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前期川峽地區茶法與政府政治策略

楊珂涵

北宋前期川峽地區的茶法政策變化多次且與中央政府有直接關系，直到宋神宗熙寧七年（1074年）才由中央在川峽地區確立起榷茶政策，然后到了宋徽宗政和七年（1117年）才蜀地茶法與全國另一重要產區東南茶區趨為一致，采用一樣的茶法。另一種方面來看，地方茶法是中央對地方治理政策的一個側面，川峽地區的茶法政策是北宋政府在經略邊疆地區的一個縮影。

1 宋初政府對川峽地區的茶法

在宋代的時候，茶稅已經成為政府財政收入的重要來源之一。茶稅的主要征收對象是茶戶與茶商，而主要征收地點是茶葉是生產地和銷售地，不過 宋代飲茶已經較為普及，成為各階層普遍的飲品。“民之欲茶者售于官，其給日用者，謂之食茶。”即在宋代茶葉的銷售已經由政府所掌控，由政府實行專賣政策。在北宋的時候，茶葉的主產區主要位于東南以及四川地區。針對產茶區的茶法總的來說是政府控制下的部分地區專賣與部分地區通商共存的情況。在實際推行過程中，四川茶區與東南茶區的茶法又有明顯的區別：“天下茶皆禁，唯川峽、廣南聽民自買賣，禁其出境。”在北宋前期，收服東南茶區，這在五代時主要是南唐國所控制地區，這些地區在南唐時期多采取禁榷之法，而宋政府控制東南茶區之后，延續了之前的茶法政策，東南茶區的茶法依然為禁榷之法;而川峽地區則是實行有限制的通商茶法。但是到了宋神宗熙寧年間，則已成為 “諸路既許通商，兩川卻為禁地。”東南地區已經采取通商茶法來管理茶葉生產和銷售，而四川茶區卻從通商茶法改為禁榷茶法。

這種明顯的地域差異的出現與北宋政府對地方的政策有一定關系。此外，四川茶區茶法的變化是與東南茶區的茶法政策是相反的。除了中央對地方的政策因素之外，四川地區的茶葉產量以及地緣政治都是影響茶法的因素。

“川峽四路所出茶，比東南十不及一。”從茶葉的產量來看四川茶區所產茶葉對中原地區影響相比東南茶區要弱，此外，四川茶區多產散茶，東南茶區多產臘茶，宋代的時候更流行臘茶。同時，四川茶區的地理位置又使得川峽地區茶葉經濟必須受到政府監管，保障北宋政府的權益。北宋之時的川峽四路“南至荊、峽，北控劍棧，西南接蠻夷。”即川峽四路所控制的地區南至今湖北地區，北接今劍門關，西南則是靠近西南少數民族聚居地。這種地理涉及到與周邊民族的貿易尤其是茶葉貿易。茶葉在北宋時期是川峽地區的重要的土產之一。“蜀之茶園，皆民兩稅地，不植五谷，唯宜種茶。”從此條史料中可以看出，四川地區茶葉生產與四川兩稅征收之間的關系，“賦稅一例折輸。”將茶稅折輸為兩稅，以茶稅代替為兩稅向中央繳納。在晚唐之時，兩川經濟已經在全國屬于發達地區，有“揚一益二”的說法。唐末雖經戰亂影響，但是兩川地區的經濟并未有明顯的衰退。在兩川經濟中，茶葉經濟是兩川經濟的重要組成部分。在中央對兩川地區的財政收入中茶稅收入占有重要比例，因此對茶葉經濟的監管對于北宋政府也是極其重要的，關系到政府的財政收入以及西南邊事的經營。

在孟氏統治時期，后蜀政府是采用榷茶政策對茶葉經濟實行管理。“五代之際，孟氏竊據蜀土，國用褊狹，始有榷茶之法。”蘇澈認為蜀地榷茶是從后蜀開始，而原因是蜀地其他經濟不發達，茶葉經濟可以為政府提供很多財政收入。但是在唐代晚期，榷茶收入已經成為了中央政府財政收入的一項重要來源。唐末時，兩川地區的榷務由戶部直接統領。現存資料中均沒有闡明后蜀榷茶政策的具體內容，筆者認為蘇澈所言后蜀榷茶應是對唐代在四川地區榷茶政策的延續。唐后期“稅天下茶、漆、竹、木。十取一，以為常平本錢。”又對茶商和茶戶實行監管，嚴厲禁止私茶的生產與販賣，對茶葉實行專賣制度。唐代茶稅雖隨著中央政策與局勢不斷變化，但是總體上形成了由中央的政治權力掌控下的專賣制度。

2 蜀地榷茶的影響

宋太祖乾德三年（965年）滅后蜀。剛受降之時，“放罷一切橫斂，茶遂無禁，民間便之。”從此條材料來看，北宋政府在剛征服后蜀之時針對川峽地區經濟政策的主要思路是休養生息，恢復川峽地區的經濟。因此，此段時間內政府沒有對川峽地區的茶法進行過度干預，而是在川峽地區出現了“聽民自買賣”的現象。

“兩川平，全斌等晝夜宴飲，不恤將士，部下漁奪無已，蜀人苦之。”北宋政府接管四川之后，主持伐蜀的王全斌等人在四川地區大肆掠奪，最終導致了全師雄的叛亂，被曹彬率軍平定。由此事筆者推斷，宋初政府對川峽地區的經營策略主要是穩定川峽地區的形勢，鞏固北宋政府在該區域的統治。相對而言，政治層面采用維穩政策而在經濟方面的政策會盡量減少變化以及不與民爭利以期穩定民心。而榷茶政策從誕生之始，就有爭議，長期有人稱其為害，認為榷茶使得民眾獲利更少，不利于穩定社會局勢。因而，筆者認為在北宋政府征服四川的初期，放棄榷茶有利于穩定當時四川地區的局勢的作用。北宋前期雖未榷茶，但是蜀茶一是需要繳納兩稅，二是作為土產向中央政府進貢。政府依舊可以從其中獲得大量的財政收入，不必完全依賴于榷茶來斂財。

“宋初，經理蜀茶，置互市于原、渭、德順三郡，以市蕃夷之馬。”原、渭、德順三郡均位于北宋時陜西六路的涇原路。便于與周邊少數民族進行貿易。在冷兵器時代，馬是重要的戰略資源，但北宋之時，河套地區等傳統產馬地已被少數民族政權所控制，而北宋控制區域產馬數量質量均不足以供軍隊使用，因而北宋政府與周邊少數民族進行貿易，以中原之產向少數民族換取馬匹等中原缺乏物資，而蜀茶則作為交換物資之一，雖不禁在川陜內部通商，但是在涉及到馬匹交易上則由政府監管。“太平興國四年，詔市吏民馬十七萬匹。六年，詔內屬戎人驅馬詣闕下者，首領縣次績食，且禁富民無得私市。十二月，詔：蕃都鬻馬，官取良而棄其駑，又禁其私市，歲入數既不充，且無以懷遠人。自今委長吏謹視馬之良駑，駑即印識之，許民私市焉。先是，以銅錢給諸蕃馬值。八年，有司言戎人得錢，銷鑄為器，乃以布帛茶葉茶及他物易之。”從此條史料中能看到最遲在宋太祖太平興國八年（983年）之時，政府就已經對與少數民族的貿易進行監督控制，而以茶易馬的交易最遲也在太平興國八年被政府承認，而設置專門的機構負責以茶易馬貿易是神宗熙寧七年（1074年）設置的都大提舉茶馬司。四川因為其特殊的地理位置，北宋前期著重在川峽地區進行邊事的經略，北宋政府在四川茶區雖未榷茶，但控制著與周邊少數民族的茶馬貿易，在北宋前期這種控制不是特別嚴密，一定程度上允許在政府交易之后民間進行有限制的交易，用蜀茶交換少數民族的“駑馬”。這種民間交易是受到政府允許和監管的，所買賣之馬也有別于軍馬，對邊事影響不大。這種政府壟斷性質的機構在某種程度上來說也可以看做是榷務的一種，是由政府掌握的專賣機構，只是在茶葉交易方面主要針對的與少數民族交易的榷務。

3 蜀地榷茶與“販茶失職”

但是這種放棄榷茶、部分通商的茶法政策依然 在一定程度上導致了政治局勢不穩。淳化二年（991年）在四川爆發的王小波、李順起義與北宋政府在川峽地區推行的茶法也有關系。蘇澈在《論蜀茶五害狀》中提到“大盜王小波、李順等，因販茶失職，窮為剽劫。”即蘇澈認為王小波李順起義有一原因是“販茶失職”。針對這一觀點，前輩學者已經有了諸多研究，但是爭論頗多，并未有定論。一部分認為王小波、李順應為茶商，受限販茶只能在川陜境內而不能與周邊少數民族進行交易;而另一部分學者認為所謂“販茶失職”是孤證，找不到其他史料來證明王小波、李順起義受到北宋政府在四川地區實行茶法的影響，甚至有學者認為蘇澈所謂“販茶失職”是誤記，事實上王小波、李順起義和茶法政策無關。

北宋初期政府在川峽地區沒有施行榷茶政策，而對川峽地區的茶葉經濟是采用的部分通商的政策。蘇澈關于王小波、李順起義是因為“販茶失職”的這一說法雖是孤證，但是從蘇澈對四川地區的熟悉情況以及當時諸人并未對這一說法有所反對來看，這一說法在一定程度上可以作為對王小波、李順起義研究的佐證。

宋初北宋政府對蜀茶進行了“禁其出境”的政策，將與周邊少數民族的茶葉貿易完全掌握在政府手中，這種方式下，政府通過茶商向茶農征收用作交易的茶葉。部分觀點認為王小波、李順等人為需要向政府繳納出境茶葉的茶農，“王小波、李順等人因交不夠應該販售的茶葉而破產失業，以致貧窮，起而造反。”

對于王小波、李順起義大多數的研究成果是在上世紀六、七十年代出現的，采用革命史觀的觀點撰寫，一些結論帶有濃厚的政治色彩。筆者認為王小波、李順所從事的工作應與蜀茶與周邊少數民族的交易有關，隨著北宋政府逐漸加強對此貿易的控制以及最終對其實行了“壟斷”，之前賴此謀生的群體必然受到影響。北宋政府控制著與周邊少數民族的貿易，在某種程度上來說也是政府在實行專賣政策。這種茶法的實施下使得部分群體缺失了生存手段，也容易成為社會的不穩定因素。因而筆者認為宋太宗淳化年間在川峽地區的實行的茶法雖為穩定川峽的形勢但又在一定程度上加劇了川峽的動亂。

“淳化之間，牟利之臣始議掊取。”在淳化年間，有人建議在四川茶區實施榷茶，即將全國茶法統一，隨即爆發了王小波、李順起義，此事不了了之。蜀亂平定之后，北宋政府在川峽地區采用的是比較嚴厲的態勢。“蜀自王均、李順再亂，遂號為易動，往者得便宜決事，而多擅殺以為威，至雖小罪，猶并妻子遷出之蜀，流離顛頓，有以故死者。”北宋政府為了穩定川峽局勢，加強對川峽地區的控制，甚至采用高壓政策控制川峽地區，但是在這種政策導向下，并沒有在川峽地區實施更有利于加強控制的榷茶政策，而是繼續推行滅蜀后的“聽民自買”的政策。筆者認為北宋政府一方面加強對四川的控制，嚴防四川再次生變;另一方面在茶法上保持不變，有助于防止激化矛盾，再一次引發“王小波、李順起義”。

茶法是政府政策的一部分，四川地區由于其地理環境的特殊性，茶法在四川地區的政治中具有重要的意義，宋初在四川地區施行的茶法是宋初政府對四川地區策略的一大體現，也是在特定政治環境影響下的產物，從川峽地區在宋初的茶法變化可以看到北宋政府在征服孟蜀之后的政策變化。

（作者單位：四川大學歷史文化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