也是峨眉山風景區游客和常住居民最為集中的地帶。根據峨眉山生物多樣性監測結果顯示,中低山游覽區內居民點和旅游服務設施密集建設、未經處理的廢棄物排放、斑塊狀茶園以及人工林地種植等活動,降低了峨眉山景區對生物多樣性的承載能力和生態系統服務功能,并對生物多樣性的產生威脅(圖3)。
截至2017年,共有5屆世界遺產大會決議對峨眉山-樂山大佛世界自然和文化遺產的保護作出了相關評價。2013年峨眉山世界遺產定期報告中提出隨著游客的不斷增加,大量旅游設施的建設,對遺產的環境都造成了較大影響,并強調了對旅游業發展的控制和對居民各類建設活動的潛在擔憂。從表7可以看出,風景區受到的負面影響主要來自:①與旅游相關的設施建設,交通、水利等基礎設施;②來自地下水、空氣的污染;③傳統生活方式、地方人口的改變對遺產文化價值的破壞;④旅游以及一些人為的因素。

表7 世界遺產定期報告中關于影響峨眉山風景區的因素
峨眉山風景區內社區的發展應以生態利益相關者的保護為根本前提,運用科學的方法和手段來評價可持續發展運行的狀況,對風景區范圍內超量的常住人口和超載旅游服務設施進行有序疏解。
3.1.1 以水定人:常住居民人口規模
水生態承載力主要針對分布在峨眉山山區、無法通過工程供水解決日常生活用水的居民,這部分居民生活用水全部使用地表徑流。根據水生態承載力計算,風景區內山區超載6 426人,其中水生態承載力嚴重不足的村莊有龍門村、大峨村、萬年村和張壩村,如需解決水生態承載力不足的問題,需疏解風景區內尤其是核心景區內的常住人口,并減少旅游床位數,恢復風景區的生態環境(表8)。

表8 峨眉山風景區山區行政村水生態承載力計算/人
水生態承載力計算公式如下。
式中:HN為峨眉市區年平均降水量1 555.3 mm;Rp為2017年峨眉山風景區居民人均全年用水量453 m3;KR為徑流系數取0.1(考慮植被優良);α為水資源合理利用率,這里取α=40%。
3.1.2 以水定人:游客量規模
隨著游客的不斷增加,旅游設施卻分布過散。污水處理等基礎設施的缺乏,使旅游活動所產的固體廢棄物、污水對遺產地已造成無法避免的破壞。因此,風景區自然污水的凈化能力也就成為其人口承載力的重要限制因素。
目前,旅游者的人均污染量并沒有一定的標準,通過類比法和經驗值法得到游客的水污染物主要為40 g/人.日BOD。根據國家水環境質量標準,BOD指標應小于3 mg/L,由此可以計算水污染的生態容量公式為:
式中:C為水污染環境容量;V為水體積;s為指標值;p為每日人均污染量。根據風景區內水域面積以及平均水深預測其地表水水量為1 574 200.80 m3,據此可知的水污染環境日容量約為12萬人,年容量約為430萬人。
峨眉山風景區內大部分居民的旅游就業不依賴于在風景區內的房屋,具有外遷的可能性。以旅游型村莊大峨村為例,大峨村參與旅游就業的人口為284人,占總人口的33.93%,其中83.09%的旅游就業人口主要從事非農家樂經營,對于風景區內房屋的經濟依賴程度低。居民在峨眉山從事滑竿、攝影、導游、馴猴、攤點經營均采取輪班制,一周一輪換或者一月一輪換,無須每日出工,居民即使搬遷至風景區外,也不影響他們的日常旅游就業;同時部分居民風景區外務工,住在大峨村上班通勤反而不方便。
大峨村共有18歲以下青少年兒童128人,占總人口的15.3%。根據筆者對大鵝村居民的訪談,風景區內教育設施只有黃灣幼兒園和黃灣小學,部分小學及全部初高中適齡兒童只能去風景區外的峨山鎮、峨眉山市區就學,家長為陪讀須在風景區外租房,每年花費0.8~1萬元,這一現象在整個峨眉山風景區內較為普遍。大峨村共有60歲以上老人172人,占總人口的20.5%,由于風景區內缺少醫療設施,老人生病得不到及時治療,導致病情惡化。這類居民搬遷至風景區外,有利于子女就學和老人就醫。
依據峨眉山市國土空間規劃,未來將在風景區外規劃5片以旅游職能為主導的片區,分別是大廟飛來殿片區、川主-峨眉河片區、報國寺片區、峨秀湖片區、張溝-高橋-羅目片區,作為風景區內超載人口的搬遷安置區。針對風景區內自愿下山搬遷居民,通過實施城鄉建設用地增加掛鉤項目,居民宅基地復墾后產生的建設用地指標,可轉移到風景區外的安置片區內。
3.3.1 未搬遷居民管理政策
嚴格控制保留人口的規模、經營規模和后續房屋建設,嚴格禁止個人和集體新建農家樂設施;新增人口宅基地在風景區外解決。未搬遷居民必須在進行建筑風貌整治、違章建筑拆除和污水處理設施配套建設后,方可在風景區內繼續居住和經營;每戶旅游床位數不宜超過12床,否則需繳納風景資源有償使用費。建立完善的環境監測機制,誰污染誰治理,污水處理達標后方可排放,生活垃圾應分類收集、集中處理。
針對在風景區內從事各類賓館、旅店經營的居民,建議以村民小組為單位,在經過綜合生態承載力測算、用地適宜性評價和房屋適宜性評估后,在風景區內適當保留和整合部分旅游接待用房,交由村集體或村民聯合體進行統一經營,居民以旅游床位數、資金、技術入股并參與分紅[5]。居民在風景區內經營,在安置區內居住,實現對風景區內居民點的規模控制和功能控制。
3.3.2 搬遷居民保障政策
搬遷居民屬于生態移民,應遵循群眾自愿、政策保障、生態移民與生態建設相結合等原則,確保生態移民群眾生產生活正常有序、安置穩定。安置用地的指標和位置應該在峨眉山市國土空間規劃中予以明確確定,專項使用。
搬遷居民在林地確權、頒證后,其林地所有權和使用權均受國家法律保護,與是否搬遷出風景區無關。鼓勵政府與村集體、居民通過平等協商的方式,由國家贖買集體和個人林權。針對在風景區內從事抬滑竿、旅游紀念品銷售、照相、販賣猴糧、保潔、保安等工作的居民,搬遷后仍保留其在風景區內的旅游就業崗位和營業攤點。
參與式發展理論是指通過一系列正規和非正規機制直接使公眾介入決策,培育公眾對發展的“擁有意識”或“主人翁意識”以及實現“發展的可持續性”[6]。近年來,比較具有代表性的方法是基于社區的自然資源管理(community-based nature resource management, CBNRM)[7],許多研究者認為生物多樣性減少的根源是由社區居民對保護地負面影響的敵對態度所引起,因此可選擇的協調方式就是給居民提供經濟激勵和參與決策的機會。這一理論對于協調風景區內居民與生態利益相關者具有較強的指導意義,通過基于社區的自然資源管理方法,在保護制度、排污標準、有序經營方面建立居民的制度共識,提升生態系統的穩定性和保護生態利益相關者的發展權益。同時社區居民經培訓后掌握了遺產地內自然資源的相關信息后,可有選擇性地開展旅游經營活動和農業種植活動,自下而上的優化風景區內的產業結構和產業空間布局,保障了生態利益相關者的發展空間。此外,風景區管理機構應定期通過監測、評估等手段來確保生態環境質量,提升生態環境治理能力,降低社區居民建設活動對于生態利益相關者產生的干擾[8]。
風景區管委會可引導居民加入“自然保護地友好產品增值體系”,該體系是指“在風景區內及周邊村莊推廣有機農業、推廣保護地友好產品的生產,并為產品搭建完整的產業鏈,保護地友好體系期望能夠幫助鄉村社區增收,緩解自然保護與經濟發展之間的矛盾,保護自然資源和生物多樣性”[9](表9)。通過城市居民購買有機農產品,手工藝品,保護當地的環境、社區和文化。

表9 保護地友好體系產品生產要求
近年來,遺產地內居民的發展權益和補償機制越來越受到學界的重視,然而生態利益相關者的發展權益卻被忽視甚至被侵害,協調兩者的發展關系,構建公平共享的發展邏輯是保護地可持續發展的關鍵所在。保護地內居民與生態利益相關者協調既有剛性的生態承載力控制與生態空間保護策略,也有彈性的居民參與式保護策略,未來這些策略還應轉化為政策工具和實施計劃,形成更加切實可行的操作方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