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云峰




北京時間1月10日,世界反興奮劑機構正式將俄羅斯興奮劑案提交至國際體育仲裁法庭,“興奮劑”這個名詞再度回到人們的視野中。伴隨著競技體育的發展,興奮劑一直禁而不止,而且在與反興奮劑機構的斗爭中,它還一步步從最初的天然產物走向人工合成,從被濫用的普通藥物演變成專門設計的最新科研成果。
從純天然到化學合成
用于體育比賽的興奮劑,至少在公元前3世紀的古希臘奧運會時代就已存在了。當然,那個時代的興奮劑都是純天然產品,更沒有反興奮劑機構對運動員們進行檢測。相比在比賽中作弊會受到的嚴厲處罰,古希臘奧運會對“磕藥”的寬松態度,很大程度上也和這些早期興奮劑的可疑效果有關。
古希臘運動員們常用葡萄酒、致幻蘑菇等帶有麻痹神經效果的“興奮劑”來克服疲勞和傷痛,或者食用動物內臟來增強力量、勇氣和耐力。但它們的效果實在難說。現代科學試驗證實,少量服用毒蠅傘等致幻蘑菇,的確可以產生持續數小時的情緒亢奮狀態,獲得比平時更大的力氣,但不同種類致幻蘑菇的效果相去甚遠,而且不同人的服用效果也差異極大,靠吃致幻蘑菇來提高比賽成績無異于“賭命”。
古希臘運動員們相信,食用牛鞭、牛睪丸等動物器官可以“提升身體素質”,但這與現代大劑量服用激素類興奮劑的做法其實沒有關系。當時這種傳統更多來自原始崇拜,例如強壯的公牛被視為雄性代表,食用它的生殖器官可以獲取其中的力量。
不管怎么樣,古典奧運會煙消云散后,興奮劑再度在體壇興風作浪已是近代了。弗朗·齊尼所寫的《欺詐:運動中的作弊史》一書稱,英國傳統的耐力賽跑是現代體育使用興奮劑的源頭。18世紀初,英國開始流行在節日盛典表演賽跑,選手跑的距離越長,收獲的獎金越多。1807年,參賽者亞伯拉罕·伍德聲稱自己使用鴉片保持24小時頭腦清醒,才擊敗其他選手。到1877年,耐力賽跑的最遠距離已達500英里,吸引了兩萬名觀眾觀看。一年后,這個成績被提高到520英里,獲勝者需要連續奔跑138小時!在這樣的比賽中,運動員服用鴉片、可卡因“提神”是普遍現象。
耐力賽跑大獲成功后,推廣者們又將目光放在耐力自行車比賽上。19世紀末,美國著名的六天自行車耐力賽的參賽選手大規模使用可卡因成為公開的秘密。當時自行車運動員經常服用的還有硝酸甘油,它被認為能提高心臟能力。
1899年,世界一英里場地自行車賽冠軍馬紹爾·泰勒在比賽中突然退賽,聲稱有持刀歹徒在追他——其實是因為服藥產生幻覺。但這起事件并沒有引起人們的警覺,當時沒人覺得使用興奮劑有何不妥,反而將其視為用科技力量提升生理極限之舉。到20世紀初,在游泳、長跑和自行車等比賽中,運動員們往往混合服用顛茄、乙醚、嗎啡、士的寧、硝酸甘油等各種化學藥品。
現代奧運史上第一起有案可查的服藥案例發生在1904年的美國圣路易斯奧運會的馬拉松比賽上。在比賽中,美籍英國人托馬斯·希克斯身旁一直跟著他的教練查爾斯·盧卡斯。當希克斯精疲力竭時,盧卡斯給他注射了一劑士的寧,并給他喝下一大杯威士忌。在終點前4英里,面臨崩潰的希克斯又被打了一針士的寧。希克斯奪冠之后,官方報道稱:“馬拉松比賽從醫學角度證明了藥物對于長跑選手是多么重要!”然而希克斯為此付出慘痛的代價——他再也沒有參加過正式比賽。
20世紀前期化學合成藥物的大發展,為興奮劑打開了全新的大門——運動員們不再局限于在天然藥物里尋找“助力”。1934年,麻黃素類藥物“安非他命”實現商業合成。這種中樞神經興奮藥可以讓人忘記疲勞、持續興奮,僅僅過了兩年,1936年的柏林奧運會中就隨處可見它的身影。此外,二戰中還出現人工合成的“同化類固醇”。它們首先用于給精疲力竭的戰俘補充營養。不久,運動員也發現了這種藥物的功效,將其視為“冠軍的早餐”。▲
無監管時代的肆無忌憚
這次俄羅斯被控“莫斯科反興奮劑實驗室數據造假”后,不少西方媒體興奮地試圖翻出蘇聯時代的興奮劑丑聞,結果卻悻悻而歸。但沒有找到蘇聯興奮劑丑聞,并不代表蘇聯運動員沒有使用過興奮劑,事實真相其實更黑暗——從20世紀50年代直到80年代,蘇聯、美國等多國都在體育賽場上大規模使用興奮劑,只是因為缺乏監管,這些不光彩的歷史沒有被正式記入檔案。
20世紀50年代,世界競技運動出現迅速發展,由于各國對比賽成績的重視,興奮劑的使用隨之日漸增多,越來越多的人借助藥物來提高成績。
傳聞稱,蘇聯女性運動員曾通過懷孕來確保在比賽期間達到最佳生理狀態。因為女性懷孕最初3個月,體內會產生富含攜氧血紅蛋白的紅細胞,讓身體的耐力等指標更好。但這種傳聞的可靠性存疑——相比于“先懷孕后流產”這種費事又傷身的做法,在沒有監管的年代,直接服用興奮劑無疑是提高比賽成績更有效的選擇。
蘇聯代表隊率先在20世紀50年代開始試驗性應用睪酮補充劑提高運動員力量,并取得了不錯的效果。1954年,美國舉重隊隊醫約翰·齊格勒與蘇聯同行喝酒時了解到,蘇聯舉重隊取得的成功源于其使用的睪酮。齊格勒大受啟發,回國后開發出副作用更小的合成類固醇“美雄酮”,這種效果顯著的藥物于1960年上市,并取了一個響亮的商品名稱“大力補”。此后,類固醇的使用迅速從舉重擴展到其他田徑項目中。
盡管沒有權威調查報告,但很多體育史學家認為,到20世紀60年代,多數頂級鉛球、鐵餅、標槍、鏈球運動員使用過類固醇。1968年,短跑、跨欄和中距離跑運動員加入該陣營。1968年奧運前訓練營中,美國田徑隊1/3的運動員使用類固醇。美國舉重隊隊醫甚至說過,“我不認為一名投擲運動員可以在不使用合成類固醇的情況下參加國際比賽”。
作為佐證,奧運會的統計數據表明,1956年到1972年期間,鉛球運動員的體重增加了14%,障礙賽跑運動員的體重增加了7.6%,而體重增加正是類固醇藥物的典型副作用。奧運會五項全能冠軍得主瑪利亞·彼得斯回憶說,“美國一個醫學小組試圖針對類固醇對舉重和投擲運動員的效果進行深入研究,但發現沒有應用類固醇的運動員太少了,沒有辦法建立有效的對照隊列。”國際奧委會委員、德國反興奮劑專家曼佛雷德·多尼克教授在形容1964年東京奧運會的廁所時說:“那里遍地都是小藥瓶和注射器。”由此可見當時運動員使用興奮劑的廣泛程度。
而在所有已曝光的興奮劑丑聞中,東德以國家政策的方式推動運動員大規模服用禁藥最讓世人震驚。20世紀七八十年代,上萬名東德運動員被強制參與一項名為“Komplex08”的計劃。他們在全國各級醫生、官員以及教練的要求下,服用一種據稱是維生素的藍色藥片,其實那是類似“大力補”的合成類固醇。冷戰結束后的調查顯示,幾乎每個體育項目的東德運動員都在使用合成類固醇。
柏林墻的另一邊也同樣不干凈。根據2013年德國柏林洪堡大學的報告《興奮劑在德國:從1950年至今》,西德政府從20世紀70年代開始系統且有組織地幫助運動員服用興奮劑。▲
與反興奮劑機構“科學競賽”
興奮劑猙獰的另一面其實很早就顯現出來。1960年的羅馬奧運會上,丹麥自行車手詹森在比賽期間摔倒后猝死。尸檢發現他體內留存大劑量的安非他命。
為制止濫用藥物提高比賽成績所導致的混亂,1964年東京奧運會期間,國際奧委會確認:“興奮劑是指在比賽中為了專門用來達到人為地和不正當地提高成績,運動員使用與人體無關的任何形式的藥物,或使用異常劑量的生理物質以及采用不正常的方法。”同時宣布了在比賽中不準使用興奮劑的規定。但當時檢測手段有限,對濫用的合成類固醇毫無辦法,結果整個東京奧運會期間僅檢出一例違禁藥物事件:瑞典選手利延沃爾服用過量酒精被查。
在相當長時間里,興奮劑和反興奮劑的“貓捉老鼠”式游戲中,“貓”始終處于下風。1967年,國際奧委會首次公布了一批違禁藥物名單。1968年,國際奧委會在夏季和冬季奧運會中引入藥檢。但直到1976年,隨著全新檢測手段的出現,類固醇的濫用現象才被遏制。但更不容易被查出的方法立即“補位”。血液回輸(先從運動員自己身上抽出一部分血液保存起來,臨近比賽前再注射回體內,以便增加血紅細胞的數量,提高運動能力)從20世紀70年代開始在賽場上風行。
但不管怎么樣,反興奮劑的檢測行動仍有相當的威懾效果。美國《紐約時報》披露,蘇聯時代的田徑隊前首席醫生近年承認,1983年年底蘇聯體育官員曾向國家田徑隊明確指示稱,為保證在奧運會上的優勢,田徑隊應該對頂尖運動員注射多種代謝類固醇。但最終因為“缺乏明確的數據表明到底需要多少時間,藥物才能在身體里完全消失”,注射計劃被取消。
反興奮劑進程中的轉折點發生在1988年漢城奧運會。男子百米飛人大戰中,加拿大選手本·約翰遜一舉奪魁并大幅提高世界紀錄。然而他的金牌僅保留了數小時,就因被查出服用禁藥被取消。充滿戲劇性的這次轉折,極大震動了體壇,受到重視的興奮劑檢測技術隨后取得巨大進步,不少知名運動員都栽倒在藥檢環節。
但所謂“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藥檢措施越嚴格,興奮劑更新換代越快。曾奪得七屆環法自行車賽冠軍的美國傳奇車手阿姆斯特朗,因被查出長期使用違禁藥物被剝奪冠軍頭銜。調查顯示,他在藥檢中蒙混過關的方法就包括使用先進技術蒙蔽檢測人員。例如20世紀90年代尚無任何檢測手段可以檢測出“促紅細胞生成素(EPO)”時,他就已開始使用這種原本用于治療貧血的藥物。當檢測EPO的技術出現后,他又發現小劑量靜脈注射EPO而非皮下使用,會在檢測中呈現陰性結果。
為躲避藥檢而專門研制的興奮劑也相繼出現。美國巴爾科實驗室早在1984年就向專業運動員們推銷特殊的“營養品”,其中包含有精心設計的新型興奮劑THG。這種化合物在尿樣檢測的氣相色譜氣化操作中會分解成碎片,可以逃過此前所有的藥檢。近年來還有人提出基因興奮劑,它僅存在于肌肉中,且與天然產物完全一樣,無法通過現有的檢測手段檢測到,具有很高的隱蔽性。為此,2020年的東京奧運會擬引入基因興奮劑檢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