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女孩在抗戰時期寫的日記。日記開始時她還不滿10歲,剛會寫孩子氣的日記,而到日記結束時她18歲了,已在抗戰中度完了少年時代。整本日記以孩子的眼光,記錄了從1937年到1946年抗戰歷史中的生活經歷。
在戰爭和逃難歲月里,小作者用當時所能得到的紙筆記錄著她的所歷所見所聞所思,這些日記紙張粗糙,手工裝訂,原稿現存大小厚薄不等的十幾冊,還有不少散篇。全虧作者的慈母細心保管,得以保存至今。
時光匆匆,世代更迭,用愛心保管日記的母親早已逝世,當年天真稚氣的日記作者如今自己已是九旬老人。兩年前女兒雁雁來到身邊陪伴她。當第一次看到這批七八十年前的殘破不全的小簿冊,雁雁一讀就被牢牢地抓住了,再也放不下。雁雁把現存日記的全部文字錄入電腦,一節節和母親核對,把它們整理出來。于是,依靠伊甸在戰爭艱難條件下的堅持記錄,依靠母親的長期保存和女兒的認真整理,祖孫三代接力,把一段歷史傳承到了今天。
這是一個孩子看到的戰爭,是一個孩子感受的災難,是一個孩子筆錄的歷史,它記載了成千萬中國人共同經歷過的逃難生活,包括無盡的轟炸和奔逃,難耐的疲勞饑餓病痛和死亡;它也記錄了孩童的歡愉樂趣,親朋的相攜互助和各地的風俗民情。這真是一份寶貴的歷史資料,如能排印出來,可為后代保留一份珍貴的記憶,給當今少年兒童閱讀,也一定能引發他們的興趣,從中感受那個艱難時代的實況與少年兒童的生活和心靈。
這些日記的主體是“八一三”事變后的逃難日記。最前面的部分日記作于1937年初,這部分逃難前的日記可和逃難中的生活作個對照。
我是伊甸的弟弟瀑落,我曾與全家人一起經歷了日記記錄的那些歲月,受姐姐囑托再寫點補充說明。
先介紹我們的家庭。我們的父親汪靜之和母親符竹因,都是20世紀早期 “五四”新文化運動中的新青年。父親是最早用白話寫新詩的青年詩人之一,他的愛情詩集《蕙的風》1922年出版后曾引起文壇轟動。后來父親和母親都做教師,向他們的學生傳播“五四”的新思想。我們家中一貫有開放的民主空氣,孩子們也有看書自學的習慣,這為作者伊甸創造了寫作日記的好條件。
姐姐名汪伊甸,兩個妹妹名汪伊霓和汪伊虹。“伊甸”出自《圣經》典故,寓意“樂園”,是個詩意的名字。解放后參加工作,為避免被誤認為基督徒,改名汪晴。我小時候母親叫我阿波(寓意法國詩人波德萊爾),父親叫我瀑落(寓意“普羅文學”),報考大學時我改名汪飛白,筆名飛白。
概括一下抗日戰爭和我們家的戰時經歷。大家知道抗戰開始于1931年“九一八”事變,日本侵占我國東北三省;然后日本又于1937年7月7日發動盧溝橋事變,我國轉入全面抗戰階段。1937年8月13日開始的“淞滬會戰”是全面抗戰第一次重大戰役,而1944年冬日軍進犯廣西和貴州南部,是日本對華最后的一次進攻,獨山則是日軍侵華戰爭攻占的最后一城。
“八一三”事變時我們家住在上海浦東,碰巧遇上了抗日初期的第一場大戰,聽到第一聲炮響,直到機槍聲逼近門口才棄家撤離。而日軍最后進犯獨山時我們家又碰巧住在獨山,真可說是叫日本侵略者給纏上了。進攻獨山其實已是侵略者的最后一賭,然而日本再猖狂也摧毀不了中國。1945年8月,我們在戰時陪都重慶得到日本投降的消息,興奮地見證了全民歡慶抗戰勝利的盛大節日。

汪靜之選注《愛國詩選》
抗戰前我們的父親原在上海浦東中學和暨南大學教書,因中國東北遭日本侵略,他和母親合作,在教學之余從歷代詩文選材編注《愛國詩選》和《愛國文選》。1936年形勢越發危急,他便辭去教職,集中全力編注,1937年7月已完成《愛國詩選》四冊。“八一三”事變,全家逃難離開浦東,家里所有東西都丟光了,只帶出未完成的《愛國文選》文稿。

1937年浦東楊家花園左起:伊霓、伊甸、飛白
1938年夏天,朋友介紹父親到廣州黃埔軍校教書。我們家到達廣州時,因廣州危急黃埔軍校已經西遷,我們便隨后跟去,隨著軍校先后到了廣東德慶、廣西宜山和貴州獨山。黃埔軍校本是國共合作大革命時代的軍官學校,培養了北伐的骨干力量,國共雙方都有許多名將出自黃埔軍校。后來國民黨把中央軍校遷到南京,抗戰時再遷成都,留在廣州的是中央軍校第四分校,但習慣上仍在叫黃埔軍校。父親在黃埔軍校教國文,《愛國詩選》和《愛國文選》正是最好的教材。1944年獨山危急,這時因第二次國共合作眼看面臨破裂,父親便決定離開軍校,全家來到重慶。戰時公教人員靠工薪是很難維持生活的,父親在獨山后期已兼做生意補貼家用,可是到重慶后他經商失敗,又不得不再找教書工作。就這樣艱難地撐過了八年戰亂的歲月。
日記記錄的是抗戰時期中國大后方的生活,雖然不是前線或敵后,但大后方不斷遭到敵機轟炸,百姓生活十分艱苦,可大家都在為堅持抗戰而努力。
日記的內容有很多是生活小事,但從少年作者的字里行間,可充分感受到中國人的愛國情懷、堅持和韌性,感受到中國人堅信抗戰一定最后勝利,不折不撓地向這個目標努力。由于作者年少,評論時事常帶稚氣,例如對中國的戰果有點夸張,對日軍有所低估,對美國則抱有不切實際的幻想。不過這反映的也正是當時大后方民眾的普遍觀點和良好愿望。
根據伊甸2001年所寫《回憶父親》及其他相關材料綜合整理,并經反復誦讀由伊甸定稿的《伊甸自序:不可磨滅的歲月》一文,對抗戰經歷作了連貫性講述,回憶了許多趣事,展現了家庭環境父母教育對作者的影響,為日記的缺失部分作了重要補充,與日記參照閱讀更增趣味。
2018年7月23日 于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