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立新
(北京醫院內分泌科 國家老年醫學中心 中國醫學科學院老年醫學研究院,北京 100730,China)
2019年國際糖尿病聯盟(IDF)發布的全球糖尿病地圖顯示:全球有4.63億糖尿病患者,每11個成年人中就有1個罹患糖尿病。其中,中國糖尿病患者占的四分之一,約為1.298億。
回顧改革開放40年歷史,伴隨著經濟快速發展、人均壽命延長及老齡化社會的到來,中國糖尿病患病率一路飆升。1980年代,中國糖尿病患病率為0.67%[1]。1990年代,成人糖尿病患病率為3.2%[2]。進入2000年,糖尿病患病率上升速度更加迅速。2001年橫斷面研究數據顯示糖尿病患病率為5.5%[3],2008年中華醫學會糖尿病分會(CDS)組織全國14個省市開展的流行病學調查顯示20歲及以上成年人糖尿病患病率為9.7%[4]。進入2010年,糖尿病流行形勢依舊嚴峻。2010年中國疾病預防控制中心(CDC)和中華醫學會內分泌學分會調查顯示,中國18歲及以上人群糖尿病患病率為9.7%[5],2013年我國慢性病及其危險因素監測顯示,18歲及以上人群糖尿病患病率為10.4%[6]。滕衛平、單忠艷教授團隊近期發表的最新全國流行病學調查數據顯示,與2007年相比,2017年中國人糖尿病患病率仍略有上升[7]。成年人總糖尿病患病率為12.8%,估計總數為1.298億(男性7 040萬,女性5 940萬)。按省市區域劃分,該研究顯示貴州省的糖尿病患病率最低為6.2%,內蒙古自治區的患病率最高為19.9%。
我國糖尿病患病率的遞增趨勢影響了患者生命質量及預期壽命,嚴重增加醫療花費。中國疾病負擔顯示,造成中國人群過早死亡所致壽命損失(YLL)的原因中,糖尿病由1990年的24位上升至2010年的14位[8]。糖尿病相關醫療費用占衛生總費用的比例從1993年的1.96%上升至2007年的18.2%,15年間增長了8倍[9]。糖尿病已成為我國重要公共衛生問題,對國家經濟發展產生影響。
工業化、城鎮化及生活方式變化是我國居民包括糖尿病在內的各種慢性非傳染性疾病(高血壓、血脂異常、高尿酸血癥、心臟病、呼吸道疾病、惡性腫瘤等)發生攀升的重要因素。在生活方式上,改革開放四十年來,居民營養攝入逐漸由營養不足轉向營養過度。體力勞動漸由機器替代,勞動強度下降,體育運動和鍛煉缺乏,導致兒童和成人超重肥胖患病率大幅升高。
值得一提的是,生命早期營養不良相關因素也是我國糖尿病高發的因素之一。Barker理論指出,生命早期營養不良會增加成年期代謝性疾病風險。1959-1962年中國經歷一場曠日持久的大饑荒,這場饑荒在60年后今天中國2型糖尿病的流行中發揮了相當的作用。中國國家營養調查研究發現,暴露于嚴重饑荒中的胎兒其成年后高血糖風險增加近4倍[10]。
在發病機制上,以往認為亞洲2型糖尿病主要為β細胞功能障礙。最近,寧光教授等發表的4C研究[11]發現,肥胖及其導致的胰島素抵抗是影響國人糖尿病更重要的危險因素。與β細胞功能障礙相比,胰島素抵抗與更高的糖尿病風險顯著相關,此相關性在肥胖人群中更為顯著。因此,肥胖和超重人群是糖尿病預防所關注的重點人群。
生活節奏加快和緊張度較高的工作導致精神疾病的發生和睡眠時間的縮短。精神疾病以及部分治療精神疾病的藥物可能增加肥胖和代謝疾病的風險。研究顯示我國近1/3的個體存在一定程度的睡眠問題或失眠。睡眠時間減少甚至部分性睡眠剝奪影響糖脂代謝的激素分泌異常,促進肥胖和糖尿病的發生。此外,男性吸煙率、酒精攝入仍高。上述因素均與糖尿病的發生存在關聯。
3.1 糖尿病一級預防
——對高危患者進行教育,強調科學預防,以提高高危人群危險因素的管控
有研究顯示中國糖尿病前期高危人群超過30%[5],這些都成為糖尿病龐大的后備軍??茖W預防能夠阻止糖尿病發生和發展。
3.1.1 篩查高危人群,減少超重和肥胖 有必要提出并強化“糖尿病前期”、“糖尿病前高危人群”的說法。督促40 歲以上有一項及一項以上高危因素,如超重/肥胖(體質指數≥24 kg/m2或腰圍:男性≥90 cm/女性≥85 cm)、直系親屬患糖尿病、高血壓/高血脂/動脈粥樣硬化性心腦血管疾病、妊娠糖尿病史者定期檢查,篩查項目包括空腹血糖、餐后血糖甚至糖化血紅蛋白。利用一切可能的方法,包括機會性篩查,盡早發現血糖異?;颊?。
3.1.2 宣傳健康飲食方式 飲食因素在肥胖和糖尿病發生中起重要作用,需要在全人群尤其是糖尿病高風險人群宣傳健康生活習慣,合理膳食、合理熱卡攝入、減少含糖飲料和碳酸飲料攝入,在飲食中增加水果攝入、減少鈉含量、增加全谷類和堅果含量,戒煙、適量飲酒和增加體力活動。采取公共衛生措施促進健康生活方式十分重要。美國對含糖飲料征稅大大減少了糖尿病和心血管疾病的負擔[12]。
3.1.3 積極進行體育運動,減少超重和肥胖發生 有研究顯示我國進行規律運動的成人不足30%。運動缺乏容易導致肌少癥和加劇胰島素抵抗。與低運動量相比,中等運動量和高運動量人群的死亡和嚴重心血管疾病的發生率依次減少。肥胖、糖尿病等代謝疾病的發生也隨著運動量的增加而減少。無論是否處于娛樂目的而進行的體育運動均為身體帶來積極影響。
3.1.4 避免精神因素影響,改善睡眠 嚴重精神疾病和長期接受抗抑郁藥物治療者更容易發生糖尿病。精神高度緊張,睡眠不足或睡眠剝奪(<5 h/d)使機體產生大量應激激素,導致血壓、血糖升高。提高睡眠質量、保持良好的心境對預防糖尿病發生也很重要。
3.2 糖尿病二級預防
——對確診糖尿病患者注重多重危險因素聯合管控,盡可能減少并發癥的發生和發展
3B研究顯示[13],我國糖尿病合并高血壓比例約60%,糖尿病合并血脂異常比例占42%,合并超重肥胖比例58.3%,合并蛋白尿比例占34.2%。推薦糖尿病患者在發生大血管和微血管并發癥之前積極采取降糖、降壓、調脂(主要是降低低密度脂蛋白膽固醇)和應用抗血小板的聯合管控。
3.2.1 血糖控制 大多數成年人2型糖尿病患者糖化血紅蛋白控制目標應<7%[14]。對不同個體考慮年齡、預期壽命、合并疾病、病程、低血糖風險、患者依從性等采用個體化血糖控制目標。
3.2.2 血壓控制 選擇血管緊張素轉化酶抑制劑和血管緊張素Ⅱ受體拮抗劑類藥物,必要時可以多種降壓藥物聯合應用,遵循指南達到良好的血壓控制,可以延緩2型糖尿病患者血管病變的發生發展。
3.2.3 血脂控制 根據ASCVD的危險性制定個體化低密度脂蛋白膽固醇控制目標,首選他汀降低低密度脂蛋白膽固醇水平。
近年來新型降糖藥鈉-葡萄糖共轉運蛋白2抑制劑(SGLT2i)和部分高度人同源性胰高糖素樣肽-1受體激動劑(GLP-1RA)均有降糖效果。在降糖外,兩者均有降低體質量、改善三酰甘油、降低血壓的代謝獲益,單獨使用低血糖風險極小。ADA2020指南推薦在二甲雙胍起始治療基礎上,若合并ASCVD高風險的患者優先聯合使用已被研究證實有明確心血管獲益的GLP-1RA或SGLT2i[15]。
3.3 糖尿病三級預防
——加強并發癥篩查與管理,早期規范治療以減少長病程糖尿病患者花費
長病程糖尿病人群是我國醫療花費的重點。研究顯示治療糖尿病并發癥的年直接醫療費用占總糖尿病治療費用的81%[16]。2型糖尿病合并微血管、大血管病變及同時合并兩種病變患者的年直接醫療費用分別是無并發癥組的3.18倍、4.13倍和10.35倍。糖尿病并發癥不能治愈,積極篩查,早期檢測發現、遵循指南早期規范化治療微血管和大血管并發癥是最佳的選擇。推薦在個體化控制血糖的同時,繼續優化降壓、調脂和抗血小板治療以及并發癥對癥治療,以減少并發癥所致的殘疾或者早亡。
3.3.1 糖尿病大血管病變 早期干預心血管疾病的獲益:SGLT2抑制劑、GLP-1受體激動劑等具有心血管保護作用。2020年美國糖尿病學會指南推薦,對于已發生ASCVD的2型糖尿病患者,在二甲雙胍基礎之上優先聯合使用已被研究證實有明確心血管獲益的GLP-1RA或SGLT2i。
3.3.2 糖尿病微血管病變 在糖尿病早期通過腎小球濾過率、尿微量白蛋白等指標進行篩查,早期規范診治DKD以節約成本。以上海為例,對94.2萬社區居民進行糖尿病風險評估及糖尿病慢性并發癥篩查,其中,約20萬人進行糖尿病腎病(DKD)篩查,預計能節約透析費用10.88億[17]。在藥物干預上,對于合并CKD的2型糖尿病患者,可考慮優選有腎臟額外保護作用的降糖藥物。2020年美國糖尿病學會指南推薦:合并CKD的2型糖尿病患者在二甲雙胍基礎上優選SGLT2抑制劑;如SGLT2抑制劑不耐受或有禁忌,宜選擇GLP-1受體激動劑。
過去二三十年我國糖尿病患病率迅猛增加,未來增長可能逐漸趨于平緩;新增糖尿病人群的并發癥浪潮即將到來,這將給國家醫療資源帶來持續的壓力。在2型糖尿病預防、篩查、評估、診斷、監測、隨訪和治療等各階段中,針對糖尿病并發癥防治的需求尤為突出,在利用和分配有限的資源時,應當關注糖尿病并發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