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九懷“舊”（上篇）

耕臣

“一九”有感

歲末，初入“一九”。然，寒潮南下，北風(fēng)呼嘯，京城如入“冷凍室”般。殊不知，這般寒冷老北京人曾司空見慣。

20世紀(jì)60年代，衣薄腹空，多見零下十幾攝氏度。雖木制門窗縫隙粘貼報紙，門外吊掛棉門簾子，可屋內(nèi)燃煤火爐供熱有限，室溫可想而知，老有點唧唧嗦嗦的。出門在外的人進(jìn)得門來，一股涼風(fēng)隨之涌入，半間屋子都涼了好些，人進(jìn)門第一件事，伸出冰涼的手掌直奔火爐子上的煙筒，手涼煙筒熱，不能緊抱著煙筒不放，只得不斷地在煙筒上磨蹭取暖，以至于每家火爐煙筒都有一段發(fā)亮的部分。

晚上，拿進(jìn)屋里一個凍得像磚頭般的柿子，沖洗、浸泡，稍軟后即食。食罷，體溫?fù)尡M奪干，渾身戰(zhàn)栗不止，嘴上邊說著“痛快，痛快”！邊麻利兒地鉆進(jìn)被窩繼續(xù)哆嗦去了。老北京形容這模樣叫“武大郎賣宅子——從前門量（涼）到后門”。（武大郎的“武”讀“無”）

地球變暖，生活改善，轉(zhuǎn)眼今日。且問：腹中食物短缺？御寒衣物有無？毋庸置疑，天翻地覆之變！

“二九”囧事

京城胡同院內(nèi) “茅房”多設(shè)于院內(nèi)西南角處，緣由不詳。

“茅房”多為簡陋旱廁，奢者磚砌長方池儲便，貧戶埋入地下水缸一尊了事。

“二九”寒風(fēng)嗖嗖，直吹得電線發(fā)出哨一般的響動;吹得院兒里老槐樹有點兒站立不穩(wěn);吹得憋著一肚子排泄物站那兒發(fā)憷上茅房的人，沒別的，就是冷。

屎尿不等人啊，一溜小跑鉆進(jìn)“茅房”，風(fēng)倒是小了點，冷可依然存在。糞缸周圍泛著煙筒油子色的黃冰，蔓延到一兩米以外，要是穿雙塑料底鞋蹲在那兒，保不齊還出溜下來呢。

凍柿子

上“茅房”，會抽煙的點上一根煙，說是既過煙癮又聞不見臭味兒，不抽煙的攥著草紙在鼻子底下蹭蹭，等著完事。排干泄凈后，已是兩腳蹲得麻木，手指頭凍得生疼，僵硬的手掌伸向碩臀有點不聽使喚，操作不好也許會杵漏草紙弄得更惡心。

都過去啦！現(xiàn)在還有幾個叫“茅房”的？俗點叫“廁所”，高級點叫“衛(wèi)生間”，還有叫“化妝間”的呢。不信？您就在同事面前叫“茅房”試試，準(zhǔn)得說你是“土鱉”。

現(xiàn)如今，胡同里的廁所都帶空調(diào)了，您信嗎？還甭說一部分家庭馬桶裝上了沖洗系統(tǒng)。一按電鈕，一股暖流滋來，既衛(wèi)生又舒適。幾十年前您敢想嗎？

“三九”說水

20世紀(jì)60年代冬，滴水成冰，零下十度余司空見慣。管道非逐院貫通，無管道戶家中男孩承此重?fù)?dān)，或一扁兩桶百米外挑得回家，或兄弟幾人輪換，單手左右擺動狀提水到家。水桶內(nèi)漂有一塊木板，無論有多晃蕩，水都難以遺灑。每戶皆有水缸一尊，或大或小續(xù)滿為止。

小院有管道，一只鑄鐵水龍鉆出墻外，四戶幾十口人飲水皆由龍頭吐出。寒冷季節(jié)轉(zhuǎn)眼凍住水龍頭之事常有，一旦龍頭凍住后果嚴(yán)重。寒冬，一旦遭遇險情，全院齊動員。將毛巾纏裹于水管、龍頭之上，臉盆于龍頭之下接受余溫之水，各家爐火燒水支援，開水一壺接一壺澆，直澆得龍頭“嘩”的一聲噴涌而出，全院歡呼雀躍，各家趕緊提著鐵桶往自己家水缸注水，一時間小院的溫度隨著水管子開化似乎上升了幾度。

齊腰深的水缸灌得溜滿，還得在缸邊放上一桶水才算得這件事圓滿，家大人蓋上水缸，把水舀子擱在缸蓋上的那一刻，心踏實了。

天兒短，一會兒工夫天就黑了。各家煮雜合面的、喝疙瘩湯的都弄個暖和，吃完了婦女歸置歸置屋，孩子們幫著刷家伙，15瓦燈泡發(fā)出的微弱燈光映在窗簾上，一家人影影綽綽如同皮影戲一樣晃動，好一幅老北京市井畫兒，想起來心里就暖和。

“回水啦啊！”脆生的嗓音響徹小院。這一嗓子隔壁那院兒都能聽見。西屋大嬸掩著半拉門探出腦袋說了聲：“得，他大叔您受累。”東屋傳出純正的山東話算是答復(fù)：“俺們都躺下了，大哥您辛苦。”井蓋和井沿碰撞了幾聲后，各屋先后拉滅了燈，小院恢復(fù)了冬天的寧靜。

那時候北京人口少，生活水平低，用水量再大也大不到哪兒去，可那還提“節(jié)約用水”呢，打小宣傳教育“節(jié)約用水”，各種宣傳形式隨處可見，可見節(jié)水意識深入人心。

隨著改革開放的進(jìn)程，北京的樓房多了不知道多少，又一下子進(jìn)來這么多人口，用水是個大問題。甭說別的，就是每人撒完尿還得沖一回水，這得使多少水？這事兒幾十年前根本不敢想啊！這都得歸功于南水北調(diào)這個巨大的工程，用水不像原來揪揪巴巴的了。

從小時候水桶、水缸到現(xiàn)在的隨手一擰，是多么大的變化呀！也是這一代人的福氣。

“四九”話冷

“四九”常逢春節(jié)前后，也是全年最冷的季節(jié)，人都縮手縮腳的，嘴里哈著熱氣，一溜小跑著，就是一個字——冷。

那時候能冷到手一摸門拉手粘上了，再拽下了的時候掉了一層皮;洋鎬猛力刨下去，地上就是一個白點兒。早晨起床最憷頭的就是穿衣裳，冰涼梆硬的衣裳往身上穿真是痛苦，家長給孩子穿衣裳都得在烘籠上烤烤才能穿上。玻璃上凍得白花花一片，根本看不見院子里什么樣，孩子用手指頭在玻璃上融化出各種文字和圖案來玩。

院子里的水缸

胡同里的孩子可不管冷不冷，照樣還是出去瘋跑。等玩兒夠了，回家覺著手腳有點癢癢，還有點紅腫。得！凍了，家長不用大夫就確診了。那時候，孩子出去玩兒基本沒有什么防護(hù)，尤其男孩子玩兒彈球，彈得倆手紅腫沒法兒瞧，再加上天冷沒有不凍的。回家后，氣得家長一邊給孩子燙手一邊數(shù)落：“瞧你這爪子，還怎么要？”家長用手巾蘸熱水敷暖紅腫的創(chuàng)面，孩子齜牙咧嘴使勁想抽回自己凍傷的小手，就這樣在罵聲和呻吟中完成了這次治療。

那年代吃的、穿的都不行，御寒能力不行，您看街上走的人都是唧唧嗦嗦的，一臉的苦相。沒轍，不都是窮鬧得嗎？

40年來，生活好了，再搭著全球變暖，好像都忘了原來那個冷勁兒了。那時候敢想現(xiàn)在的服裝薄、輕、暖嗎？現(xiàn)在可好，越是冷越穿得精薄。怎么回事？條件好了唄！出門就鉆進(jìn)汽車，下車就進(jìn)暖和的樓房，再就是吃得好，熱量足自然就不冷了。 得！算您趕上了，享福去吧。

“五九”憶事

在我的記憶里冬天很長、很可怕、很難熬，從一入冬就得戴上棉帽子，一直得等到開春后才摘了。

大多數(shù)孩子戴的棉帽子都是一個樣式。藍(lán)色布面縫制，里邊絮有棉花，前臉有短帽檐，下半部分能翻折到頭頂，一根布帶在頂上系上一個花扣，誰要是有個栽絨帽子就讓人羨慕了。

西屋發(fā)小戴的帽子跟我的不一樣，是一頂皮帽子。“你戴戴我的帽子試試”，他很大方地讓我試試。我接過帽子戴在頭上，就像一個厚厚的熱籠屜扣在腦袋上一樣，一種從沒有過的溫暖從頭涌來。這是一頂皮帽子，厚厚的絨毛圍裹著我的面頰，一下就溫暖了我凍僵的耳朵。

我戀戀不舍地摘下皮帽子還給他，重新戴上我的那頂棉帽子的時候，覺得我的帽子怎么那么薄、那么涼呢。從此，皮帽子就成為我的一個夢想。

在我上中學(xué)的年代，時興羊剪絨帽子，高干子弟或經(jīng)濟條件好的同學(xué)都有這樣的帽子。一頂價值不菲的帽子戴在頭上，既有時尚也有災(zāi)禍，因帽子引起的斗毆屢見不鮮。帽子有黑色或棕色皮面之別，羊剪絨基本都是棕色，當(dāng)時的價格是普通工人半個月工資，如此之高的物件我只有羨慕的份兒了。

這個情結(jié)直到我工作后實現(xiàn)了。當(dāng)年除了錢攢夠了之外，還得有路子買到，這可是緊俏商品啊。當(dāng)年，我的同學(xué)李嘉琪是盛錫福鞋帽店的售貨員，托他幫我買了一頂羊剪絨帽子，算是圓了我的帽子夢。聽說，后來他當(dāng)上了盛錫福集團董事長，也成為這段故事的佐證。

現(xiàn)在的北京冬天沒有早年間那么冷了，見不著戴皮帽子的了，我那頂羊剪絨帽子也不知道哪兒去了，留下的只有回憶了。

（編輯·張子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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