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雅歌,韓佳瑞,2,竇榮浩,石秀杰,龐欣欣
(1. 河南中醫藥大學,鄭州 450008;2. 河南中醫藥大學第二附屬醫院,鄭州 450002)
糖尿病腎病(diabetic kidney disease,DKD)是糖尿病最嚴重的微血管并發癥之一,也是終末期腎臟病的主要原因。目前,全球大約有4.15億人被診斷患有糖尿病,研究表明到2040年其發病率將增加到6.42億[1]。目前現代醫學對糖尿病腎病的治療方法主要有阻斷腎素-血管緊張素-醛固酮系統、嚴格控制血糖、血脂等,雖然可以延緩病情,但不能阻止其發展為終末期腎病。
中醫藥治療本病歷史悠久,研究發現中醫藥治療可以改善糖尿病腎病患者的臨床癥狀,且安全有效[2]。糖尿病腎病屬于中醫學“消渴”范疇,多表現為“消渴”的變證,在“下消”“腎消”“水腫”“癃閉”等論述中多有體現。中醫理論認為,糖尿病腎病的基本病機為陰虛,而血瘀是貫穿糖尿病腎病發病始終的重要病理因素[3-4]。近代醫家雖有各自辨證論治的經驗,但也多從補陰、活血立論,養陰、活血的中藥、中成藥常被用于糖尿病腎病的治療,臨床效果顯著。筆者在臨床中對糖尿病腎病養陰活血治法有所體會,現介紹如下。
糖尿病腎病發病原因復雜,其多因患者稟賦不足、素體陰虛、勞欲過度或飲食不節,肝腎之陰暗耗,致陰虛燥熱、瘀血內生;瘀血壅阻經隧,絡脈不利,瘀阻水停發為“水腫”;瘀血阻于膀胱,膀胱氣化不利,水道閉阻,其病“癃閉”。如《景岳全書·癃閉》言[5]:“或以敗精,或以槁血,阻塞水道而不通也。”可見古代醫家認為,“陰虛”“血瘀”是糖尿病腎病病機的主要部分,兩者常常相互影響而使糖尿病腎病病情加重。
近代醫家也有類似的學術觀點。仝小林認為瘀血阻滯、腎絡受損是糖尿病腎病的重要病機[6]。糖尿病腎病患者往往氣陰兩傷、氣虛導致血行無力而留滯脈道,陰虛津虧液少使脈道失于濡潤而致血行滯澀,陰虛燥熱、灼傷陰液、血液枯澀會導致瘀血阻滯腎絡,腎絡受損,臨床多使用水蛭、大黃等破血通絡的藥物治療糖尿病腎病,療效甚佳。李平認為糖尿病腎病病程日久,總以本虛標實、虛實夾雜為特點,但在糖尿病腎病早中晚期均可見陰虛的表現[7],以重用山茱萸養陰的“糖腎方”治療早中期糖尿病腎病,臨床驗證具有減少糖尿病腎病顯性蛋白尿、提高腎小球濾過率、延緩腎功能減退的作用[8]。
筆者認為糖尿病腎病多發生在糖尿病后期,燥熱之邪耗氣傷陰日久而發展為本病,因此多為虛實夾雜之證。在糖尿病腎病進展中,雖然以陰虛、血瘀為主,但兩者呈動態變化。在糖尿病腎病早期,燥熱之邪耗傷陰液,使血液黏稠凝滯,在腎臟局部停留而有瘀血之象,此時為陰虛較重、瘀血尚輕。隨著疾病發展,陰虛不斷加重的同時瘀血同樣加重。陰虛燥熱日久灼傷腎絡,可致腎絡受損、血溢絡外,從而產生瘀血;燥熱之邪可耗傷氣機,致氣虛無力推動血液而留滯脈道;燥熱之邪傷津耗液,津血同源可致血少脈枯,血行滯澀、留滯而成局部瘀血,瘀血的產生又加重腎臟局部損傷,此時陰虛與瘀血同重。同時,腎絡受損,開闔失司,精微不攝,下注膀胱,隨尿液排出而致尿渾濁如膏。在糖尿病腎病后期,患者機體陰液耗竭、陰損及陽、陰陽兩虛易變生他證,病情危重。
因證組方、隨證加減是中醫藥治療的精髓所在。盡管糖尿病腎病臨床表現多變,治療復雜,但其基本病機都有陰虛血瘀,因此在治療過程中應注意養陰活血,根據其病情側重的不同隨證加減。早期陰虛重而瘀血輕,以養陰為主、和血為輔;中期陰虛和瘀血兼重,以滋陰活血并重、兼以益氣;后期陰陽兩虛兼有瘀血,此時陰虛弱而瘀血重,所以應滋陰助陽,破血通絡。
糖尿病腎病是由糖尿病發展而來,糖尿病腎病早期病機是陰虛燥熱、瘀血內生。癥見口渴喜飲,消谷善饑,失眠多夢,五心煩熱,便秘,小便溲赤,尿量頻多,舌紅或質暗有瘀斑,苔黃,脈細數,治宜養陰清熱為主、和血為輔,藥用生地黃、麥冬、知母、天花粉、益母草、當歸、牡丹皮、丹參、雞血藤等藥物。在糖尿病腎病初期,其病機仍為陰虛燥熱,但因其繼續發展可出現瘀血內生之象,因此在養陰清熱的同時使用和血化瘀藥預防絡損出現。
糖尿病腎病陰虛燥熱而致氣陰兩傷、腎絡瘀阻,癥見口干多飲,乏力消瘦,五心煩熱,下肢浮腫,尿頻量多且混濁有泡沫,舌淡苔干,脈細數無力,治宜滋陰活血并重、兼以益氣,藥用川芎、蒲黃、紅花、北劉寄奴、百合、熟地黃、龜甲、黃芪、太子參等。本型乃陰虛燥熱而耗傷氣陰,導致脈道枯澀血行無力留滯于腎絡。在糖尿病腎病初期常治以養陰清熱,但在中期單純的養陰清熱往往效果不佳。此時應細思其病機,考慮到疾病的進展和瘀血的出現,應治以益氣滋陰、活血通絡,益氣以行血,滋陰以化源,活血通絡以復腎絡血運流暢。
病程日久,由于陰陽互根,陽生陰長,陰損及陽,而致陰陽俱虛、瘀血阻絡證。癥見小便頻數,混濁如膏,甚至飲一溲一,面容憔悴,耳輪干枯,腰膝酸軟,舌暗苔淡白而干,脈沉澀無力,治宜滋陰助陽、破血通絡,藥用附子、肉桂、熟地黃、茯苓、山藥、山茱萸(酒炙)、牡丹皮、澤瀉、穿山甲、龜甲、大黃、水蛭、虻蟲、蠐螬等。至糖尿病腎病晚期之時,患者出現明顯的陰陽兩虛甚至虛陽浮越之象,在補其陰陽之時亦不可忘記破血通絡以祛瘀血。
案1:馮某,男,72歲,2018年3月7日初診:主訴多飲多尿,體質量下降5年,加重伴雙下肢水腫3 d。患者5年前出現多飲、多食、多尿、體質量下降的癥狀,于當地醫院就診,確診為“2型糖尿病”。給予口服格列喹酮片(30 mg qd)、阿卡波糖片(50 mg qd)降糖治療,患者未規律服藥,血糖控制欠佳。3 d前上述癥狀加重伴雙下肢輕度指凹陷水腫,為求專科治療來我院門診。刻癥見口渴喜飲,消谷善饑,失眠多夢,盜汗,雙下肢輕度指凹陷水腫,小便溲赤伴少量泡沫,便秘,舌質暗紅有瘀點,苔黃,脈弦數。證屬陰虛燥熱、瘀血內生,治宜養陰清熱、活血通絡。方藥:生地黃30 g,山藥12 g,山茱萸12 g,牡丹皮12 g,澤瀉30 g,赤芍15 g,白芍30 g,知母18 g,黃柏24 g,龜甲30 g,肉桂3 g,益母草30 g,當歸12 g,甘草15 g,7劑水煎服。2018年3月14日二診:口渴明顯減輕,大便調,苔薄黃。處方:上方去黃柏,14劑水煎服。2018年3月28日三診:雙下肢水腫等癥狀基本消失,少量泡沫尿,效不更方,繼服15劑,泡沫尿消失。
按:本例患者為糖尿病多年導致的糖尿病并發癥,根據其臨床表現可診斷為糖尿病腎病。其為糖尿病腎病初期階段,病機為陰虛燥熱、瘀血內生。方中生地黃、澤瀉、知母養陰清熱;黃柏可清其虛熱;肉桂可引火歸元,使虛火不生,陰陽自平;山藥、山茱萸、龜甲益腎固精而益腎陰;牡丹皮、赤芍涼血而不留瘀,活血而不動血;大黃酒制去熱存陰且入血分行血通絡,利三焦、化濁毒,施“去菀陳莝”之用;益母草亦可走膀胱經而活血化瘀、利尿消腫;當歸補血活血,潤腸通便;白芍與甘草配伍酸甘化陰而補陰,全方共奏滋陰清熱、和血通絡之功。
案2:艾某,女,65歲,2018年5月12日初診:主訴發現血糖升高10余年,加重伴泡沫尿半年。自2006年7月體檢時發現血糖升高,測空腹血糖值為8.9 mmol/L未予重視,未系統治療;半年前無明顯誘因出現泡沫尿,曾在某省級醫院查血糖11.8 mmol/L,24 h尿蛋白定量為680 mg/24 h,診斷為糖尿病腎病,口服中藥治療2個月效不佳。現口干不欲飲,倦怠乏力,皮膚瘙癢,雙下肢中度指凹陷水腫,小便頻數,渾濁如膏脂,大便偏干,舌暗紅少苔,脈細澀,證屬氣陰兩虛、腎絡瘀阻,治當益氣養陰、活血通絡。方藥:太子參30 g,黃芪15 g,熟地黃30 g,山藥24 g,山茱萸24 g,牡丹皮15 g,澤瀉18 g,赤芍15 g,當歸15 g,龜甲30 g,大黃6 g,水蛭12 g,地龍30 g,益母草30 g,甘草6 g,7劑水煎服。2018年5月19日二診:倦怠乏力明顯改善,雙下肢輕度指凹陷水腫,口微渴,大便調。處方:太子參24 g,黃芪12 g,熟地黃24 g,山藥18 g,山茱萸15 g,牡丹皮15 g,澤瀉18 g,赤芍15 g,當歸12 g,龜甲30 g,大黃5 g,水蛭10 g,地龍24 g,益母草30 g,甘草6 g,7劑水煎服。2018年5月26日三診:雙下肢水腫已基本消退,皮膚瘙癢減輕,原方再服30劑,復查24 h尿蛋白定量為420 mg/24 h,諸癥悉平。
按:本例患者糖尿病病史纏綿日久累及腎臟,導致糖尿病腎病。該患者糖尿病多年不愈,其體質已由陰虛燥熱發展為氣陰兩虛、腎絡瘀阻。葉天士在《臨證指南醫案》提出:“大凡經主氣,絡主血,久病血瘀,初為氣結在經,久則血傷入絡。”方中龜甲、地龍、水蛭均為蟲類藥,補之則謂其為“血肉有情之物”,攻之則謂其為“蟲蟻搜剔之能”;太子參、黃芪升陽扶土,“治其不得正之中陽”“化其不得順之濁陰”,上下同治啟運樞機;熟地黃、山藥、山茱萸溫腎填精,功擅滋陰養血,乃“通腎之藥”;當歸辛溫,補血祛瘀,為血中氣藥,參芪歸相使,使有形之血生于無形之氣,土運水行;澤瀉滋補腎陰兼利濕淡滲,寓 “潔凈府”之意;大黃酒制去熱存陰且入血分行血通絡,利三焦、化濁毒,施 “去菀陳莝”之用;牡丹皮、赤芍涼血而不留瘀,活血而不動血;益母草《本草備要》謂其“消水行血,祛瘀生新”;甘草調和諸藥,諸藥合用共奏活血通絡、益氣養陰之功,在糖尿病腎病的臨床應用中取得了良好的效果。
糖尿病腎病是臨床復雜難治的慢性疾病,目前現代醫學仍缺乏行之有效的治療手段和方法。中醫學對于糖尿病腎病的病機認識精準,養陰活血法可以作為中醫藥治療糖尿病腎病的主要方法。在今后的臨床中要深入探討研究養陰活血法的療效,將其規范化的應用于糖尿病腎病的臨床診治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