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現在很多人都是糊里糊涂學書法,以為找個字帖在那兒天天練,就能練成書法家。這個認識是膚淺的、錯誤的,絕不是天天練就能練成書法家。到底需要些什么?很多人并不清楚,其實,要想成為一個優秀、合格、受人尊重的書法家,你一定要理解書法家應該具備的東西——書外修養。
綜合修養就是一個書外功。一般來講,社會上的人一聽說書法家,便會認為書法家是一個文化人。是不是所有書法家都有文化呢?不見得。這個“不見得”里面,就透露出書法家綜合修養的不全面。現在中國書協各類展覽里面都有一個環節叫審讀環節,這個環節是干什么的?就是從作品里面挑錯字,挑作品的不完整性,挑書寫的不準確性。
我們的書法家到底應該具備哪些修養?為什么有些書法家會被人瞧不起?我覺得這些都應當引發我們的思考,這里面要從四個方面下功夫。
一、個人修養積淀的方法問題
啟功先生講過,書畫家除了必需的筆墨功夫以外,讀書功和學生功二者必不可少。啟功先生在世的時候,我曾經和我們部隊書法家丁振來一起去拜訪他。見啟功先生正在臨帖,丁振來就說:“啟老爺子您字寫得這么好,您還天天臨帖,沒必要這么刻苦。”啟功先生說:“寫字需要學生功,臨帖就是學生功,這個功課一天都不能落。就像唱戲每天都要吊吊嗓子,不吊嗓子嗓子就打不開了。學書法的人臨帖是必需的,每天要堅持。”他講得很嚴肅,他對讀書功和學生功非常重視,凡是受過他熏陶的學生,這兩方面功課都做得非常好。
所謂讀書功,顧名思義,就是要多讀書。黃庭堅說:“學書須胸中有道義,又廣之以圣哲之學,書乃可貴。”心中沒有文化的積淀,即使筆墨功夫能夠趕上王羲之,也是一個俗人而已。只有把圣哲之學弄清楚,才知道根脈在哪兒。今天的人對中國文化的源與流并不清楚。比如長江很多支流,那就是流。什么是源?主要的干道就是源,再往前就是水出來的地方。很多人學習書法,學了一點米芾就覺得自己不得了了,殊不知米芾只是支流。源在哪里啊?要往前找。“宋人無不學魯公”,就是學顏真卿,顏真卿從哪兒來?“唐人無不學右軍”,顏真卿也學過王羲之,王羲之一脈下來到顏真卿那兒。顏真卿是革新派,他學過“二王”,但是更主要的是家傳;米芾在中國書法史上也是一個革新派,不是純粹學二王下來的。在整個書法史上,米芾和顏真卿、 二王一比沒有什么大不了的。何況你是學米芾,學那么膚淺幾筆又有什么大不了的。所以,我們講綜合修養問題就是要追根求源,一定要搞清楚你那個東西是怎么來的。
做好讀書功,到底應該讀什么書?從大格局來講,中國傳統文化就是儒、釋、道,你所能看到的所有的書都離不開這三個,都是從這一脈下來的。可以肯定地講,只要跟中國文化有關的,這三個字就可以全覆蓋了。那我們到底要讀什么?就應該從這三塊里面去找。
書法家做學生功、做讀書功的有,不做學生功、不做讀書功的更是大有人在、比比皆是。有人寫得非常好,但是他過不了關。現在我們的評審機制越來越完善,對于學術的要求越來越高,所以他自然就被淘汰了。我清晰地記得第一屆全國行書展評選活動在浙江義烏進行,其中有一本冊頁寫得非常精致,筆墨非常精到。結果怎么樣呢?落選了。什么原因呢?柳公權寫成了劉公權。某展覽上,一位知名書法家寫了一首詩:“朝辭白帝彩云間,千里江陵一日還。兩岸青山相對出,孤帆一片日邊來。”落款“李白詩一首”。這不都是李白寫的嗎?是,都是李白寫的,但這是兩首詩中的詩句啊!
清代的袁枚在他文章里面講:“讀書如吃飯,善吃者長精神,不善吃者生痰瘤。”刷屏時代,走到哪兒都刷屏,早上起來就刷屏,睡覺前還刷屏,刷的東西有的跟書法沒有多大關系,有的甚至是負能量的東西。袁枚講的痰瘤是指什么?古人講的痰瘤和現在的癌癥一樣,就是腫瘤、癌癥。善于學習、善于吸收,你的書法會一天一個樣,精、氣、神逐漸改變,文化氣息一天一天呈現出來;不善于學習的人,學那些跟書法沒有關系的東西,寫著寫著跟人得了癌癥一樣。所以我覺得要從根子上解決這個問題,讀什么?怎么讀?怎么能讓它成為我們書法的一種營養,相當于充電樁和加油站。這樣的書讀得才有用。
比如說學寫《圣教序》,與《圣教序》有關的書你讀了沒有?《圣教序》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學寫《圣教序》,至少關于《圣教序》的話題、問題問不倒你,才可以。《圣教序》內容分三塊,一塊是李世民為唐玄奘西天取經取回來的經所作的序,為什么叫《圣教序》,就是那些佛經的序文,這是第一塊。二是當時的太子李治講了一段話,那是中間的一部分。后面的一塊就是玄奘西天取經取了若干部經書回來,其中有一部經最短,就是被稱為“經中之經”的《心經》,這個跟《圣教序》沒有什么關系。你落款寫《心經》就可以了,你寫成《圣教序》就不對了。
很多人學寫《圣教序》很多年,寫的字看似跟字帖上面的一模一樣。是不是像就好呢?這個要打一個很大的問號,因為《圣教序》是集字刻帖,不能算王羲之的作品。我們也就是把它當作字典來學,你不能當成一個作品來學。他的用筆,因為刻的原因,用筆上很多的信息都衰減了,也就能學學他的字的結構。想進一步學他的墨法,沒有;再進一步學字與字的關系,沒有;還有行與行之間的行氣,沒有。所以我們說《圣教序》本身是有缺陷的,你要學它的什么、不能學它的什么。你要是不清楚,將好多年的精力用在這里,好的東西沒有學到,把不好的東西都學來了。寫《圣教序》一定要和寫墨跡的方法結合起來,《圣教序》只是給你提供一個結構,而不是全部。
學生功、讀書功的問題,很值得我們大家一起深入探討。朱熹當年行走全國各個書院講學,有一位長者常年伴在他身邊,這個長者是他的一個學生,走到哪兒都給他扛行李,伴隨他很多年。有人就問他:隨夫子書院穿梭,白發勞頓,學到了什么呀?老者說:讀書方法耳。讀書方法是非常重要的,方法如果學不會,你僅僅使用蠻力,學出來的東西可能都不叫成功。所以有人形象地說“學習書法是帶著鐐銬跳舞”,也有人說學習書法是用思想來寫字,而不是用毛筆來寫字,這些講得都很深刻。
二、個人修養的全面性問題
個人修養的全面性對于書法家來講,無非就是各種書體都得寫。聽起來好像很簡單,可人的精力是有限的,一輩子能把一件事情做好就已經很不簡單了,想做到五體都寫,而且都寫得很好,有一定高度,絕不是那么簡單。中國書協有很多綜合性展覽,通常挑選評委的時候,就要選擇那些各種書體都能寫,而且都很有高度的人。有的人只會寫楷書,有的人只會寫草書,有的人寫篆隸,其他書體不會,那就有缺陷。有缺陷的書法家做綜合展的評審,有的東西好賴也看不出來,亂評一氣,評出來的東西就不是理想的。這就是修養全面,修養全面才有可能被選過去做評委。綜合修養全怎么才能全面?字體與字體之間是有關聯的,把這個脈絡理清楚了,也就不難。最早的文字是甲骨文、金文,金文后面是小篆,小篆再往后就開始往隸書轉變。最早的轉變是有草書、有章草、有簡帛,最后是規范的隸書、章草。當時文字的發展分好幾條線,還有一條線是往楷書方向發展的。到了王羲之所處的東晉,才開始有了今草,才開始有了小楷。它們本身都是相互關聯的,你把這些東西按照書法史的脈絡理清楚了,然后做一點點功課,即便是不擅長,那個標準也是知道的,好壞還是能看出來的。所以我們講在一定的階段,這種修煉還是需要的,綜合修養很重要。
字內功、字外功,實際上就是綜合修養。五體兼修是字內功,這里面最最關鍵的是要抓住各種書體之間的關聯。關于字內功的研究和探討我推薦兩本書,一本是《歷代書法論文選》,另一本是《歷代書法論文選續編》。歷代關于書法的討論文字都在這里,大家如果有志于做一點書法理論研究,還有一套書叫《中國歷代書畫全書》。如果要做書法史研究,做書法理論研究,掌握一點書法理論知識,應該講這套書是最基礎的讀物。
文字功的本領,對于大家來講也很重要。寫書法,首先要解決文字的問題。很多人寫字一寫就是別字,一說就抬杠,說你不懂,哪個哪個碑里面就有這個字。是不是碑里面有這個字就可以這么寫呢?不一定,這里面就有一個文字功的問題。文字這個關對書法家來講至關重要,字對與不對都搞不清,天天寫什么。秦始皇統一六國,“車同軌,書同文”,秦以前是不同文的,那個時代的文字,一個國家有一個國家的寫法,楚國的字這么寫,其他小國是其他的寫法。到了秦始皇開始統一,不讓亂寫了。好不容易規范到大家都這么約定俗成了,你又把那種“不同文”時代的錯別字拿出來用,你這是歷史倒退,是不可以的。
寫篆書的文字功要求更高。古時候凡是寫篆書的人,無一例外都是在文字學方面有一定建樹的,或者說多多少少要有一些建樹。特別是寫大篆,有時候寫著寫著發現這個字沒有,那怎么辦呢?按照一般規則是拿小篆代替。是不是所有的都能代替呢?也不見得。有的字根本就沒有,比如“瀅”,查篆書沒有三點水旁的,因為那個年代沒有這個字。你要寫大篆怎么寫呢?就拿不帶三點水的小篆代替,代替也不準確,本身是有三點水的,有時候不得不繞道、借力。所以,文字功這個關要是過不了,寫篆書就很容易出錯。我到北京當兵以后,接觸了很多做研究的專家。第一次接觸華人德先生時,他問我《說文解字》你看了嗎?我說我在看,他說他已經翻爛好幾本了。《說文解字》就是解決字法和文字功夫的一個重要的法器,你研究古文字,那《說文解字》必須翻爛幾本才行,里面講造字基本規律,你把造字規律弄清楚,才能夠解決文字功的問題。
寫草書也一樣。寫草書存在草法的問題,草法規范不規范,對還是不對,寫草書的人寫錯字的大有人在,比比皆是。我覺得更重要的不在于規范,而在于草法我們大家要清楚。寫草書的人第一步就要識草,現在做這個功課相對容易,草書字典拿來抄,用篩沙子的方法一遍遍地抄,抄到所剩無幾,再把篩子上頭的各個擊破,再學它的筆法、學它的風格,這才是學草書的方法。現在很多人學草書拿來字帖就練,里面的草法根本一無所知,這種訓練方法和過去的方法不太對應,古人的訓練方法應該是科學的。
隸書同樣存在文字功的問題。有一本書叫《隸辨》,這本書按照字典的排序方式,把所有能找到的字都列舉出來,每一個字在隸書里面的若干種寫法都能夠在這本書里查得到,寫隸書的人要不要掌握這些?當然需要。遇到某一個字一查里面有好多種寫法,這本書你查是一回事,能夠進一步做到字典在你腦子里面裝著,那寫隸書就會變得十分容易。
還有一個最簡單的文字功的問題就是簡繁體字對照的問題。我覺得解決簡繁體字對照問題,第一個要學會看舊版的線裝書,要愛上舊版的線裝書,從骨子里面喜歡,否則就要靠你自己突擊,想辦法解決這個問題。比如說一個“干”字,我們要當“干革命”去講,這個“干”字該怎么寫?左邊是“朝向”的“朝”的左邊,右邊上面一個“人”下面一個“干”;當“樹干”的“干”講可以嗎?也可以,也可以是也可以,但是更準確的是右邊一個“人”,底下一個“木”字,這才是“樹干”的“干”;當“直干云霄”去講的時候,是哪個“干”啊?就不是那個“干”了;當“干濕”的“干”去講呢?那個“干”該怎么寫?也可以用“乾坤”的“乾”字。所以這一個字你看有多少種用法,靠你死記硬背去解決這個問題是解決不了的。必須要多看線裝的舊版書,搞清楚它的字怎么用。再比如天上的“云”和古人“云”,這兩個“云”字怎么區分呢?我們寫行草書的、寫楷書的人,寫天上的“云”一定要加“雨”字頭,古人“云”一定沒有“雨”字頭。寫大篆的時候,“云彩”的“云”怎么寫?就是現在的簡化字。

很多字是因為有衍生意義才有新的字,也有用錯的,古人用錯了。比如“千里”這兩個字合在一起就是“重量”的“重”,走了一千里了,怎么成了重量的“重”了?還有一個字是兩個“山”放在一起,兩座“山”放在一起是什么字?這兩個字造字的時候造對了,用字的時候用反了,走了一千里早就出去了,這兩個字正好用反了,一錯就錯到如今。
對于書法家來講,哲學和美學非常重要。中國傳統的哲學中,包含有傳統的、最樸素的美學思想。比如老莊思想就是中國的美學思想的根本,這些東西對于我們搞藝術的人來說非常重要,藝術里面講“計白當黑”,黑白關系,那就是最樸素的東方的、中國的美學精神。用理論解釋我們的書法是最有道理的,最能講得清楚的,所以老莊思想我們大家有必要去讀一讀,至少要了解得差不多。里面講到的一些核心的,特別是宇宙觀的問題,宏觀與微觀的問題,對于我們搞藝術絕對有重要意義。我們所接觸到的一些書法理論以及其他的藝術理論從哪里來?都是從老莊思想生發而來的,把老莊思想讀懂對于你讀懂中國書法理論的書籍,是大有幫助的,因為它們本身就是一脈相承的。
《苦瓜和尚畫語錄》這本書非常重要,我從小就讀,讀得不是特別懂,但是這里面有很多智慧。比如里面講到的“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這是從哪里來的?《道德經》里面開篇就是這個。這是什么呢?就是《苦瓜和尚畫語錄》的生發,這里面生發和世間萬物生長密切關聯,“一畫論”就是這樣來的。還有“搜盡奇峰打草稿”,就是我們今天講的深入生活,扎根人民,這都是講藝術家要有生活,就是要到生活當中去體察真山真水,經過醞釀思索,經過自己的藝術思考形成自己筆下的作品。對于我們來講,讀懂這本書就認識了問題。別看這本書薄薄的,用不了兩個小時就讀完了,但是里面所包含的深刻內涵,假如真的理解透了的話,能夠寫出幾十萬字、上百萬字的一本書。
三、文學與歷史問題
藝術脫離文學,藝術就沒有品格了,所有的藝術都跟文學相關聯,所以有人形象地說“文學是藝術之母”,這是有道理的。歷史上重要的書法家、經典的書法作品,有些是很好的文學作品,比如《蘭亭序》《張好好詩》《前后赤壁賦》等都是歷史上很有影響的作品。對于書法家來講,文學常識的積累也是非常重要的。蘇東坡的《前后赤壁賦》,蘇東坡自己也寫過,留下來一幅,另一幅沒了。文學對于我們的書法的滋養作用巨大,不可小視。《古文觀止》大家都讀過,古文經典盡見于此,觀看(閱讀)到此為止矣,這本書值得我們大家好好看看。先秦的文,漢魏六朝的賦,唐詩、宋詞、元曲,到民國時期以周作人為代表的文人回歸明清傳統,寫的文章也頗有小品文的調調,“五四”運動之后更多的是白話小說,然后有了散文。這些經典都要挑著看,可能不會直接發揮多大作用,但是間接的,只要堅持,一定會發揮作用。比如我這個人不夠浪漫,讀一些很浪漫的詩文,對于我來講就有幫助。比如我這個人腦子不那么靈活,讀一點很睿智的文章,會有幫助,要反向選擇。為什么反向選擇?缺什么就要找什么來彌補,所以這是一種借鑒的方式,一種方法,這樣不斷汲取,你的浪漫情懷,藝術家所必需的綜合修養,就會一點點地積累起來。
歷史很重要,對于書法家來講,整個一部書法史要刻在腦子里,進而按照書法史的線索把歷史上經典人物、代表作品聯系起來。等到你把這些功課做得很清楚的時候,你對書法的認識就改變了。篆書是怎么回事兒,小篆怎么才能寫好,必須要通大篆;要把隸書寫好,必須要通篆書;要把行書寫活必須要通草書。進一步講,若要寫好靜態書體,一定要懂得動態書體,所以動態書體要當靜態寫,靜態書體要當動態寫,這是辯證的,動態的書體你一定秉持動態理念去寫,寫出來的字就沒邊兒了。如果用靜態思維來寫動態書體,就有一些限制,多了一些理性,不會沒有邊界;反過來,寫靜態書體用動態理念去寫,寫出來的字不會死板,寫得會很深入,把字寫活了。
在這個基礎上,讀一點中國通史或者是斷代史,研究某一個書家,由一個書家的某一個點切入,進而了解那個時代,輻射到整個上下五千年的歷史,那就更好了。對于寫好字,特別是對于理解五千年的書法發展或者某一種書體的高度如何建立,認識都會大大增強。所以歷史的作用不能小視,歷史里面有經驗、有方法。
舉凡研究歷史的人、學歷史的人往往是有大成的。比如黃賓虹,他的畫為什么有那樣的高度,那就是學問滋養的結果,他對于書法史、美術史的研究達到了相當的高度。正是因為他對中國美術史有了非常清晰、準確的把握,里面那些經驗都能夠提煉出來,最后用在他自己身上,所以他變成了一個大人物。大家都知道潘天壽先生是著名畫家,他把中國美術史上關于花鳥畫的成功經驗都提取了出來,用在他自己身上,開創性地結合了現代審美理論,現在大家看到斗方那樣一種樣式,就是潘天壽創造的。潘天壽對構圖十分有研究,可以講他多一筆這個畫就多了一筆,他少一筆就感覺缺了點什么,他把構圖研究到這種程度上,所以說潘天壽的畫多一筆嫌多,少一筆嫌不夠,他的智慧都從美術史上來的。所以文學和歷史我們大家不能不當回事兒,要逐步地把它做好,作為我們潛修的方向,這個不能分開,要同時并舉。你說你先把字寫好了,到時候再研究這個,也不太可能。很多人都說等我有空了吧,顯然是個托詞,往往把自己托得沒有時間了。
四、詩、書、畫、印兼修的問題
黃賓虹、潘天壽、齊白石、徐悲鴻的詩、書、畫、印做得非常好,林散之先生年輕的時候也是詩、書、畫、印兼修。林散之先生致力于做一個詩人,他逝世以后,他的墓碑上只刻了“詩人林散之之墓”,要說他肯定是書法最厲害,而他恰恰要的是詩人的名號。林散之說“我詩一、畫二、字老三”,齊白石說“我的詩比書法好,我的書法比印好,我的印比我的畫好”,顯然是倒著說的。但是在他心目當中,他是這樣去追求的,這些人因為綜合素養全面,所以受到那樣的好評。所以我們說詩、書、畫、印兼修,并不是說每一個人都要成為詩人。我偶爾也會寫一兩首打油詩,我只是覺得需要,對于一個書法家來講需要;我有的時候也畫兩筆畫,也不是要當個什么畫家,只覺得是一個綜合修養。那搞篆刻就是要當篆刻家嗎?也不是,也是需要。你連詩詞格律都不知道,選擇詩詞作為書寫內容的時候自然就會出問題,你選的對聯肯定搞不清寫的是不是對聯,你上聯下聯弄反了很正常。只有你懂了才有可能不犯這個錯誤,所以我說我寫詩不是為了當詩人,我只是掌握里面的知識為我所用。在當下這個環境下,要想出現一個詩、書、畫、印四絕的人不可能,為什么?當下,做到“四絕”不可能,我想做到“四會”還是非常可能的,就看你做不做了。這四個方面互相融通,使得作品能夠互相影響、互相生發、互相鼓勵。
會寫詩的人,你的創作、你選擇的內容一定能夠在內容與形式完美統一上討巧,一定能。如果你不懂得詩詞,你挑出來的詩詞可能和你所采用的書體不在一條線上,為什么這么講?比如我們寫篆書的人,寫靜態書體的人,如果你選擇的內容很浪漫,你寫寫試一試,你把作品掛在那兒會讓人看著別扭。古人追求的是形式與內容的完美統一,這是非常高的境界,讓人欣賞內容的同時,隨著你的藝術形式,跟著你的藝術思考,把精神連在一起,根據你的精神方向一直往前走,你的感情就會傳遞給讀者。
現在很多人不懂得篆刻,選擇印章時也是好壞不分,有人蓋章時是寫完作品拿來就蓋,底下也不墊墊子,貼上就按;章多少年也不擦擦,印泥都糊在上面,沒有字了,這樣的情況有沒有?有,大有人在。懂印章的人絕不如此,他有他的追求,蓋在上面非常好看,起到畫龍點睛的作用。你不懂印章,你就不會蓋,弄出來的東西就感覺好好一個東西上面被污染了。
再比如會畫畫的人,他寫出來的字具有畫面的美感,書法里面同樣有布局,懂一點畫的人將繪畫布局用到書法上,在宏觀的把握上,就要比不懂畫的人來得容易得多,他把握宏觀格局的能力比你強很多,所以我們說詩、書、畫、印兼修有很多好處,大有好處。所以我們的舊式文人追求的就是詩、書、畫、印,至少是“四會”。今天可以不畫畫,印章你總得懂吧,詩文怎么也得懂一點吧。
齊白石每天早晨第一件事是畫幾張畫,畫畫過程很快,畫完之后,就開始了他詩、書、畫、印綜合應用的推敲。他畫完畫就貼在墻上開始看,看這張畫上要題個什么內容,題在哪里,用什么書體表現,然后蓋什么章。他在想這些問題,可能要想到中午。然后進一步地把他想好的位置裁成相應大小的紙條,在紙條上經營,貼在上面看合適不合適。一看不合適再調整,再想。他開始編排設計,比劃合適就在上面寫,不合適再設計,絕不是拿來就隨手往上面寫。一寫就廢了,字一廢畫就白畫了。印章先放上去看合適不合適,好多章,他自己就刻章。有時候這個內容,所有章可能蓋在上面都不合適,他可能根據這幅畫重新設計一方印章。他這種生存狀態,這才叫藝術家。齊白石基本上很少重復,不像現在有的畫家一個題材幾十張、上百張,甚至上千張,就那一個題材反復畫。詩、書、畫、印兼修,最直接的就是詩文這一塊,因為我們創作天天要用到,不能依靠別人,現在社會分工越來越細致,書寫內容的指向性要求越來越明確,都是一些帶有主題的創作。我們講國慶,慶祝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七十周年就是一個主題,你寫的內容東拉西扯跟這個沒有關系,就不合適。到了重陽節可能就是關于老年人的那樣一種題材,請你寫張字,你寫風華正茂,不是一回事。所以綜合修養提高會給創作帶來很多便利。這里可以列舉很多例子,林散之、沈尹默、溥儒、謝稚柳、白蕉等,很多很多,詩、書、畫、印我們大家一點一點地去學習、去積累,要把它作為書法家的必修課。
李有來 1966年生,安徽和縣人。現為中國書法出版傳媒董事長、總經理,中國書法家協會理事、行書專業委員會委員,北京書法家協會副主席。書法作品數十次參加中國書協舉辦的大型展覽,并獲首屆中國書法蘭亭獎創作獎、第二屆中國書法蘭亭獎藝術獎、第七屆全國書法篆刻展全國獎等多項大獎。2002年被中國書協評為德藝雙馨會員。曾多次出任第五屆中國書法蘭亭獎,全國第十一屆、第十二屆書法篆刻展等重要展覽評委。多次成功舉辦李有來書畫展。有著作、字帖、教學光盤二十余種行世。

