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盼盼,黃巖杰,李秀敏,翟文生,任獻青,丁 櫻,苗明三
(1. 河南中醫藥大學,鄭州 450000;2. 河南中醫藥大學第一附屬醫院,鄭州 450000;3. 紐約醫學院微生物學與免疫學系,紐約 10595)
過敏性疾病在人群中的發病率逐年升高[1],兒童常見的過敏性疾病有哮喘、過敏性鼻炎、特應性皮炎、食物過敏以及過敏性胃腸炎。西醫治療本類疾病包括避免接觸過敏原和藥物對癥治療等[2],在緩解癥狀方面療效較好,但仍有部分患兒病情反復發作,遷延難愈。長期的臨床實踐表明,中醫辨證治療過敏性疾病具有獨特的優勢[3],且中藥毒副作用少,遠期療效較為明顯。因此,運用中醫理論探索過敏性疾病反復發作的基本病機,尋求共性,從本質上認識過敏性疾病的發生發展過程,對于提高本類疾病的臨床療效具有重要價值。
大部分過敏性疾病與遺傳關系密切,遺傳背景作為內在因素,決定著人體對疾病的易感性,影響著疾病的表型。《靈樞·壽天剛柔》云:“人之生也,有剛有柔,有弱有強,有短有長。”機體在出生時就存在個體差異、稟賦不足的體質在常態下維持著陰陽相對平衡的易感性,在沒有致病因子的作用下,或者致病作用沒有達到閾值,個體僅維持這種易感性不致引起疾病[4]。反之,當這種易感性被環境中的致病因素破壞時,即可導致過敏性疾病的發生。中醫學雖然沒有“過敏性疾病”的病名,但卻不乏對此類疾病的論述和記載。《諸病源候論》[5]中:“漆有毒,人有稟性畏漆,但見漆便中其毒……亦有性自耐者,終日燒煮,竟不為害者。”又見:“人無問男女大小,有稟不耐漆者,見漆及新漆器,便著漆毒”,闡明了“漆毒”是一種反復發作的過敏性疾病,且其反復發作與先天稟賦異常有關。《素問·脈解篇》:“陰氣在下,陽氣在上,諸陽氣浮,無所依從,故嘔咳上氣喘也。”從陰陽失調的角度論述了哮喘的病機,這是世界上最早的關于哮喘發病理論的記載;周學海在《讀醫隨筆》[6]中的論嚏篇:“……嚏者,寒熱相激,逐于脈中,致脈內作癢,癢即突出”,說明寒熱錯雜是“嚏”和“癢”的重要病機,而“嚏”和“癢”是過敏性鼻炎的常見臨床表現。由此可見,寒熱陰陽的平衡在過敏性疾病的反復發作中發揮著重要作用。加之兒童時期肺常不足、脾常不足、腎常虛、心常有余、肝常有余的生理狀態,本就容易造成易虛易實、易寒易熱的病理特點。因此,本課題組提出陰陽失調、寒熱錯雜是兒童過敏性疾病反復發作的共同病機,并以哮喘、特應性皮炎和食物過敏為例,分層次詳細闡述這一共同的病機特點。
支氣管哮喘簡稱哮喘,是一種以慢性氣道炎癥和氣道高反應性為特征的異質性疾病,以反復發作的喘息、咳嗽、氣促、胸悶為主要臨床表現,常在夜間和(或)凌晨發作或加劇[7]。中醫“哮喘”的病名首次由元代醫家朱丹溪在其《丹溪心法》一書中提出,并指出外邪侵襲擾亂了肺脾腎三臟的陰陽平衡狀態,從而導致疾病的發生。若從臟腑辨證分而論之其具體病機如下。肺氣虛,一方面影響衛陽溫分肉、肥腠理、司開闔的功能,而見膚冷多汗等寒證表現;另一方面影響肺宣發肅降功能,宣發肅降無力,津液輸布不循常道易生痰飲之患,痰濕郁久化熱,加之衛陽溫煦不足,機體可表現為寒熱錯雜之證。脾陽不足、脾中陰津失于溫化,則生理之津液變為病理之水濕,致脾陰虛與脾濕并見[8]。遇飲食不節、嗜食咸酸厚味、魚腥發物等損耗脾陽,加重脾陰陽失衡,水濕聚為痰飲停聚中焦,阻礙氣機運行,影響肺氣宣降失常,即可導致哮喘的復發,可見腹脹納少、喜溫喜按、大便稀溏、面色無華、舌紅少津、脈細數等陰陽兩虛、寒熱錯雜的表現。腎氣由腎精化生,包含腎陰、腎陽兩部分,腎陽為一身陽氣之根,腎陰為一身陰氣之本。腎虛一方面不能蒸化水液,水濕上泛為痰,痰飲留伏體內成為哮喘發病的夙根;另一方面腎陰腎陽不足,無力充養他臟之陰陽,故而感受外邪,接觸異物、異味以及嗜食咸酸等均能刺激機體,致使陰陽失衡,氣機升降不利,觸動伏痰,痰氣相搏,阻于氣道,從而導致哮喘的發作。據其陰陽失調程度的不同,表現為寒熱虛實錯雜證候的差異。因此,陰陽失調、寒熱錯雜是哮喘反復發作的主要病機,寒熱錯雜實質上是陰陽失調在病證上的反映。
特應性皮炎是一種慢性反復發作的炎癥性皮膚病,以劇烈瘙癢和濕疹樣皮損為主要特征,屬于中醫學“乳癬”“奶癬”“胎瘡”“血風瘡”“四彎風”等范疇,與心肺脾三臟關系密切[9-10]。小兒先天稟賦異常,脾陽不足,脾失健運,水谷不歸正化,內生痰濕,病程日久,一方面可母病及子影響及肺,而“肺朝百脈,輸精于皮毛”,肺氣不足累及肺陰肺陽,可使肺體失養,宣降失常,津液輸布功能障礙,繼而痰濕蘊結于肺,陽氣不能升發,濁氣不能下降,郁久化熱、化火灼傷肺葉、肺絡,火熱熏蒸加重肺陰陽失調、肌膚失養,故而皮膚干燥、瘙癢或有癮疹;另一方面,脾胃化生氣血不足,心之陰血滋生乏源,心火亢盛,化燥生風。若遇外邪侵襲或進食腥發海味、奶蛋類及辛辣之品,助濕化熱,濕熱內蘊,外蒸肌膚,或風濕熱邪侵襲,內外合邪,則濕熱心火交相郁搏于肌膚,虛實并見,寒熱錯雜,升降失調,故可見紅斑、丘疹、水皰、滲液等炎性皮損,伴瘙癢劇烈、睡眠難安等癥狀,此為心陰不足、心火獨亢、內擾神明、外泄肌膚之征象。綜上所述,肺脾陰陽失調、津液輸布失常、心火濕熱搏于肌膚、寒熱錯雜是特應性皮炎反復發作的主要病機特點。
食物過敏是由免疫介導的人體對食物中某種物質成分產生的不良反應。過敏原主要為食物蛋白,嬰幼兒及學齡前兒童易于發生[11]。《素問·奇病論篇》云:“夫五味入口,藏于胃,脾為之行其精氣。”生理上,脾主運化,胃主受納,脾主升清,胃主降濁,脾喜燥而惡濕,胃喜潤而惡燥,脾胃陰陽平衡則水谷納運相得,氣機升降相因,陰陽燥濕相濟。病理上,脾為太陰濕土易虛易寒,胃為陽明燥土易實易熱,因此脾胃病多寒熱錯雜之證。如《靈樞·師傳》中:“胃中寒,腸中熱,則脹而且泄;胃中熱,腸中寒,則疾饑,小腹痛脹。”致敏食物作為一種致病因素可直接損傷脾胃的陽氣,或傷及脾胃的陰液,導致脾胃陰陽失調、納運失健,表現為一系列寒熱錯雜的臨床癥狀,如脾胃虛寒之腹脹飧泄,胃火灼盛之胃熱嘔吐。此外,脾胃居于中焦,是氣機升降的樞紐。濕困脾陽,停聚中焦,阻礙氣機運行,影響肺的宣降功能,重者可誘發哮喘和過敏性鼻炎等。因此,食物過敏是其他多種過敏性疾病發生的高危因素,而脾胃陰陽失調是食物過敏反復發作的主要病機特點。
針對上述病因病機,本課題組提出調節陰陽、平衡寒熱為過敏性疾病反復發作的基本治療大法。如《傷寒論》中用于治療支氣管哮喘的大青龍湯,是張仲景寒熱并用的經典代表方劑。方中麻黃、桂枝、生姜辛溫發汗散風寒;甘草、生姜、大棗甘溫補中和營益陰血;石膏辛寒解里熱;且麻黃用量甚大,意在使邪氣外達于肌膚,重發在表之寒邪;合杏仁升降相因,開泄衛氣,利于寒邪外出。諸藥配伍,寒熱并用,表里同治,散中寓補,升降相因,所謂“內行于州都,外行于玄府”[12],從而達到調和陰陽、平衡寒熱、祛邪而不傷正的臨床療效。下面再以本課題組2個治療過敏性疾病的中藥制劑為例,從現代藥理學角度進行論述。
本課題組李秀敏長期在美國從事免疫系統與過敏性疾病的研究,運用調節陰陽、平衡寒熱之法治療過敏性疾病是其學術思想之一。李秀敏在美國通過臨床和實驗研究開發了中藥制劑ASHMI(Anti-Asthma Simplified Herbal Medicine Intervention,ASHMI)用于治療哮喘。ASHMI由靈芝、苦參和甘草3味藥物的提取物混合組成。靈芝味苦性溫,有抗炎增強免疫功能的作用,可促進樹突狀細胞的成熟和分化,增強其功能[13];苦參味苦性寒,有抗炎和抑制免疫功能的作用,可抑制吞噬細胞、淋巴細胞的功能,抑制受損組織細胞炎性因子及其受體表達,抑制炎性介質的合成及其生物作用等[14];甘草味甘性平,能抑制組胺所引起的微血管通透性增加而發揮抗過敏的作用。為驗證ASHMI寒熱并用的必要性,李秀敏分別用這3種單味中藥的提取物與復方制劑進行比較,發現復方制劑中3種藥物產生的協同作用能抑制鼠記憶Th2細胞產生IL-4和IL-5以及HLF-1細胞產生嗜酸細胞活化趨化因子-1,且療效優于任意1種單味藥提取物[15]。
FAHF-2(food allergy Herbal Formula-2,FAHF-2)也是李秀敏研發的用于治療多種食物過敏的純中藥制劑,由傳統中藥方劑烏梅丸化裁而成,目前該中藥制劑在美國已進入II期臨床試驗階段[16]。烏梅丸是《傷寒論》厥陰篇中的方劑,厥陰病是六經辨證理論體系中最為復雜難辨的部分,病至厥陰正氣衰弱,邪正斗爭劇烈,臨床中常有寒熱錯雜的表現[17]。反觀烏梅丸之組成,集大寒大熱、酸苦辛甘于一身,是臨床用于治療厥陰病兼具寒熱虛實錯雜表現的經典方劑。正如吳鞠通所言:“酸甘化陰,辛苦通降,辛甘為陽,酸苦為陰。[18]”FAHF-2由烏梅、蜀椒、當歸、干姜、桂枝、黃柏、黃連、人參和靈芝共9味藥物組成。在多種食物過敏的小鼠模型中發現,FAHF-2既能直接抑制小鼠肥大細胞和嗜堿性細胞脫顆粒,降低IL-5水平,又能增加IFN-γ和IL-10的分泌[19],且其在對FAHF-2的藥物拆方研究中還發現,單用寒涼藥物清熱解毒,或者單用溫熱藥物溫陽散寒都不能達到FAHF-2全方整體療效。全方桂枝、干姜、靈芝辛甘溫熱,祛除凝寒,溫元通陽;黃連、黃柏苦寒清熱燥濕,制化溫熱之弊,清溫并用,補泄兼施,共奏調節陰陽、平衡寒熱之功,進一步佐證了陰陽失調、寒熱錯雜是過敏性疾病反復發作的共同病機。
綜上所述,過敏性疾病的病機總屬內外合邪、陰陽失調、寒熱錯雜,因其反復發作的特點,屬于臨床難治性疾病之一。中醫治療疾病的最終目的是為了重建機體的陰陽平衡狀態,因此調節陰陽、平衡寒熱是過敏性疾病的治療大法。在疾病的治療過程中,把握病程中的陰陽變化趨勢,找準正確的切入點進行治療,調整陰陽、平衡寒熱、補偏救弊,方能重建機體的陰陽平衡狀態,這對過敏性疾病反復發作的臨床治療有重要的指導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